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态看似平静,却听得顾景恩心绪颤荡,喉口溢上一股腥甜。
“从那时起,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其实跟王毅军差不多,有时甚至还比不过他,起码他还救过我……”陶湘看着顾景恩轻笑一声,“包括我这次从香港回来,如果先见到的不是你而是他的话,那我也会和他在一起。”
“可你先见到的是我……”顾景恩急急地打断道,他心底的苦涩开始蔓延。
但陶湘却只看向远处:“你一直问我到底为什么不肯答应嫁给你,我想我找到了答案,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这是顾景恩与陶湘心离得最远的一刻,他清楚地知道陶湘说的都是真的,也为此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挽回,因为是他亲手推远了她。
“不要赌气,湘湘……”顾景恩唯恐失去般,紧握住陶湘的手,眼中的伏讫几乎化为实质流淌出来,“我们已经有了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
说到孩子,顾景恩的内心更后悔了,为一时冲动,他丢掉了本唾手可得的幸福。
男人的眼眶通红干胀,他执着陶湘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不住忏悔着:“是我不够理智,不够信任你,忽略了你这么多年受到的委屈,看在咱们有孩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陶湘感受到有一滴水“吧嗒”一下落到了她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怔怔地看向顾景恩,却发现男人低埋着头,再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
顾景恩继续说道:“你不爱我也没有关系,我爱你就好了,只要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把咱们的孩子好好生下来,叫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以后任何事都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就不做,也绝不会再像那天晚上那般失控贪欢……”
陶湘听完,脸却一会白一会红,完全是被气的。
“你还知道我们有孩子?”她忍无可忍抽回被握住的手,顺势打了顾景恩一个巴掌:“你脑子里就只有那种事吗?!”
她力气小,还病着,手软绵绵地落到男人脸上,连个声响也没听见。
顾景恩眼疾手快接住了陶湘的手摁在颊边,抬眸的时候颇有种脱离年龄的反差感:“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你想打想骂都行,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任你处置。”在外行事果决的顾景恩于陶湘面前简直卑微到了骨子里。
也是,如果不是陶湘愿意为他怀孩子,又怎么会从不做保护措施?他们的频率那样高,细想想可能在陶家第一次的时候就怀上了,都怪他太不细心。
陶湘懒得再搭理:“等我妈过来,我叫她打死你。”
被放狠话的顾景恩眼尾还红着,却笑了起来,语气诱哄:“好,你想怎样我都受着,那你先吃点东西……”
他不怕陶湘耍脾气,只怕对方厌了,不再理他,直到这一刻才算真松口气下来。
陶湘不是真心要绝食,伤心了三天后也就顺坡下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须尽快养好身体。
之后,两人虽默契地不再谈王毅军的事,但陶湘心底多少存着些愤懑怨气。
于是,陶家婶婶紧赶慢赶到达北方医院后,就意外在病房外见到了这样一幕……
“太烫了!”坐在病床边的陶湘蹙眉不满。
“好好好,我再兑点凉水。”蹲在地上的顾景恩好脾气地应道,连忙往洗脚桶里倒了些冷水。
陶湘依旧寻他差疵:“又冷了!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就叫护工来!”
“我会的,湘湘……”顾景恩又忙抓住热水瓶往桶里倒热水。
他的手一直放在桶里感受着温度,就连热水倒进去的时候也没有拿出来,男人的手掌顿时变得通红。
就这样几次三番之后,陶湘终于愿意把脚放进去泡着了。
她靠在后头叠高起来的被褥上翻读着杂志话本,顾景恩则仔仔细细地给她揉捏按摩脚底,一副小媳妇做派。
病房外的陶家婶婶看得好一阵目瞪口呆,她知道在陶家时两人要好,但没想到私下里小顾竟是这般伏小做低。
她正准备推门进去,便见里头又有动静了。
陶湘泡好了脚,示意顾景恩擦干。
男人取了干毛巾先将她的一只脚擦得干干净净,可陶湘并没有去穿鞋,也没有收起来盘上床,竟是直接就伸到了顾景恩宽厚的肩膀上。
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像是做过许多次。
顾景恩也像习惯了似的,甚至怕陶湘的脚滑下去,还特意贴心地拱了拱肩。
男人继续帮她擦另一只脚,等两只白嫩的小脚都擦完后,他将其捧在掌心,亲了亲那粉白贝玉一样的脚趾:“洗好了。”
陶湘却没给顾景恩面子,她直接踹了下对方的俊脸,嫌弃地收回了脚。
顾景恩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着任劳任怨地收拾起脚桶与脚布来,直到他打开门,与陶家婶婶面见面。
进到病房里的陶家婶婶简直不知该对陶湘说什么好:“你这妮子怎这么娇气……”
她还不知道陶湘进医院的真正原因,只当她是孕初期身体不适。
陶湘怕陶家婶婶担心,自然也不会跟她细说:“他自己愿意,又不是我逼他的……”
她牵着陶家婶婶的手,引着她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
母女俩说了些体己话,陶湘报喜不报忧,陶家婶婶更是欣喜女儿已满一月的身孕。
“我和你爸总算等到抱孙子了……”陶家婶婶笑得合不拢嘴。
早在当初与顾景恩谈入赘事宜的时候,就说好了孩子跟陶家姓。
当即,陶家婶婶催促起陶湘的婚事来:“现在孩子都有了,你和小顾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回去也好和你爸准备起婚宴来,定要好好大办一场……”
陶湘闻言面色稍有些淡淡:“再说吧,孩子还不稳,医生说要卧床三个月。”
“啊?”陶家婶婶顿时着急起来,都要靠卧床保胎,说明陶湘这一胎并不稳,她轻轻摸着陶湘的肚子,嘴里不停祝祷,给予这个孩子属于祖母的祝愿。
陶家婶婶来了一段时间,在她的照顾下,陶湘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精神头也足了,早晚甚至能下床走动一会儿。
医生说陶湘可以渐渐缩短卧床的时间,慢慢恢复到正常孕妇的健康活动水准。
陶家婶婶一听这些,催婚的心思又涌了起来:“孩子的月份眼看一月月大了起来,你和小顾完全可以先去领了证,婚宴等孩子生下来连同满月酒一道办也不迟……”
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孩子这没名没分的,说出去总不好听,为了宝宝考虑,你还是得跟小顾先去领证……”
在陶家婶婶不厌其烦地劝导下,陶湘总算是点头同意了。
顾景恩庆幸地随站在一旁,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然而尽管陶湘点了头,但两人的结婚请求还是无法通过。
由于陶湘是港籍,顾同志的结婚报告几乎可以说刚递上去,就被打了下来,军部委员会不予批准。
第八十章
大陆的高级军官怎能和外籍女子成婚, 光初步审批都通不过,更别提后续的背景调查了。
这下失意的变成了陶家婶婶和顾景恩,陶湘却不以为意:“婚要是结不成就不结了吧……”
顾景恩听见这话倏地看向陶湘, 他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瞧你这孩子说的叫什么话!”陶家婶婶小心觑了一旁沉默男人一眼, 又对陶湘提议道,“那港籍不能改么?要不咱改回来, 外头的户籍有啥好的……”
“当然好了, 您不懂。”陶湘本就对结婚不感冒,当下就摇头道:“不改。”
这个年代, 外宾的身份特别好使,她如今是香港户籍,在国内诸多地方都可以享有外籍贵宾的尊享待遇。
哪怕到时候同顾景恩过不下去了,也能拍拍屁股离婚就走,可若她是国内户口, 她与顾景恩之间还不知谁站主位。
陶湘至今还记得当年她饱受不平与威胁的时日,港籍是她给自己穿上的护身符, 无论如何都不能脱掉。
就在陶家婶婶想与陶湘继续争论的时候, 顾景恩径自截住了陶家婶婶的话头道:“这件事与湘湘无关,我会想办法去解决……”
“哪怕卸任军职, 我也要和湘湘结婚,成为孩子名正言顺的父亲。”顾景恩掷地有声,他看着陶湘与她藏在衣服下的小腹,目光坚定温和。
男人的目光太过于实质, 陶湘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
她皱了皱鼻子,将脸转向一旁:“随便你吧。”
陶湘态度的软化使得顾景恩心生希望,他试探性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次陶湘没有再拒绝。
只有陶家婶婶在一旁急得跳脚:“这……这怎么行,再想想啊!好好的官说不当就不当了?”
然而陶家婶婶的反对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顾景恩还是提交了卸任申请。
自打他毅然提交了卸任申请书以后,一时在军队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个可以说前途最无可限量的新贵竟然要提前内退了,但有知晓内情的人知道,他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件事渐渐传到了中北区顾父的耳朵里去,他虽然与顾景恩父子关系一直不好,但这么多年也始终关注着独子在军队的成长。
有关于陶湘和她怀孕的病历资料被放到了顾父的案桌,他直接派人压下了顾景恩的卸任申请,决意亲自来北地军区看一看。
顾父到医院的时候,陶家婶婶不在,她回军区大院的房子给女儿煲汤去了,病房里只有顾景恩和陶湘两个人。
彼时,陶湘正被顾景恩抱着从卫生间出来。
她虽说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顾景恩仍不敢掉以轻心,除了早晚短距离的散步,其他时候是绝不叫陶湘下脚碰地的,去哪都得抱手上,包括上厕所的时候。
就连陶家婶婶也不禁笑他,是拿陶湘当女儿养了。
陶湘慢慢习惯男人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自打上次顾景恩说出了卸任的话后,她也不再平白无故看他不顺眼,两人开始恢复到以前的相处模式。
这段时间是两人最为和谐的时候,被放到病床上的陶湘舒坦地仰面躺了下去,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硬邦邦的肚子。
却看得正帮她脱鞋的顾景恩惊慌失措,忙伸手按住了陶湘不安分的小手,他轻哄着:“别拍,孩子经不起你闹。”
陶湘没有着恼顾景恩的说教,她反过来主动拉过男人的大手在自己的肚皮上四处摸索:“你来摸摸……”
“我总感觉我这肚子大了些,不像是两个月的,看着都快赶上人家三四个月的了。”她有些烦恼,“是不是我最近吃得太多了?听说胎儿大了,以后会不好生……”
身为孕妇,陶湘的焦虑情有可原。
顾景恩皱着眉轻轻摸着,这还是他在知道陶湘怀孕后第一次被允许摸她肚子,他摸得很是仔细,感受这一股属于他与孩子之间的奇妙联系。
在摸了好一会儿后,顾景恩微微点头:“好像是有点……会不会是怀了两个?”
陶湘:“要不要再叫医生检查检查?”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然后同时愣住。
门外的顾父:“……”
针对陶湘的第二次细致检查很快开始,在她的体内,医生果真检查出来两个孕囊,只是月份还小,不好确定胎儿性别。
孕育双胎是双喜临门的事,顾景恩不禁欣喜地在陶湘的额头吻了又吻,恨不得赶紧走完卸任流程,他好同陶湘回南方尽快成婚。
就在两人为肚子里两个结晶而感到欢欣雀跃的时候,病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顾景恩转过头往门口一看,表情沉凝下来。
来者正是顾父,他在外头等了有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便敲门进来了。
陶湘并不认识他,也没看见顾同志难看的面色,她从男人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望着进门来的陌生军官,以为是顾景恩的上级领导过来慰问,还露了点不好意思的笑。
能做到省级军委员会一把手位置的顾父浑身充斥着不威自怒的强大气场,可此时在准儿媳面前,他却收敛了一身威势,甚至还生疏地挤出几抹慈爱笑意,像是生怕吓到陶湘似的。
吓到陶湘,便是吓到他未来的孙子孙女,这点轻重顾父还是知道的。
“您怎么来了?”顾景恩态度疏离,实属敬重有余亲近不足。
顾父闻言冲着他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我不能来吗?要不是传到我耳朵里,你是不是一辈子不打算跟我说这件事?”
“这种小事不劳您费心。”顾景恩垂眸掩住眼中冷光。
他们的父子关系实在是差,说不到一两句就要吵起来。
果然只见顾父吹胡子瞪眼:“这都有孩子了,还算小事?”
陶湘蹙眉旁听了半晌,忍不住在顾同志耳边轻声问道:“这是谁呀?”
男人捏住了她的手:“是我父亲。”
这是陶湘意料之中的回答,可她不死心,还是想问上一问,争锋相对的父子俩都没看见,陶湘霎时变得难看无比的脸色。
“好了,其他的事我不跟你多说,你的卸职申请被我摁着了,赶紧拿回去!”顾父以命令的口吻安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俩的婚事,这件事我来办……”
身为军委会要员,顾父自问还是有权利决定是否通过一个下级军官的结婚报告的。
有顾父在其中操作筹划,顾景恩难得没再多说什么,他紧了紧陶湘的手,却诧异地发现那只手冰凉无比。
顾景恩担忧地转过头看向陶湘,只见对方柳眉倒竖,贝齿死咬着唇瓣,脸上血色尽失,俨然在克制着极大的怒气。
便见陶湘抬起眼,怒视着顾父说道:“顾军长好大口气,还想着操办婚事,怕早忘了我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