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一同点头。
“好看。”
林婆婆抬手摸了摸鬓边簪着的海棠花,“这花,是我今早去折的。”又点过眉和唇,“这眉这唇也是我今早画的。”
林婆婆画了眉点了唇,但不见丝毫艳色,只觉她眼神明亮气色甚好,是个格外精致的老夫人。
笑着问两姐妹。
“我一个都快入土的老太太,为什么要上妆呢?”
顾软软:‘给先生看?’
顾怀月:“给自己看。”
林婆婆笑着回身坐在了姐妹两的对面,“都算说对了,但都少说了一点。”
顾软软顾怀月洗耳恭听。
林婆婆微笑:“是给自己看的,也是给老林看的,更是给别的老头子看的。”
顾软软顾怀月:???!!!
这话实在是太惊人,看着两双瞪圆的眼睛,林婆婆笑的很自得,“今天我要教你们一件事,怀月虽然还小,但以后总用的上,且记住便是了。”
“你们记住了,男人有一个德行,不管是少年轻狂还是白发苍苍,这个德行始终存在。”
姐妹两眼睛眨啊眨:什么德行?
林婆婆轻笑,压低声音:“狗德行。”
顾软软顾怀月:“…………”
见两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林婆婆挑眉,“这可是老婆子我一辈子的经验,男人呐,就跟狗一样一样的,撒/尿画圈占地方,你在他的领地之内时,相安无事,一旦你出了圈,他准得上头。”
不用姐妹两去想,林婆婆直接举例子。
“软丫头,你在这也住过一段时间,老林隔一天就得陪我去街上逛逛这事,你知道?”
顾软软点头。林先生虽然上午教蒙学下午教导大哥他们,但总能抽出一点时间陪林婆婆出去走走,实在没空,晚饭用过后也一定会跟林婆婆出去散步遛弯。
林婆婆笑,“那你肯定认为我们感情很好?”
顾软软再度点头,这样的感情还不算好吗?
结果林婆婆一声呲笑,“好个屁,要不是我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他怕别的老头子看我,不乐意了,不然怎么会天天跟我出去?他满脑子都是他的书他的酒,哪还有我的位置。”
自然相爱过,但都相伴过了大半生了,早已成了亲情,没了当年的激动了。
挺直背脊,上扬着嘴角,唇上的口脂漂亮极了。
“在你们眼里,我是老啦。”自豪一笑,“但在老头子眼里,我可是个漂亮的老太婆,出去也有好多老头看我呢。”
脸上的皱眉也没能夺去她的眉飞色舞,整个人精气神十足,顾软软似懂非懂,却莫名觉得若是自己老了以后也能和林婆婆这般豁达保持童心,也会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婆婆?
林婆婆隔空点了点呆住的两姐妹。
“这男人呐,什么年纪这狗德行都是存在的,撒了尿圈了地儿,就好比那温水煮青蛙似的,虽说他们不会把咱们给煮死,但若你一直乖乖呆在锅里让他煮,他见你不会逃,就直接撒开手做别的去了。”
“你得时不时蹦一下,时不时在圈子边缘试探,一是为了让自己活着,二则也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你不看紧点儿,我可就跳出去了,要是跳出去了,就不一定回来了,你得让他觉得你不是必然,你是可能离开的,得让他有危机感。”
“这样,他才会一直把你记在心上。”
*
严重“狗德行”的叶惊澜此时正在偏厅里和周阳左为说话,俞墨纪先生叶惊澜刚从芙蓉城回来,想着他们三人舟车劳顿,林先生并没有说太久的话,现下已经散了。
俞墨去处理事情,纪先生也几个月没看到顾怀陵了,把他叫去后面考验功课,虽然今年的县试府试他不用参加,但明年的院试他也要下场,不可松懈了。
周阳这次也要下场,他读书不精,心里实在没有把握,知道叶惊澜被进士老爷教了几个月,就一直抓着他问问题,叶惊澜知无不言。
纪先生的教学极为精炼又一针见血,周阳得了几个解法,竟是醍醐灌顶之感,愈发迫切,只拉着叶惊澜问,同为考生的左为也在一旁认真聆听,亦觉果然不愧是进士先生教的,许多问题都有更独特更精准的回答。
叶惊澜虽在给周阳解惑,但也别忘了左为,他是客,时不时看他一眼,又为他添茶,面容和熙,皎若朗月,气质拔群,给左为的感觉十分舒适。
只是后来,左为感觉有点尴尬了。
他确实是去多个经历的,根本就没认真读书,哪怕周阳这个半吊子他也比不过,周阳的问题越问越深,问到后面,左为都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了,可叶惊澜依旧答的十分快且精准。
看着他微笑干净的侧颜,左为有些自惭形秽。
叶惊澜余光瞥见左为脸上的沮丧,手肘顶了顶周阳,周阳不解抬眉,叶惊澜示意他往旁边看,周阳扭头,见左为尴尬坐在一边,这才惊觉自己把客人给摞一边了。
忙拱手歉意道:“左兄勿怪,实在是马上要下场了,我有些紧张。”又道:“左兄有什么想问的?快些请问,我不问了。”
周阳还以为自己问的太多,耽误别人想问的题了。
左为摆手,“我就是下场去多个体验的,从来没想过走科举一途,你问,我听着便是了。”
左为到底是客,自己也不能把人彻底撂在一边,只是周阳确实紧张,先前问的那些题,此刻只想回去用笔记下好好钻研,含糊说了几句,终是按捺不住,起身走了。
叶惊澜歉意的看着左为,“让你见笑了,我师兄他有点紧张,现在只想看书。”
左为:“不碍事的,虽然我读书不好,但我可以理解。”
叶惊澜点头,伸手为他续了一杯热茶,闲聊,“我刚才听左兄说不走科举一途,那日后是个什么打算?”左为笑道:“我当初读书就为了多认识几个字,我蠢笨的很,考不中的,这次参加县试只是为了知道科考是怎么考的而已,以后多个谈资罢了。”
“这次考完,应该就是跟爹学着做生意了,家里开了一间小铺子。”
左家虽然还住在村里,但在县城也有宅子,在这边开了一间小饭楼。
“不止学做生意?”叶惊澜笑,“左兄年纪也到了,家里该忙着你的娶亲大事了。”
说到娶亲的事,左为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人影就是顾软软,自己这段时间试探过娘的口风,她好像也挺喜欢软软的,若自己让她去向顾家提亲,应该是没问题的。
“呀,左兄在想哪位佳人呢?脸都红了。”
叶惊澜调笑的声音传入耳内,左为这才惊觉自己想顾软软想入神了,一阵摇头,他不肯说,叶惊澜只看着他笑,左为觉得叶惊澜生的好,笑起来也很好看,只是不知为何,这都出太阳了,又莫名觉得一阵发凉。
心里暗道回去后一定添件衣裳,问他,“你呢?你家里可有安排了,或者你和怀陵一样?”怀陵一直没有定亲,那是因为他有大才,顾父说了,至少考中秀才再说成亲一事。
这位叶公子看着就十分聪慧,刚才他为周阳解题也很流畅,想来也是有才之人。
说到这个,叶惊澜神情依旧淡定,只是偷偷怕上了一抹羞涩,笑道:“有安排了,只是还没定亲,等考完再说。”
先前他还打趣自己呢,左为见他笑的这般高兴,想来这位姑娘是他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家里安排的,也调笑道:“是哪位殊丽姑娘,把我们叶公子的心都勾走了。”
说到心上人,叶惊澜笑的更为腼腆,干净俊朗的脸庞也微微泛着红,轻声,“你也认识的,若真成了,这杯喜酒你是定要喝的。”
我也认识的?
我今天才认识他,哪里认识他的朋友甚至他的姑娘了?
看着叶惊澜脸上的笑,左为脑海里忽地闪出一个人,这个人一出现,刚才还有些泛红的脸庞,血色如潮水般迅速褪了下去。
顾,顾姑娘?
*
“月丫头。”林婆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坐在桌子边看自己涂着鲜红丹寇指甲的顾怀月应声,“在呢。”刚才林婆婆给顾软软染指甲,顺带把顾怀月的一双小爪子也跟着染了。
“你去前面悄悄看一眼,要是你们那个同村的左为快走了的话,你赶紧回来告诉我们一声,偏厅那边有个小门,你在小门那听听。”
“好。”
顾怀月没问为什么,仍是低头看着自己指甲推开门出去了。
顾怀月走后,林婆婆一边帮顾软软穿戴,一边问她,“你可知,我给你上妆,又让你穿这么好看,是为了什么?”虽然自己自认这些话虽然有些荒唐,但确实都是为了孩子好。
只是怀月到底还小,孩子心性,有些话她不方便听,所以等她走了才能说。
顾软软张开双臂,由着林婆婆把自个儿转来转去,想了想,‘您是让我去街上转转?在圈子边缘试探试探?’
林婆婆白了她一眼,“那是成亲以后的事了,那个你自己把握好度就行。”
让顾软软转身,给她细细理顺后面腰带,“我是让你去给给他一点甜头,勾着他,等你发脾气时他自然会舔着脸追过来。”
顾软软回身,呆呆的看着林婆婆,‘我什么时候要发脾气了?’
林婆婆:“他不是让你等了几个月么?你不是难受么?你不发脾气啊?”
年十五那天,顾软软是收到一封他的信的,他说在芙蓉城这边要帮着舅舅做些事情,归期会晚一些,谁知他的晚一些就晚到了县试前两天呢?他是提前告知了,但这后面几个月音讯全无,一封信都没有。
怎么可能不担心,不忧心呢?
顾软软抿了抿唇,有些低落,‘可他马上要下场考试了,这个时候不能让他分心。’
‘而且,我也不会跟人吵架呀,我从来没跟人吵过架。’
“谁说让你去吵架了?我是让你去给他点甜头,让他专心考试,考完再收拾他。”
林婆婆理好了裙子,拉着顾软软走了出来,一边最后检查她的穿戴一边道:“软软,男人不能惯着的,这毛病必须得调/教。”
“这还没成亲呢,就敢留封信几个月没消息,那日后成亲了,他还不得留封信消失几年啊?这个毛病必须得改。”
‘怎么改?’顾软软虚心求教。
“简单。”林婆婆直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设身处地的感受你当时的感受,他若真心喜欢你,这个毛病就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让他设身处地的感受自己的感受?
要怎么做?
不待顾软软询问,林婆婆就再道:“这个得你自己想了,毕竟你们两人的事情,你最清楚。”
林婆婆拉着顾软软站在窗边,阳光撒了进来,清丽无双,娇艳夺目,林婆婆满意点头,那双满是智慧的眼睛笑望着顾软软,“丫头,婆婆再教你一件事。”
顾软软凝神细听。
“嫁人以后,你要为他操持一生,但不要忘了你自己,你给他九分,至少要给自己留一分。”
“为自己留的这一分,是底气,也是余地。”
看着顾软软不解的双眸,林婆婆再度举例,“你知道老林送了我一个花圃,是?”
顾软软点头,林婆婆再道:“那你肯定不知道,除了他送我的花圃外,我用自己的嫁妆还经营了一个花铺,这个花铺完全由我来管,和林家没有半分关系,进项不多,但够我一个人用。”
看着顾软软的明媚双眸,微笑,“这就是我为自己留的余地,我爱他,我和他相伴一生,但人心善变,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们能如此顺利走到现在。”
“我一直给自己留着余地,留着就算离开了他,我依然可以不靠任何人活着的余地。”
“我也很意外我们走到了如今,但我并不后悔我留着这份余地,虽然它没有派上什么用场,但它成了我的底气,一间花铺,我的腰杆就直了,它完全属于我,林家不能干涉,我娘家也不能干涉。”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虽然顾软软还没嫁人,但大周民风开放,和离的人挺多,村里都有好几个和离归家的妇人,那几个妇人无一例外的都是由着家里人安排再嫁了,虽说和离的人很多,但女人二嫁,尤其是家里仓促安排的,都不好。
婆婆是在告诉自己,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或钱财或手艺,这份钱财手艺可以让余生安稳,不必由着家里安排再嫁不喜之人,哪怕只是未雨绸缪。
它只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丈夫,更不属于你的娘家夫家。
看着林婆婆充满智慧的双眼,顾软软眼眶渐润,含泪点头,轻轻抱住了林婆婆。
谢谢婆婆,谢谢您这般用心教我。
“哎哟。”林婆婆故意大声打趣,“可不能哭,我辛辛苦苦做的胭脂,是让你去惊艳别人的,可不是让你哭成小花猫去吓人的。”
噗嗤。
顾软软果然被逗乐了,明眸含着水润,到底没能哭出来。
“姐,婆婆,左哥哥要走了!”
顾怀月跑着回了这边,砰的一声推开门,一看到顾软软就呆了,傻乎乎道:“这还是我阿姐吗,这是仙女!”
“快快。”林婆婆推着顾软软往外走,在顾软软耳边轻道:“记得,送左为的时候,要笑。”
*
左为脸色实在不好,甚至都不想等顾怀陵出来了,叶惊澜强留不住,只得起身送他出门,左为袖口下的手早就攥成了拳头,远远的看着院门,踏出这道门槛,就是他和顾姑娘在一起了。
左为脚步一顿,侧头看着叶惊澜,声音有些飘忽,“你,你可知,顾妹妹她,她……”
到底没能把那个词语说出来。
实际上话一出口左为就后悔了,甚至想给自己一个巴掌,怎么能起这样卑劣的心思呢,还盼着叶惊澜看不上顾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