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顾软软将厨房收拾干净,和林婆婆说了一声,就回屋继续去写自己的打算。
谁知刚思虑落笔几行,门前就传来足音,抬眼一瞧,是林婆婆,林婆婆手里拿着个紫檀的长盒,盒面精致,镂空雕刻了许多繁复纹路,起身迎了过去,‘婆婆有什么事忘记说了吗?’
林婆婆摇头,拉着顾软软坐在桌边,将盒子放在她的面前,烛光下,神情有些难辨,“打开看看。”
顾软软依言打开,盒子里装的是对折的几张纸,纸张泛旧,边缘生了枯黄,一看就知放了很多年,顾软软扭头看着林婆婆,林婆婆微笑,“拿出来看看。”
拿过盒子的纸张,在烛下展开。
满页听过的没听过的的药材,详细记述了几两几克,甚至连生长年份都要求到了月份,看到眼睛瞪的更大,甚至煎药的水都有要求,好几张纸,这个要雪水,那个要春分的雨露,还要霜降的叶上白。
‘这是?’不解看着林婆婆,给自己药方做什么?
林婆婆将纸都拿了过去,一张一张给顾软软解释。
“这张是养发的,这张是白肤的,这张是润泽皮肤细腻的。”又指向最后一张,“这张是产后养身瘦身补气血的,你现在还用不到,且收着。”
这是,女子保养的秘方?
这些方子不是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或宫廷贵人才有吗?
‘婆婆你怎么会有这个?’
林婆婆:“早年我和老林到处玩,无意间救了一位夫人,那夫人是京城富贵人家的主母,我们不肯要她的银钱,她就留了这些方子给我。”
“我那会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没有用这些,但找大夫看过,不伤身子。”顿了顿,神情有些伤感,“也曾经有人用过,效果还不错。”
‘婆婆,你没事?’伸手去拉林婆婆的手,担忧的看着她。
林婆婆笑着摇头,双眸满是豁达,好似刚才的伤感是错觉一般,轻笑道:“丫头,女儿家的身子可重要了,其实你现在开始保养已经算晚了,但没关系,你本就生的好,现在开始勤保养也不会差。”
顾软软当然知道这些方子的好处,想了想,摇头,道:‘婆婆,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您家里也有儿媳,更有两个孙女呢,这些方子,我不能要。’
平时的小东西就算了,这种秘方是可以一直传给家中女儿的,婆婆虽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但还有孙女呢,自己是外人,不能要这个。
“拿着。”
林婆婆将方子直接塞到了顾软软手里。
起身,神情有些冷漠,“她两不需要这些,她们也看不上/我这个老婆子的东西!”
说完就直接抬脚走了,顾软软追了两步竟没追上,只站在门前看着林婆婆快步消失在翠竹夹道中,低头看着手里的方子。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林婆婆有些怒气的样子,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这么好的婆婆,对自己,对怀月都这么好的婆婆,怎么和亲孙女反而不和睦了呢?
*
马上就要下场考试,纪先生抓着叶惊澜和周阳解题读书,连晚饭都只匆匆用了几口就继续看书,直到夜色深沉纪先生才放两个人回去睡觉,两人站在廊下,吹着夜风醒神,站了一会,周阳哑着声音,“走,回去睡觉了。”
叶惊澜还好,他这几个月一直都是纪先生在教,早已习惯,可周阳是今天才来的,虽说是顺带,纪先生也很负责,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写字来不及,就让他口述,这说了大半天,润喉糖都吃了一盒,嗓子还是哑了。
叶惊澜扭头看他,“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周阳被纪先生“骂”了一天,现在满脑子的之乎者也,也无心去管这么晚了还不睡要去哪的叶惊澜,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走了。
叶惊澜转身迎着夜风踏上了去后院的小路。
临近下场,不仅先生俞墨心急,自己也有点慌,虽然纪先生曾明言县试、府试只是小打小闹,很容易过,没有什么问题,重要的是明年的院试,只有成为了秀才,才算真正走上科举一途。
现在已经子时过半,软软应该睡了,但还是想去看看她,哪怕就在门外站一会,非常想她。
隔了大半年,后院夹竹小道两旁的石灯又亮了,叶惊澜的衣袍划过微曳的烛光,走进发现房里竟还点着灯,脚步一顿又迅速踏上了台阶。
房门已关,窗户倒是半敞着,站在窗边往里一看,就看到顾软软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已经换过了一身水蓝色的常服,发髻也散了,一头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趴睡的姿势,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肌如冰雪。
毛笔还虚虚握在右手,手边摊了数张落满字迹的纸张,满桌都是摊开的书,这个翻了数页,那个书签折在半中。
隔的有些远,叶惊澜看不清纸上的字迹,长眉微皱,顾妹妹喜欢看书没错,但她从不是熬夜看书的人,今天怎么折腾到这么晚?
眼睛一亮,想到一个可能。
顾妹妹也学过四书,临考在即,她是在帮自己整理考点么?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直接笃定了,肯定的,不然顾妹妹这么晚还看什么书,做什么笔记?
一时间只觉心神舒朗,看了一日书的烦闷瞬间消弭,只呆呆的看着顾软软的睡眼,眸中是快溢出来的欢喜。
顾软软朦胧睁眼,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姿势让脖子有些疼,慢慢坐直身子,一只眼睁着一只眼还闭着,脸颊还印着衣服皱褶的痕迹,左手揉着脖子,右手将书都放好堆在一边。
迷瞪瞪了看了一眼外面,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将其他灯都吹灭只留床前一盏小烛,眯着眼关上了窗户,几步回身窝进了被窝,很快就彻底入睡。
叶惊澜靠在墙边,没有出声打扰她,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叶惊澜仰头看着天上的朗月,星辰如海璀璨漂亮,弯了弯眼,无声的笑着离开了。
考试这日天还没亮,后舍的三个就起来了,顾怀陵虽已经考过了县试、院试这次不用下场,但这两个都是自己师弟,还都是第一次下场,顾怀陵也跟着起身,查看他们准备的笔墨纸砚。
书盒不能有夹带,衣服也不能有夹层,更不能有字迹,必须得一样一样的检查仔细了,不然在考场外被检查出来那就坏事了。
这边刚忙碌起来,林先生林婆婆,纪先生俞墨顾软软也都来了,林先生和纪先生都是科举的老手了,顾怀陵让开一边,让他们两来检查,两人的书盒被翻了几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了,才又放了回去。
林婆婆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天幕将青,看着倒是个清朗天气。
“虽说看着不像会下雨,还是多带件衣服,若是下雨了,就穿在身上。”县试只考一天,不像乡试会试的三九天,不必带被褥,晌午考场会准备午时,吃食也不用带。
叶惊澜周阳齐齐点头。
这次县试由学正大人监考,就在县衙内设考,县衙离这很近,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吃过早饭后,都没准备马车,两人打算步行过去,俞凛提着两人的书盒,其他人都在门前,林先生看着两人笑道:“就两条街的路,我们就不送你们了,自己去。”
这是早已说好的事情。
知道两个人肯定紧张,但这才县试而已,两个月后还有院试,明年更有乡试,一个比一个难,还是让他们自己适应这种紧张。
叶惊澜周阳站在门外,齐齐拱手,长作一揖,“学生定不负先生教诲。”
林先生笑呵呵点头,“去。”
叶惊澜起身,看了一眼纪先生和俞墨,纪先生还好,他不担心县试,只笑着点头,也不打算嘱咐什么。俞墨也不嘱咐什么,漆黑狭长的双眸看着他,直接威胁:“老子废了这么大劲儿,你要是县试都不过,我一定打断你的狗腿。”
叶惊澜:“…………”
忍住对俞墨翻白眼儿的冲动,叶惊澜看向了顾软软,顾软软站在一旁,正看着他笑,一双猫瞳弯弯,漂亮又灵动,并未开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叶惊澜也跟着笑,无声的启唇。
等我回来。
顾软软眨了眨眼睛,很快点头,神情没有半分异样。
叶惊澜没发现顾软软那一瞬间短暂的停顿,转身,和周阳一起走向考场,其他人就在门前目送着他们两。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林先生才叹了一声,顾怀陵上前扶着他,“先生放心,惊澜阳子基础都是扎实的,县试肯定没有问题。”
这是最简单的一关,只要熟背四书五经就能过。
“我当然知道他们没问题了。”林先生笑,“但万事无绝对,要是这两小子粗心大意了,那可怎么办?”“那就是他们注定无缘科考。”接话的是纪先生,“第一关都过不了,还读什么书,家去种地得了。”
林先生失笑,“两个小子也进考场了,今天咱们歇歇,去下下棋?”
两个都是臭棋篓子,刚好旗鼓相当。
纪先生欣然同意。
两位先生撤了,俞墨也准备离开,顾软软挡在了俞墨面前,俞墨不解看着顾软软,“顾姑娘有事?”顾软软将早已准备好的沙板捧在俞墨眼前,俞墨垂眸看去。
【俞叔叔中午有事吗?】
俞墨抬眼看着顾软软,摇头,“无事。”
顾软软再写。
【收了您太多年礼,心里实在愧疚,近日得了一出新菜式,若俞叔叔不介意,中午能否回来用饭?】
俞墨挑眉,“新菜式?”
顾软软点头。
“行。”俞墨爽快的答应了,“那我就等着中午的口福了。”
顾软软点头,笑着让开了路。
俞墨走后,顾软软就拉着顾怀陵和林婆婆去了菜场。
*
俞墨一直都听叶惊澜说顾姑娘的手艺好,但在私塾吃了几次,都没能吃到她做的饭,这次她邀请自己,还特地说了新菜式,俞墨还真起了几分兴致,临近晌午时,就从赌坊骑马回了私塾。
俞墨到堂厅时,林先生纪先生也没下棋了,两人就站在桌边瞧,不时冒出一句,这是什么,这还生的呢?
俞墨被他们勾出了好奇心,大步凑了上去,看到桌子时,饶是吃过大江南北的俞墨,也愣住了。
摆着的就是一普通梨木圆桌,但这圆桌中间被扣了一小圆出来,也不知会放什么,现在还没摆上来,但这圆桌之上已经摆满了菜品。
腌制好的牛肉,切得薄薄的羊肉卷,乌鱼块,酥肉,腊肉香肠,火腿,鸡胗,莲藕,玉米,鱼豆腐,宽粉,豌豆芽,胡瓜,豆筋,还有一盘用竹架挂着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小肠。
菜都认得。
可这都是生的啊?
林先生一看到俞墨就直接亮嗓子,“快,谨瑜到了,可以开饭了!”
林婆婆死活不让林先生进厨房,这满满的都是生菜,要怎么吃?林先生早就好奇了,俞墨一到就迫不及待扯着嗓子开嚎,纪先生和俞墨也纷纷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来了。”
厨房里的林婆婆听到动静扬着嗓子应了一声。
顾怀陵端着一个锅子从厨房走向堂厅,锅中汤料已经沸腾,走的有些慢,早已好奇的三人直接走出堂厅迎了过来,抬眼就见顾怀陵手里这个铜锅,竟是一分为二,一半白汤滚滚,一半红汤沸沸。
白汤中有一尾鲫鱼和数粒红枣数截玉米,红汤满是辣椒,沸腾中花椒起起伏伏。
顾软软端着已经烧红的炭火盆用凳子垫着放在桌子下方,顾怀陵把铜锅放进圆桌中间,和圆桌中的小洞正好贴合。
林婆婆则放下食盘,盘内放了六个小碗碟,碗碟之中已经放好了蘸料,另各有香葱香菜两碗,想吃什么加什么。
林婆婆:“快,都坐下,让怀陵告诉你们怎么吃。”
虽然林婆婆已经知道了这个新吃法,但还没试过,也是迫不及待的,林婆婆都是如此,毫不知情的三人更是急切,入座后就直接抬眼看向顾怀陵。
顾怀陵也不多话,直接起筷,夹了一片片的薄薄的牛肉,直接入红汤,略等了一会,牛肉变色后就夹了起来,在香油蘸料中拌了拌,吹了下,就直接入口。
“就这么吃。”有些烫,顾怀陵含糊道:“你们先吃吃看。”
“先吃牛羊肉,只有这两种是两下就好的。”
汤料的麻辣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林婆婆早就按捺不住了,顾怀陵话一落,就直接夹了片牛肉入了红汤,其他人也纷纷起筷,林先生毫不犹豫入了红汤,纪先生和俞墨看着红汤里的辣椒花椒,神情一滞,默默的入了白汤。
片的极薄的牛肉几乎入滚汤就熟了。
起筷,学着顾怀陵的动作在蘸料里拌了拌,迟疑的送入口,入口的那一刻,红汤的麻辣和早已腌制入味的牛肉在嘴里炸开,鲜嫩滚烫又带着嚼劲。
“好,好吃!”这是被烫的舌尖有些发麻的林先生。
林婆婆也跟着点头。
纪先生和俞墨虽用的白汤,但白汤浓郁,不仅是鲫鱼,汤底是用牛羊骨熬出来的,滑嫩的牛肉遇上最鲜的汤底,怎一个好吃了得?
两人表情亦是新奇,赞同点头。
四人又继续吃牛肉,顾怀陵则忙着把酥肉鸡胗乌鱼块鱼豆腐等物分下两汤,“这几样都煮的久,直接下锅了。”又指着其他菜道:“这些只要一会,熟了就能马上吃。”
这个吃法很新奇,味道也好,其他人只是点头,就埋头苦吃,连着吃了好几筷子,俞墨没忍住,试了红汤,入口的那一刻,眼眶就被辣红了,鼻尖很快出汗,嘶了一声,拿过一旁的桑葚酒灌了一杯下肚。
甜酒入腹,辣意仍旧不缓,甚至胃都有些疼,揉着胃看着用红汤吃的很欢快的顾软软等人,默了默,心里暗想:川人果然和其他地方的人不一样,他们味觉是用辣椒做的?
俞墨是生意人,其他人只关注新奇和好吃,俞墨想的更多,胃部痛觉缓了之后,狭长的双眸看向顾软软,问,“这是你想出来的,你做出来的?”
顾软软眨了眨大眼睛,看向了顾怀陵。
“不用他来解释,我会唇语。”俞墨打断了顾怀陵想要开口的动作。
俞叔叔也会唇语?顾软软诧异挑眉,但很快平息,会唇语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