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天洞。”
苍柏平静地说出了结论,他松开了盛鸣瑶的袖子,上前一步,冷静地分析道:“如果我没料错,如今不远处会出现一个透明的隔膜,只有被天洞认可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对面一直没开口的斐兴转身,望向了越十丈之外的隔膜,苦笑道:“行了,这下我们也不必纠结谁进去谁留下了。”
正当众人沉默时,盛鸣瑶侧过脸,正对上了苍柏准确投到她身上的目光。
苍柏精致的面容被天洞的金光照得透亮,琉璃珠似的眼眸在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左眼角处的泪痣在光芒下更显妖冶,像是传说中的水妖,蛊惑人心。
盛鸣瑶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初衷,直到苍柏含笑向她伸出手,无声地发出了邀请。
空中翻滚着末日般奔腾的乌云,远处的荒林更是深邃到仿佛一个不可见底的漩涡,脆弱不堪的世界像是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个人对你伸出了手。
要不要一起走?
当然。
无需繁琐的言语解释,盛鸣瑶已经明白了苍柏的意思。她上前几步,牵住了苍柏的手。
由于刚才的那场大战,少年身上同样有许多细微的伤痕,掌心处一道血痕甚至尚未愈合,还在往外冒着鲜血。
然而苍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在盛鸣瑶的手落在了他掌心的刹那,就紧紧握住。
冰凉的体温夹杂着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的细雨,与温热的鲜血一起流淌进了盛鸣瑶的心底,溅起了一片滚烫的涟漪。
“我们先走一步。”
盛鸣瑶的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身旁人掌心中的伤痕,惹来了对方垂首,无声浅笑。
阮绵立刻上前一步,站在了盛鸣瑶的身边:“我与你们同去。”
长孙景山也不例外,他紧跟着阮绵说道:“我也一样。”
一直沉默的许句点点头:“一起吧。”
见大部分人都要一试,剩下的几人也不好意思率先离开,咬咬牙道:“行,那便同去。”
明明只有十丈的路途,却被走出了百丈之遥。在那片泛着浅金色光芒的透明屏障前站定时,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天洞,无愧为“天”字,光凭屏障上的这股力量,就足以让常人惊骇颤栗。
已经有人吓得小腿肚发抖,甚至在心中默默后悔起自己做出的决定来。
也许他就不该跟着这群少爷胡闹,天洞这样的地方本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小小人物,能来肆意折腾的。
就连之前一直坚定勇敢地长孙景山都呆愣在了原地,他的目光顺着金光望向了天空,头一次没有立即上前,也并未开口。
在这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中,苍柏忽而轻笑出声,他像是看穿了旁人的恐惧,率先上前,探出一只手,触碰到了那无形的屏障后,先是微微一缩,而后立刻传入屏障,陷入了其中。
这代表,苍柏获得了天洞的认可。
盛鸣瑶紧接其后伸出了手,同样能够陷入其中。
见有人带头,回过神来的长孙景山咬牙上前,同样将手覆在了屏障上。
他也通过了。
众人依次试过,反倒是一直跃跃欲试的阮绵被天洞排斥在外,小姑娘瞬间拉长了一张脸,闷闷不乐。
最后,大家决定由不通过的两人以及自愿退出的那人一起看顾他们遗留下的马匹等行装,退出荒林等候。
几人说定后,便不再多言,各自取了一些干粮,目送这同伴远去后,跨入了屏障之中。
屏障后的世界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
黑黝黝的荒林一片寂静,耳畔似有风声划过,又似有人透过风声在他们耳旁低语,随着一声古怪的鸟鸣声响起,更是将诡谲阴森的气氛推到了极致。
长孙景山被这景象吓得寒毛倒立,不自觉地缩着肩膀,小声嘀咕:“这地方怎么和闹鬼似的……”
“小心!”许句眼疾手快地提住了长孙景山的领子,堪堪避过了横在他面前的那道沟渠。
沟渠约有一米宽,看着不大,恐怖之处是其中咕咚咕咚地沸腾着灰暗的粘稠液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是靠近天洞,越容易出现这些东西。”许句皱眉,目光在掠过苍柏时,不自觉地夹杂了一丝担忧,“大家一定要小心为上。”
盛鸣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苍柏地手腕,在对上了他安抚的笑意时,眉头仍未舒展:“你跟紧我。”
“好。”
细碎的雨滴落在了苍柏的额前,又顺着鼻梁滑落,为这个分外成熟的少年带来了几分孩童似的顽皮。
一行人一路往光芒处走去,越是向前,雨声越小。
风声渐息,唯有鸟鸣声仍是不时地响起。
“这鸟鸣声似乎有些规律?”
许句瞥了提出这个疑问的盛鸣瑶一眼,目露赞许,言简意赅道:“从我们进入荒林后,鸟鸣声响起了三次。”
苍柏微微颔首:“我估计了一下时间,大约是隔了一个时辰会响起……”
“小心!”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苍柏身后,它的脸长得像是人类,面上也带着类似人类的笑意。
可除去面部之外,它的身体有八只长如修竹的附肢,顶端如刀尖般锋利,在昏沉难辨的天色下,泛着冷冷寒光,
——是笑面蜘蛛。
盛鸣瑶一剑砍落了突然出现在了苍柏身后的那只蜘蛛的头颅,那青灰色的头颅落地之时,仍在发出‘桀桀’小声,在空荡荡的树林中,诡异又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谁能想到,在避开了路上所遇见的毒果、巨型鼠后,竟然又遇上了一群如成人大小的人,被誉为“毒物之王”的笑面蜘蛛!
万幸,敢于前来荒林之中,大家的伸手都很不错。加之幻境大约是有意调节了难度,因此哪怕所有人都并无灵力,倒也没被笑面蜘蛛伤到。
这若放在现世中,没有金丹之上的修士,想要轻易击杀成群的笑面蜘蛛,无异于天方夜谭。
盛鸣瑶借力旋身避开身后蜘蛛的攻击,反手刺去一剑,干脆利落地砍下了那个妖物的头颅。
别的不说,苍柏送她的这把剑,用着还真是十分顺手。
几人合力,居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这群笑面蜘蛛杀退。饶是盛鸣瑶做足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免雀跃,更遑论长孙景山等人了。
“我们居然成功了?!”
长孙景山激动地开口,他挥舞着自己的三叉戟,就差原地跳上一支舞了。
许句不忍直视地别开脸,泼冷水道:“这还没到天洞,你别高兴的太早。”
说完后,他也不看长孙景山的脸色,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还不跟上?”
盛鸣瑶知道许句没有恶意,他生性耿直。不过万一长孙景山误会了许句,少爷脾气上身,闹了起来,难免会让这支临时小队还没找到天洞就分崩离析。
谁料,长孙景山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模样,身上到是半点不见大少爷的娇气。
在被许句这般泼了冷水后,长孙景山沉思了几秒后,一合掌,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许兄说的对,谁知道之后还会遇见什么妖魔鬼怪,确实不能松懈。”
“——啊,许兄等等我!”
一路上气氛融洽,可越往前走,所受到的阻力越大。
脚下的泥土软绵绵的,没有实质,活像是踏在云端。这般感受不仅不让人身体疲惫,连带着精神都不自觉地萎靡。
这种感觉,很像是春炼第一关——登云梯,那时的盛鸣瑶也有同感。
不过,既然能撑过登云梯,盛鸣瑶同样能撑过这一关。
苍柏同理。
只是他们能撑过,不代表旁人也可以。
盛鸣瑶明显注意到好几个人都已经眼神涣散,她放缓了脚步,回身拉住了苍柏的袖子,示意他稍作等候。
虽然看不见,苍柏也似感受到了众人身上的倦怠,他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停下,稍作休息之后,再行前进?”
这里环境还算不错,距离他们之前击退笑面蜘蛛的地方很近,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出现第二批妖物。
盛鸣瑶想了想,补充道:“这里的鸟鸣声有规律,不如我们轮流守夜,以鸟鸣为定,两人一组,依次轮班。”
对于这个提议,众人自无不允,纷纷原地坐下。长孙景山的身上备着打火石,靠着一旁的枯树枝燃起了细微的火焰,倒也驱散了一些阴冷之气。
有了火,便有了光。
有了光后,人类便自觉有了依仗。
大家围着那不算大的火,面前取暖,有几个开始就着水啃起了干粮,剩下的人直接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守夜的第一班,自然是提出这一建议的盛鸣瑶与苍柏。
苍柏走到了盛鸣瑶的身边,靠着她坐下,少年原本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已经在途中被风吹干,散在脸侧,有些凌乱。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困倦。
盛鸣瑶心中佩服,仔细想来,除去她被祸月掠走的那一次,别的时候,几乎从未见过苍柏露出散漫倦怠的情绪过。
正当盛鸣瑶神游天外时,耳畔传来了温热的气息,少年清越的嗓音传入耳畔:“阿鸣姐姐,你是累了吗?”
为了不打扰到正在休息的那些人,苍柏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盛鸣瑶,刻意压低了声音。
苍柏的声音从来都是清越干净的,极少有这般沙哑的时候,他的气息所过之处,像是裹挟着火焰,让身旁人的皮肤霎时升温。
盛鸣瑶迟疑地开口:“你——”
不等她说完,苍柏已经意识到二人之间的距离过近,他立即端正了身体,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盛鸣瑶,清澈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阿鸣姐姐想说什么?”
“……我不累。”
盛鸣瑶心道自己想得太多,也压低了声音回复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一直能保持如此亢奋的状态?”
从一开始两人躲避野兽,到后来的击杀妖物,苍柏都没少出力,现在却半点看不见他的疲惫。
“因为我并非孤身一人。”
刚刚闭上眼的苍柏又在刹那间睁开了他那双令人心颤的眼眸,再次将脸转向了盛鸣瑶。
他的瞳孔颜色稍淡,琉璃珠似的干净,漂亮到像是纳尽了夕阳落下后的点点余晖。
在这其中,又偏偏翻涌着旁人揣摸不透的情绪。
苍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身旁的杂草,轻声道:“如果阿鸣姐姐不陪着我,我恐怕很快就会疲惫,并且厌倦这一切。”
这么说着,苍柏恹恹地垂下眼帘,似乎是被自己的假设而弄得困恼了起来,垂在身旁的手猛地抓紧了那可怜的小草,像是要将它扯断。
“所以,阿鸣姐姐是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盛鸣瑶毫不迟疑:“当然不会,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苍柏勾起唇角,再也未发一言。
荒林中的夜晚是阴冷且寂静的,没有虫鸣山涧,连风刮过的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听见第二声鸟鸣时,盛鸣瑶伸了一个懒腰,分别叫醒了长孙景山与许句,而后靠在了树木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盛鸣瑶以为,凭借自己那般敏锐地感知力,一定可以在危险来临之前清醒过来,然而这次,确实是她托大了。
在意识到不对之时,盛鸣瑶迅速睁开了双眼。
——火光,入目所及全是火光。
大地裂成了几块,之前的众人各自分散在漂浮不同的地块上,底下越几百米处翻滚着火红色的岩浆。
原本说好守夜的长孙景山与许句同时靠在身后的那颗树底下,昏迷不醒。
“醒醒!出事了!”盛鸣瑶不敢起身,生怕掉落岩浆。
她有一股预感,一旦自己起身,那恐怕会引起更大的波澜。
万幸苍柏所在的地块离她不远,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且在盛鸣瑶的竭力呼喊下,众人陆续全部恢复了神智。
“这是……”长孙景山怔怔地望着远方,“……哪里?”
头顶圆圆的天洞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完整得像是难得一见的满月,触手可及。
脚下稍不甚便跌入不可见底的烈焰岩浆——岩浆滚烫,甚至还在冒着气泡,绝无生还的可能。
天翻地覆的变化,委实让人心惊。
盛鸣瑶本以为,大家都清醒后,合力将天洞合上便是。然而,情况与盛鸣瑶所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远处一个青年从梦中清醒后,先是难以置信地环视四周,绝望地跪坐在了地上,而后又猛地起身。
在斐兴身边的许句甚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在起身后,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那青年神志不清,一时不察间,直接跌落进了岩浆之中。
他走过了那么多的关卡,经历了诸多苦难,最后居然死得这般轻易。
或者说,一个生命的逝去就是这般轻易,毫无预兆,也对这个世界无足轻重。
除了盛鸣瑶知道青年不过是结束了春炼,返回大荒宫,因而到是情绪还算稳定外,旁人都为青年的离去而陷入沉默。
一时没有人开口,只有长孙景山忽而发出的一声低泣,而后便是大喊:“老子和这狗天洞拼了!”
他说完后,直接起身,伸出手企图推动天洞。在长孙景山身旁的许句头一次没有嘲讽他,而是沉默地伸出手,配合着他的行动。
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
见苍柏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位,盛鸣瑶福至心灵地开口:“天洞在你左前方,就是现在面对我的位置!”
短暂的低迷之后,在场众人反倒都被激起了血性,大家合力各显神通,长孙景山甚至直接用上了他的三叉戟,即便折断也在所不惜。
“快!左边!有缝隙!”
“右侧——许句你用点力气,看看人家孙瑾兰——孙瑾兰你小心些!别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