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听她说完。
盛鸣瑶刚想出手,韩怡月已经被身后那锅清汤从头浇到脚,此时正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苍柏唇角翘起。
既然总喜欢贬低旁人容貌,你也来体验一番好了。
面前的弟子得了机会,直接一掌劈了过去,有个女弟子将韩怡月接住,两人对视一眼,拽着韩怡月的胳膊消失在了原地。
这一切就像梦境般转瞬即逝,若不是苍柏的指尖还留有未完全散去的灵气,就连盛鸣瑶都无法察觉到不对。
……
“怎么回事?”
两人离开了小食馆,去往了不远处的凉亭。盛鸣瑶拿着那盘没来得及吃完的金丝枣泥糕好笑地看着苍柏,而少年垂着脑袋站在她面前,神色恹恹。
“我都不生气了,你怎么还在生气?”
还有些话在盛鸣瑶嘴边转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之前在小食馆时,苍柏那模样极为骇人,哪怕他的眼睛被白绸遮住,盛鸣瑶也可以想象在绸布之下的眼神时何等冷冽。
若是当时给他一把剑,恐怕苍柏会毫不犹豫地刺入韩怡月的咽喉。
而且在被韩怡月叫破后,难免有别的弟子向盛鸣瑶投去了打量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十分惹人心烦。
一来二去,盛鸣瑶索性拉着苍柏离开了小食馆。
晚风微凉,带着几许夏日的躁意,虫鸣声渐起,惹得月亮都多抖落了几分挂在了长出了嫩芽的枝头。
苍柏坐在亭内,将手搭在栏杆上,他分明什么也看不见,可这一刻盛鸣瑶觉得身披朦胧月色的苍柏一定感受到了月光。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苍柏忽然侧脸转向了盛鸣瑶:“我不明白。”
“先是在成衣铺子,后又是学堂……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吗?”
柔和的月色透过交错的枝丫洒在了亭子外,几颗桂树的倒影在地面上纵横交错,斑斑驳驳的月色洒在上面,恍惚中竟像是桂花落在碗中。
“在乎啊。”
盛鸣瑶撑着下巴,又捏起了一块枣泥糕糕点送入口中,顺便将盘子往苍柏的方向推了推。
“这世间无论男儿郎还是女娇娥,但凡要在红尘中行走,就没有人完全不在乎这幅皮囊的。”
苍柏愈加困惑:“那你为何不动手?”
在更早之前,追溯到苍柏化身为那红碗时,他就知道其实盛鸣瑶心中在意外界对她的那些评判。
可她今日却又阻止自己继续动手。
苍柏弄不明白这其中缘故。
在妖族中,如果是自己实力不够,那么理应蛰伏,等待有朝一日再行报仇。
可如今盛鸣瑶分明有这个实力,更有所依仗,她却也不动手,这让苍柏困惑不已。
“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动手,就被你抢先了吗?”
盛鸣瑶看着神色恹恹的少年,终于没忍住笑了出声。
原来有人维护的滋味,是这般舒畅。
“更何况,她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家伙,你若为了她再动手,如果影响了春炼反而不值。”
盛鸣瑶伸手扶正了苍柏头顶的碧玉龙纹冠,冰冷的触感让她恍然间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立刻收回了手背在身后。
“韩怡月无论如何,罪不至死。”盛鸣瑶轻声说道。
“之后若有机会,我自然要修复脸上的疤痕。在此之前,我也会遭受许多闲言碎语,若我挨个去听、去计较,去伤怀,还不知要折腾到猴年马月。”
最后一口金丝枣泥糕入肚,盛鸣瑶用帕子擦了擦手,又喝了口茶:“原先我也很在乎旁人的看法,为此耗尽心神。后来啊,有人对我说,不必如此。”
想起曾经玄宁说过的话,盛鸣瑶抿了口茶。
之前种种恍若隔世,盛鸣瑶已经可以很平稳地回忆起那些曾经了。
她放下茶杯,耸了耸肩:“就是我那个舅舅,虽然我不认同他的很多观点,但不得不说,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我不该太在乎旁人对我的看法,得不偿失——我受过这样的苦,险些被那些流言蜚语彻底拖入深渊,所以我很怕你重复我的老路。”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正好,才让盛鸣瑶难得也开始追忆起了往昔。
昨日种种如同一场不公平的幻梦,不过也教会了盛鸣瑶很多事。
这么想着,盛鸣瑶心境越发平和,她话语一转,撑着下巴转向了身旁的少年:“对了,你觉得这枣泥糕味道如何?”
被月色笼罩着的苍柏将最后一口枣泥糕咽下,牵起嘴角:“还不错,不过想来味道是比不上糖葫芦的。”
坐在他身侧的盛鸣瑶失笑:“可别提了,上次被祸月搅局后,我至今都没吃到糖葫芦。”说罢,她又将手中浅绿色的帕子递给了苍柏:“擦擦手。”
冰凉丝滑的手帕落入了苍柏掌心,他的指腹在上面捻了又捻,嘴角漾出了一个清浅柔和的笑意。
“这帕子被我弄脏了,等过后洗干净了再还给阿鸣姐姐。”
苍柏说着帕子,心中却还在回味盛鸣瑶之前的话。
原本的苍柏很想看看盛鸣瑶再次被同族逼入绝境时,会是何等表情。可韩怡月刚刚开口时,苍柏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正是这股情绪使然,苍柏直接出手。
若不是顾忌到盛鸣瑶还在身边,韩怡月绝对不是被破一碗热汤这么简单。
不过一个帕子罢了,盛鸣瑶也不在意,她看了眼天色,见时间不早,两人便一同往住处走去。
夜色正好,就连皎洁无暇的月色都沾染上了枣泥糕的香甜。
“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苍柏与盛鸣瑶漫步往回走,一路上说着今日的遭遇。
“你眼睛不方便,在今日试炼中可又遇见麻烦?”
这是盛鸣瑶最关心的问题。
之前人多,哪怕知道苍柏不在意这些,盛鸣瑶也不愿让旁人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他,因而拖到现在才问出口。
“我没遇见什么特殊情况。”
其实汲南之前便说过让苍柏不必参加春炼,反倒是苍柏不愿。
这些曾经的他从未有机会尝试的事情,如今的苍柏想要一一体验。
更何况能陪着自己身旁这个小小的人类一起重走修仙之路,这也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苍柏与盛鸣瑶并肩而行,他顿了两秒,嘴角上翘,语气轻松极了:“或许正是因为眼盲,所以我在第二个试炼中,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看见。”
“后来到了时间,那环境自动散开,我也就出来了。”
这也不知是好是坏。
也不知苍柏想起了什么,周身情绪仍是淡淡,可盛鸣瑶莫名觉得此时的苍柏缭绕着化不开的悲伤。
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嘲。
这是第一次,盛鸣瑶没有倚靠自己的特殊感知力,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情绪。
不愿勾起苍柏的伤心事,盛鸣瑶主动转移了话题:“说来好笑,在第二个试炼中,我居然看到了无数个自己。”她侧过脸,伸手撩开了耳畔的碎发,想起了之前所见,愈发觉得有趣。
“你猜我后来干了什么?”
沿路而过的道路飘满桂花的香气,明明不该开在这个时节的花,却如此热烈的绽放着。
苍柏脚步一顿,也将脸转向了盛鸣瑶,唇角仍带着清浅的笑意:“遇见一模一样的脸……阿鸣姐姐是不是直接动手了?”
“猜得很准,不愧是我的苍柏弟弟。”
盛鸣瑶挑眉,她停在了六坤院前,发丝飞扬,笑容肆意:“我会动手,也绝不愿委屈自己,有些事只是懒得去想罢了。”
所以,苍柏大可放心,不必因此而徒增烦忧。
就在盛鸣瑶转身时,风声将少年的低语送进了她的耳畔:“阿鸣姐姐不在乎这些,是心境使然。”
“而我心胸狭隘,所以做不到一笑置之。”
树影婆娑,遮住了苍柏此时的神情,盛鸣瑶怔在原地。
月光到底不如日光明亮,盛鸣瑶无法窥见苍柏的神色,只能听见对方用清冽的嗓音极为认真地说道——
“所以下次遇见在这样的事情,我还会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春炼最后一关
魔尊正式出现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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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初始
接下来的几日, 四位长老有意让通过试炼的弟子们休整一番, 倒也没安排什么别的事, 随意他们在住处与新缘堂之间游走。
剩下的弟子也不多了,之前两个试炼砍去了大半人, 如今只剩三四十个弟子留下。
新缘堂还是照例每日有亲传弟子前去授课,盛鸣瑶还在路上遇见过长明等人,他们显然也都对盛鸣瑶印象深刻。
尤其是秋萱,她对这个与自己同样是纯人类的师妹非常有好感。若不是规定未入门弟子不得与亲传弟子交往过密,秋萱恨不得将之后的试炼都透露给盛鸣瑶。
“阿鸣阿鸣,我道听途说得到一个消息!”
盛鸣瑶刚从新缘堂回到六坤院,就被阮绵挽住手臂,小姑娘踮起脚尖, 压低了声音:“你跟着我走,我们回房间说!”
有谁会说自己“道听途说”得到消息?
盛鸣瑶与阮绵身旁的锦沅对视一眼,不由失笑, 由着小姑娘把她们拉入了自己的房中。
三人进去后, 阮绵将房门紧闭, 又拉着她们围着房中那个不大的茶几坐下, 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的父亲通过特殊渠道给我传来了消息,说最后一个试炼, 极有可能是将所有弟子放入到同一个幻境中去。”
盛鸣瑶惊奇道:“那岂不是可以由着我们瞎折腾?”
阮绵摇摇头,神秘一笑:“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我父亲说, 也许会和大能的幻梦一样——你们知道修真界的幻梦吧?”
当然,而且还亲身体验过。
盛鸣瑶眨眨眼,没有立刻应答,反倒是对面的锦沅迟疑了几秒后摇了摇头,诚恳道:“我对修道一事的了解委实不多。绵绵口中的‘幻梦’是何意?难道和人做梦一样?”
阮绵见锦沅不知,也不卖弄,立即为她解惑:“确实和人做梦类似,只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你会丢掉一切如今的记忆,只记得幻梦给你安排的身份。”
“不过春炼的幻境是不会让弟子正常受到伤害的,这点大荒宫绝不会出错!”
这么说着,阮绵忽然一拍手,从椅子上一跃而下,一蹦一跳地跑到了床头的柜子旁,伸出手在里面摸索了片刻,拎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碗。
“看!这是我父亲给我寄来的吃食,是我家那边的特色糕点,你们快尝尝。”
随着阮绵的话音落下她放在茶几上的黑碗越来越大,原本的黑色褪去后,逐渐变成了碧绿的玉盘。
在玉盘中央摆着五块云彩模样的白色糕点,周围围绕了半圈长条的草绿色小点心,模样精致可爱,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糕点约有手掌那么大,小点心约莫有婴儿拳头大小,分量敦实。
“你们快尝尝!中间那几个是用雪域莲花研磨成粉而成的‘雪云团’,旁边的是用天灵草制成的‘草耳糕’,最是美肌养肤,尤其适合我们!”
阮绵巴巴地将糕点推了推,率先拿起了一块雪云团,咬了一口,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盛鸣瑶和锦沅也都各自拿了块雪云团,这糕点口感细腻,入口即化,丝丝甘甜漾在唇齿之间,果然名不虚传。
“对了,之前的事情还没说完。”
阮绵将最后一口吞入腹中,摸着肚子道,“据我父亲说,大荒宫春炼最后一关大家都记不得原本的身份,也不能使用灵力。不过总有些人能察觉到不对,从而勘破幻梦,率先离开。”
盛鸣瑶回想了一边之前的经历,露出假笑:“我也曾听人说起修士越阶时倘若有心结,就会进入幻梦,因此这幻梦也各有不同。”
何止不同,幻梦还能杀人!
说到这时,盛鸣瑶顿了一顿,又将视线转向了阮绵:“绵绵,你父亲可有说,春炼的幻境是依照哪类幻梦而建?”
这问题可就复杂了。
阮绵摇摇头,瞬间蔫了下去:“我父亲没说这些,说是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提示,别的多说无益,全靠我自己了。”
这么说着,阮绵耷拉着脑袋,身上散发着失落的情绪,活像是一只饱受打击的小兔子,就连头上毛茸茸的耳朵都软软地垂了下来——
等等?!耳朵?!
盛鸣瑶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顿了三秒后,缓缓开口:“你的耳朵……”说到这儿,盛鸣瑶再次顿住,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心中的震惊。
哪怕苍柏在之前就曾说过,大荒宫内的弟子不止人类,许多弟子都具有妖族的血统,可平日里大家都默认以人身形态交流往来。
这也让盛鸣瑶几乎快要忘记大荒宫是一个多么“兼容并包”的门派。
“耳朵?”阮绵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抬手摸摸头顶,一把揪住了自己带着绒毛的左耳。
她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但感受到了盛鸣瑶的惊异后,阮绵挠挠脑袋,解释道:“我的本体是一只狡辛兔。现在年纪小,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形态,偶尔激动时,会有兔耳朵冒出来。”
坐在她身旁的锦沅察觉到了什么,抬眸面向盛鸣瑶柔柔一笑,顿时媚态横生。
“我身世复杂,从小被人卖去了烟花之地,也不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人……后来发生了些事,据鱼长老说,我体内有狐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