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说再等三个月,说四月会带着舅舅亲自登门拜访。
过了童生试,他就来提亲了?
*
俞凛直接驾着马车去了安汉码头,俞墨纪先生早已登船,北城太远,纪先生也不想来回折腾,就跟着俞墨叶惊澜一起过年了,叶惊澜下车,俞凛叫来两人来搬车里装好的年礼。
“等一下。”
竟是在人来人外的码头,直接将包好的盒子打开,指着里面的腊货,一副雁过拔毛的忍痛德行,“兔子都是我的,余下的腊肉香肠等等,每样给俞墨一根,其他的都留给我吃。”
俞凛:“…………”
身后出来有点事刚走上码头的俞墨:“…………”
抬手就给了叶惊澜后脑勺一个巴掌,叶惊澜抱着摸着脑袋回头,俞墨冷笑,“老子天天好吃好喝的养你,就养出这副小家子气?”
“我送出去了多少钱?你就给我留这么点儿?”
叶惊澜:“送出去的是你的钱吗?你还不是从我的分成里扣的。”
叶惊澜虽在叶家,虽然他娘在他出生时就难产亡故了,但身为俞家最受疼爱的女儿,俞家的生意有她的一份,俞晚死后,这笔钱自然就算在叶惊澜的头上。
叶家家大业大,叶父也不会去贪这笔银子,但叶惊澜人小也管不了这笔银子,所以叶惊澜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俞墨抓着小手摁了个手印儿,把这笔钱给他算是入股,他拿去做生意。
事实证明,虽然这笔银子是被俞墨忽悠走的,但是回报很丰厚。
俞墨点头,“行,好样的。”转头看向俞凛,“从他的钱里扣,翻十倍。”
翻十倍就翻十倍,叶惊澜全然不在乎,指使着人把腊货抱进他的小厨房,谁要吃都不给,还特地看了一眼俞墨。
俞墨咬着后槽牙。
“都说养儿防老,我养你还不如养个叉烧。”
叶惊澜:“那我送你个叉烧你去养来玩玩?”
俞墨:“滚!”
叶惊澜麻溜的滚上了船。
*
上船后,叶惊澜乖觉的去找李鹤继续练拳脚,俞墨则冷着脸回了厢房,纪先生正在他的屋子里品茶,见俞墨一身郁气的进来,笑问,“怎么了,谁还敢得罪你了?”
不用俞墨回答,“肯定是惊澜了。”
俞三爷心黑手冷,只有这个侄儿是放在心上的,也只有他敢去摸老虎须。
俞墨入座,冷着脸不发一言,仰头灌了一盏茶。
“哎哟哎哟。”俞墨牛饮的模样把纪老先生心疼了,一把夺过他的杯盏,“这可是上好的太平猴魁,统共就半斤,得细品才能知道真正的滋味!”
俞墨抬起眼皮,“这好像是我的茶?”
纪先生:“…………”
“咳。”一时竟忘了这是他的茶,不过尴尬只一瞬,纪先生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对惊澜做的培养,方向是不是得变一下?”
“怎么?”俞墨懒懒窝进椅背,抬着狭长黑眸看着纪先生。
纪先生道:“惊澜这孩子虽然读书时间短,但他十分聪慧几乎过目不忘,而且脑子灵活,若用心钻研几年,他日未必不能金殿一展宏图,可是…………”
纪先生也教了叶惊澜半年,优点发现了很多,缺点也很明显看出来了。
“这孩子,歪理甚多且,且有些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策论解题的观点,能很好的看出这人的品行,这半年来,纪先生重点就教叶惊澜策论,惊艳观点非常多,甚至有两次自己都受了启发得到了一些明悟。
只是有些地方,他过于冷厉直接了,甚至在他看来,伤敌八百自伤一千也好,同归于尽也好,只要能得到想要的,他就会不管不顾。
虽然解题时他隐瞒了这些想法,但近半年的相处下来,自己还是看出了一点痕迹。
在地牢呆了半年,叶惊澜每日都要去刑房走一圈,纪先生也去过一次,也见识到了刑房是如何的无所不用其极,而惊澜就在旁边看着,血满地,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看着面无表情的俞墨,低声道:“你既然让他走科举一途,那他就和你不是一路人,你的那些事,在官场不一定能用,你现在已经影响到了他的性情,若他一直这般,将来一旦入朝为官,怕是会走奸臣佞臣心狠手辣的路子。”
“奸臣如何,佞臣又如何?”
俞墨坐直身子,漆黑的双眸定定看着纪先生,“只要他活着,哪怕踩在尸山上面活着我也不在乎。”
纪先生被这话给噎住了,相处数年,也知道俞墨从来都是这性子,只在乎他在乎的,其他人的生死他从不放在眼里,知道劝不过他,倒也不劝了,索性说起了顾怀陵,“好,那是你侄儿,你自己看着办,倒是怀陵有育人之才。”
“我这半年和他相处,不仅学问扎实,我和他天南地北的海聊,他居然都能接的上,惊澜问他学问,他总是特别细心,不仅为他解题,还能根据他的情况举一反三,若他将来当了先生,一定是个好先生。”
说到顾怀陵,俞墨也是喜欢的,也笑着点头。
*
安汉离芙蓉城并不远,在船上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到了芙蓉城,叶惊澜本以为过年了,可是松快几天,谁知俞墨让人把纪先生送去了别院,却把自己带到了梨园。
年末,梨园是最热闹的,有钱的没钱的都想来听一出戏热闹热闹,两人站在梨园门口,叶惊澜看着门口处的人挤人,不解看向俞墨。
俞墨下巴点了点梨园大门,“从今天起到大年十五,你都呆在这里。”
叶惊澜:“我呆在这里做什么?”
“学,学怎么装别人,怎么控制你的情绪。”
俞墨看向叶惊澜,这半年,他的变化太大,实际上叶惊澜在顾软软面前还收敛了许多,若是全然的面无表情,不仅是戾气,还有杀伐之气,半年的刑房血气,把这个本来就背着血海深仇的少年也染红了。
俞墨:“你现在这模样这神情,一出去谁都能看出你不好相与。”
“既然你要走科举一途,官场之上我能给你的帮助太少,初入官场时,你必须要做低伏小,你要自己去慢慢钻营,这里面的人情冷暖要你自己去体会,你必须要会收敛,更要会伪装。”
俞墨抬眼看着热闹的梨园大门,远远的似乎也听到了梨园之内的咿呀声。
“戏子日日演绎别人的人生,高门大户,贫寒农子,甚至内宅狠戾妇人,闺阁害羞姑娘,他们都会演,还演的惟妙惟肖,你跟着他们学会一二,就够你用了。”
“你是叶宴之,但你现在要演叶惊澜,叶惊澜可没有一身血债。”
闻言,叶惊澜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梨园大门,没有犹豫的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叶汤圆就回来了,然后就可以团团丢去考场了。
谢谢宝贝们的地雷呀,破费啦,么么啾!
第六十三章
顾怀月穿着一身夹袄绯红襦裙, 胸前系了明黄色的丝带,双包髻上绑着红石串,此时正凑在顾软软面前, “阿姐, 你还要试多少种辣椒啊?”瘪瘪嘴,“这都入春了。”
想吃辣的汤锅,结果从秋末到入春, 顾软软都没试到满意的辣椒汤底出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顾软软穿着一身湖蓝袄裙, 袖口挽至手肘,露出一截白生生手臂站在灶台。面前的布袋里摆了四种干辣椒, 有两种是姜婶婶娘家人在山里找到的, 还有两种是在县城买的临县的辣椒,抓了一把菜板上用刀来回碾碎,笑看着馋嘴的顾怀月, 眸色温婉, 清和如水。
‘这汤料一事, 前人没做过,我瞎子摸石头过河,总要慢慢试的。’
耳里传来药罐子呼噜的声音,侧头看去,药罐已冒白烟。‘娘的药好了,你端过去。’“恩。”顾怀月应了一声,小跑过去用帕子垫着把药汤倒进了碗里, 略微放凉了一会,端着向刘氏的屋子走了过去。
冬天一直烧着火盆还没事,谁知入春了刘氏还得了风寒了。
拿钥匙开了房门,“娘,我给你送药来了。”
刘氏坐在床边,脚上带着铁链锁在床上,铁链只够她的屋里走走,长度并不足以让她出屋子,顾父出去干活的时候就把她锁在屋里,回家的时候把大门锁了放她在院子里走走。
在屋子里关了将近一年,因着顾怀月时常来陪她说话,刘氏人倒也没怎么萎靡,反而因为一直在屋子里,胖了许多,胳膊就顶顾怀月大腿粗了,下巴叠了三层,眼睛看着都小了许多。
“娘,喝药了。”顾怀月坐在她旁边,将药碗递给她,刘氏很乖的接过药碗,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的将药喝了,顾怀月用手背去试她额间的温度,点头,“好像已经不怎么烧了,再吃一天药就该好了。”
刘氏点头,亮晶晶的看着顾怀月。
“怀月,你姐姐她原谅我了吗?”
自从刘氏被关在屋子里之后,顾软软从没来过这里,就算顾父在家时刘氏能出门,有意无意的去顾软软面前晃荡,顾软软也只当没看见她。刘氏被关进屋子以后也聪明了,知道要想出去,得顾怀陵点头,要想让那个固执的大儿子点头,就得顾软软去说。
刘氏表情很真诚,顾怀月却一下冷了脸,起身站在她面前,无可奈何道:“娘,咱别闹了行吗?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好吗?”
开始时,顾怀月也被刘氏这乖觉的模样给骗了,骗了好几个月,差点忍不住去劝顾软软,想让她原谅刘氏,想放刘氏出来,只是想着以前那些伤心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犯了错就必须受到惩罚。
谁知顾怀月忍住了,刘氏却装不下去了。
那日顾父放她出来,她惯例又去找顾软软,顾软软依旧不理她,可能装不下去了,刘氏骤然的破口大骂和伸手去打顾软软。
顾怀月永远记得那日刘氏脸上的狰狞和嘴里种种恶毒的词汇,甚至都说出了当初知道你哑了就该丢河里淹死你这种话。
原来她的乖觉都是装的,她只是想出来,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更别说半分愧疚。
从那以后,顾怀月还是会陪她说几句话,免得她一个人把自己憋疯了,但多的就没有了。
刘氏红了眼睛,一脸委屈,“我哪里闹了?我只是想求你姐姐的原谅。”顾怀月直接戳破她的谎言,“你根本就不是想求阿姐的原谅,你是想出去,你是想知道刘家的近况,想回刘家去看看。”
说到这,顾怀月神情一顿,“对了,刘向南———”
“向南怎么样了?他身体养好了吗?可无大碍了?”一说到刘向南,刘氏就急了,也顾不得装样子了,一叠声的急促询问。
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娘还是那个娘,还是那个满心只有刘家的娘。
顾怀月:“娘,你是想回刘家吗?是想离开这里吗?”话题换的太快,刘氏一时怔住,顾怀月冷笑一声道:“刘向南的身子当然没有,不仅没医好那玩意儿,连腿都让人给打折了,现在瘫在床上呢!”
刘氏大惊,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怀月又道:“刘向南在家里闹腾的很,刘家人都已经受不了他,想着给他讨个媳妇回来伺候他,就不用管他的事了。”
可是刘家人什么德行周围人家哪个不知道?刘向南的残废了的事情别人更清楚,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刘家人没法子,只能去深山里面买一个媳妇回来,说到买,这又得说到钱的事了。
顾怀月呲笑:“知道买媳妇的钱从哪里来的吗?”
刘氏怔怔:“哪里来的钱?”
“他们把刘枣卖给了一个四十岁鳏夫,那鳏夫还有三孩子,卖了二十两银子!”
上次牛大丫和刘枣因为张家的事大吵一架,张家那边也得了消息,自然没脸再看这两家的闺女,迅速定了别村的姑娘。
是,自己是和刘枣不和,但也从未想过刘家会这么恶心,为了一个残废,把好生生的大姑娘卖给一个鳏夫,凝神看着刘氏,“娘你想回去吗?刘枣都被卖了,你觉得你回去了有好下场吗?你也会被卖的!”
爹虽然不准她出门,但吃食从不克扣的,人都养胖了,好好悔过几年,不就能出来好好过日子了吗?为什么总想着刘家呢!
顾怀月满以为娘听到刘枣的遭遇后,至少会对刘家嫌恶几分,谁知刘氏沉默了好久,居然道:“二十两银子,就算在山里买个小媳妇少说也要五两银子,剩下就十五两,也不够向南去看病的呀。”
顾怀月:“…………”
自己这个娘是真的彻底没有救了。
伸手拿过一旁的药碗,不顾身后刘氏的叫喊,直接出了门。
闷闷不乐的回到厨房,发现案板上的辣椒麻椒等物已经处理好,但没看到顾软软人,想起顾软软开始说过的,要去张家拿牛骨回来熬汤底,放下药碗,出了门去寻她。
刚出门拐了一个弯儿就看到顾软软站在路边看着牛家的大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多生人上门,牛叔牛婶在门前笑呵呵的迎着,其中有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腼腆跟在最后,脸色涨的通红。
牛大丫定了人家了?
这边的规矩,双方私下接触一番后觉得可行的话,正式结亲前,男方亲戚要去女方家里做客一番,是商量定亲事宜,也是看女方的厨艺女红等等。
顾软软静静的看着牛家大门前的人来人往,抿了抿唇。
“姐?”
顾怀月疑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顾软软收拾好了脸上的黯然,回头冲她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牛骨。
‘走,回去了。’
顾怀月从觉得她笑的有些奇怪,眼里有些自己不懂的情绪,不过现在顾怀月的心情也不好,垂着头小尾巴似的跟着顾软软回了厨房。
坐在小板凳上撑着下巴,忽然道:“姐,你不恨娘吗?”
顾软软清洗牛骨的动作一顿,想了一会,摇头。
“为什么?”顾怀月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对你这么坏,你不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