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观音多妩媚——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0-06-20 09:15:01

  母亲自是不会应的,也不会开口叫迦叶起来,萧罗什径握住弟弟的手臂,将他拉起,萧迦叶起身之后,从侍从手上接过一只鎏金团花纹小银盒,定定地看向青莲居前云髻峨峨、仙姿玉色的红衣新娘,“这是我送给阿姐的成亲贺礼,愿阿姐婚后事事顺遂,长乐无忧。”
  阿措下阶接过鎏金银盒,回身奉与小姐,萧观音还未接到手里打开,即有一仆妇气喘吁吁地急急赶来,边跑边禀,“老爷,夫人,郎君的花车到大门前了!!”
  安善坊萧宅大门正对的长街,早已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四年前,雍王世子尚公主,皇家婚嫁礼仪庄严,护送亲迎花车去往皇宫的,皆是宇文铁骑,他们想看热闹也看不着,不像今日,尽可大饱眼福,且公主殿下嫁权贵之子,古来常有,没甚稀奇,而痴傻庸儿娶娇美佳人,听来则新鲜得多,令人好奇。
  一道道热切的眸光盼望中,辘辘的车马声,终于由远及近而来,上百名持戟操戈的卫兵,先行分列道路两侧,拦控住围观的人群,人头攒动的翘首以望中,一匹通身火赤、四蹄踏雪的骏马缓缓“达达”行来,马背锦绣鞍荐上的十七岁新郎,足踏墨靴,身穿红衣,懒懒地半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捋摸着怀中迎亲的活雁,心不在焉地,好似不是在娶妻,而是在踏青闲游。
  在这似身在状况之外的新郎身后,是装饰华美的花车,和驱马跟行的傧相,年轻的傧相们,个个都身材高大,且……容貌平平,围观的民众们眸光一对,电光火石间,即都明白了其中关窍。
  寻常人家娶妻,男方傧相多是新郎的兄弟,宇文二公子倒是有两位同父同母的至亲兄弟,可他们都不能来当这傧相,只因传闻中这两名雍王嫡子,都生得极为俊美,一位是二十少一,长身玉立、姿容闲雅、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位是十五年纪,皓齿朱唇、容色昳丽、如珠似玉的美少年,宇文二公子本就容貌不佳,若有这两位兄弟在旁做对比,这新郎官的风头,定是半点都不剩了,想来宠爱次子的雍王妃,定是考虑到这点,才未让另外两名亲子陪行,而是选用了这些容貌平平无奇的世家男子,作为傧相。
  围观的民众们,原正暗暗感叹为人母的雍王妃考虑周到,但等那四蹄踏雪的赤马,在牵马仆从的引导下,停在了紧闭的萧宅大门前,十七岁的新郎抱着活雁下马,抬头看向萧宅门匾时,望见他面容的众人,都不由立时呼吸一窒。
  ……那些傧相单平平无奇还不够,得还像二公子这般,出上半面红疹才成……
  原先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民众们,都忍不住在心中同情起宅内那位容徳甚美的萧家大小姐来,他们一边在心中叹息摇头,一边等看二公子如何闯过“亲迎”的第一关,按照北雍婚嫁风俗,新郎需得吟诗“破”门,这诗如是他以自身才力亲作,自然最好,如没那才气,吟诵古人经典也可,众人皆知心龄为三的宇文二公子,定是没那才气,都只屏气静声,等看着这位宇文二公子,能不能完整地背首求妻诗出来。
  针落可闻的萧宅大门前,众人如鹅引颈,望见宇文二公子眉头紧锁、憋苦着一张脸,似是在苦思冥想先前背过的诗词,想着想着,诗词没背起来,手倒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似是想挠脸。
  先前为二公子牵马至此的近侍承安,见状连忙拔步近前,捉住了二公子的手。
  二公子生气抽出,“又痒起来了!”
  承安劝道:“公子,痒也不能挠,大夫说过,越挠好得越慢,您忍忍,忍忍几天就消下去了。”
  二公子天生不能食蟹,一吃便要面出红疹,王妃自是不许蟹类出现在二公子的食台上,可二公子三岁小儿心性,越不给他什么越要偷着吃,昨儿大半夜偷偷跑到厨房里蒸蟹,等被发现时,已吃了三四个下肚了,今早起来时落得满面红疹,就现在这大半张脸的不忍直视,还是已敷用了最好的药膏,消抹了不少下去呢。
  在心底暗叹一声的承安,谨记本职,对冷脸生气的二公子道:“公子,您该吟诗了,您今天是来娶妻的,只有吟诗‘破’门,才能将萧家大小姐娶回家去。”
  二公子攥着拳头,努力忍着挠脸的冲动,闷声闷气道:“想不起来了!”
  承安倒是记得那诗也有心提醒,可又想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侍仆,竟替主子吟诵求妻之诗,实在不合规矩,便又劝道:“公子,您再好好想想。”
  二公子似是本就因脸痒心浮气躁,兼之反复回忆都想不出来,越发急躁起来,一跺脚道:“不想了!不娶了!”
  “麻麻烦烦!”他嘟囔着要走,承安则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赶在二公子转身前急道:“您要是就这么走了,不把您的夫人娶回王府,王爷王妃都会不高兴的!”
  果然,搬出王爷王妃,二公子想要离去的脚步顿住了,承安暗舒一口气,见二公子紧抿着唇,忿忿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似仍是想不出那首求妻诗,正欲斗胆提醒一两个字时,又见二公子张开金口,似是想起来了,心中一喜,将那两个字吞了回去,却听张开金口的二公子,扯开嗓门、声如洪钟地“狮子吼”道:“开门!!!”
  这一声中气十足,明显地不高兴不耐烦,好似再不开门,就要使蛮力一脚踹开了,萧宅大门后负责守门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片刻,谁也不敢开罪宇文家的公子,遂也不顾风俗,默默地推开门栓,打开了大门。
  等看吟诗的民众们,见宇文二公子竟是这般“破”开了女方大门,短暂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后,都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二公子回看了眼笑得东倒西歪的民众,感觉莫名其妙,神情更加不豫,冷着脸,抿着嘴,抱着怀中的活雁,跨过门槛又停下脚步,望着门后排成一列、手持棍棒的妇人们,“咦”了一声道:“这是做什么?”
  循俗,郎君入门时,女方家庭会选出些性情彪悍的妇人,持棒作势敲打新郎,并喊“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等句,但,对面是宇文二公子,是看起来神情不善、心情很差的宇文二公子,谁敢上前假意敲打,又有谁敢说宇文二公子是“妇家之狗”,遂都僵着不动,而宇文二公子望了会儿持棒的妇人们,面上的疑惑渐渐散去,眸光亮道:“是要打架吗?打赢了就可以把新娘子带回家吗?”
  路上的心不在焉,“破门”的百般不耐,一下子全都一扫而空,宇文二公子瞬间兴奋起来,好似连脸痒都忘记了,将活雁往承安怀中一抛,不待持棒的妇人们回答,就捋起袖子,赤手空拳、兴致勃勃地冲上前去。
  妇人们登时吓得花颜失色,纷纷尖叫着跑开,宇文二公子在后冲追,抱雁的承安急赶在后,傧相们又在后跟追,萧家的其他仆侍们,又急追在后、试着阻拦,再往后,又是随行护卫的王府侍卫,呼啦啦一群人,就这么在萧家大宅内一连串地追着跑,原本新郎入中门、正堂门也需吟诗才可放行,然而一片混乱之下,宇文二公子就这么直接冲过了数道大门,直冲进了新娘与其家人所在的正堂。
 
 
第4章 却扇
  与父母妻妹等,在正堂等待“大妹夫”过关到来的萧罗什,原本心情沉重得很,坐立难安,负手在正堂内踱来踱去,满心愁肠百结时,忽听外头一片喧哗声响,尖叫人声、追逐跑声汇如潮海,直像是有打劫的贼人攻进来了似的,心中纳罕,走至窗边探头一看,原先的满腹沉重心绪,登时化作熊熊怒火,恨不得一口灼喷死那个狂奔在前、逞凶斗勇、追逐妇人的无礼狂徒!
  ……这个宇文泓,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强盗不成?!!
  萧罗什忍住心中怒火,急向正堂大门走去,想要拦住这天杀的强盗妹夫,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呼啦啦一群人已如潮水一般,全都涌冲了进来。
  在前的妇人们吓得抱头鼠窜,手上的棍棒丢得七零八落,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在后冲追,还有试着阻拦的萧家仆役,跟跑入内的王府侍卫,原本空旷端严的萧家正堂,登时挤满了人,循礼精心铺设的锦障香几等物,被撞得东倒西歪,案上的花瓶“砰呲”碎地,新摘的鲜花散落一地,被来回奔走的凌乱脚步踩成花泥,东西摔砸声、惊惶尖叫声,不绝于耳,整个正堂,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十四岁的萧妙莲,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直往身边嫂嫂怀里钻,一家之主萧道宣,努力保持镇定,试着维持场面,可劝阻的声音,却被鼎沸的人声给直接盖了过去,无人听见他言语,堂内场面混乱如前,萧夫人见要娶她心尖爱女的男子,不仅痴傻呆愚,竟还如此无礼好色,在迎娶妻子之日,岳丈岳母之前,公然逞凶追戏妇人,惊气得手直发颤、脸色发白,萧迦叶见母亲似要气晕过去了,想要伸手搀扶,又怕母亲不快而不敢,正犹豫时,见父亲伸手过来扶住了母亲,并对站在门边的阿兄,极力喊了一声,“罗什!!”
  萧罗什早忍不住了,得了父亲这一声,立抄起滚落到脚边的棍棒,“砰砰砰”地敲打大门,并用尽全部力气,大吼一声,“都住手!!”
  棍声吼声之下,堂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萧罗什难掩愤恨,含怒望着正中转看过来的红衣新郎,几是磨着后槽牙地冷声质问道:“公子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二公子宇文泓,怔怔听了这声问后,抬手挠了挠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裴明姝生怕丈夫得罪了这位二公子,忙走近前去,先是试套近乎地笑对宇文泓道:“二公子,您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们在您家园子里见过的,我与您母亲是同族,按亲缘关系来说,我与您是表亲呢。”
  二公子自是不记得有这么位“表姐”,闻言眸光更加茫然了。
  裴明姝趁二公子迷糊,立走至丈夫身边,轻牵了牵他的衣袖,以眸光示意他速速冷静下来,并含笑嗔道:“哪有这样直白‘问由’的?言辞粗陋,半点不似诗礼之家,传出去,要让人家笑话呢!”
  萧罗什虽然被这强盗痴傻妹夫,气得几能七窍生烟,但还没完全失了理智,听出妻子言下之意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会传到雍王与雍王妃耳中,他们萧家若是对二公子大不敬,回头是要惹祸上身的。
  煊赫权势如泰山压顶,萧罗什当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咽,雍王府要求嫁女,他们萧家从了,不求如何风光迎娶,能如寻常人家尊重善待新妇即可,可却没想到会是这等情形,他替萧家感到羞辱,替妹妹感到羞辱,为他的好妹妹,竟要被这样一个人娶回并与之相伴一生,而感到愤恨痛苦,却还不能表现出分毫,只能强自压下一切,掩了眸中暗色,垂手松了棍棒,略整衣袍,微微躬身,向堂中的二公子作揖,以新娘兄长的身份,行婚嫁风俗中的“问由”之礼。
  萧罗什忍恨望着他半面红疹的妹夫,努力以文雅言辞,暗暗咬牙问道:“何方郎君,如此……丰神……俊……朗,为何而来?”
  抱雁的承安,看二公子愣愣的不说话,忙近前低声提醒道:“就是您来之前,王爷对您说的那一句。”
  ……在来安善坊萧宅前,二公子遵父母大人之命,按仪拜祭先祖时,王爷曾站在先祖牌位旁,按照婚俗,对二公子说道:“往迎妻室,与之百年好合,承奉宗庙!”
  ……当时二公子没听明白,出门上马时,还问他父王所说是何意思,他向二公子解释了王爷话中的“娶妻生子”之意,还把“百年好合、承奉宗庙”又说了一遍,就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二公子应该能记住吧。
  承安如是想着,见二公子眼睛一亮,顿悟地以拳击掌道:“娶妻子,生孩子!”
  ……呃……话虽粗了些,意思是一样的……
  承安看向萧家大公子,见他似是唇角微抽了抽,声音也跟着颤了颤,垂目暗哑道:“……吾……吾家之幸。”
  “问由”礼毕,接下来,便该行“奠雁”之礼,承安请二公子将活雁抛与萧家人,待萧家人接雁裹缠住丝锦红罗后,笑对萧大公子道:“该请新娘出来了。”
  萧罗什庆幸妹妹按仪身在正堂后的小室等待,如若她方才也身在堂中,不知要被如何无礼冲撞,可,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他不看那个能让他气到呕血的混球妹夫,转看向满地狼藉,尽量平和声气道:“稍待,容在下命人洒扫一番。”
  承安替自家公子心虚道:“有劳大公子”,言罢又含笑提醒,“公子府中仆役手脚得快些,王爷王妃皆在王府等着,万不可误了成亲的吉时。”
  原先,萧家人为送女出嫁,将正堂布置得十分喜庆华美,现下这一番洒扫狼藉,哪里还有原先锦绣气象,萧罗什随家人望着以扇障面的妹妹,在陪嫁侍女的搀扶下,姗姗走来,心里都替她感到委屈,再看妹妹在搀扶下,走站到宇文二公子身旁,两相一对比,真真一个气质清逸绝俗,一个形容面目可憎,更是心酸难言,在听到妹妹拜辞家人,道“我去了时”,一个七尺男儿,差点当场滚下泪来,为掩饰悲态微微侧首,却见父母弟妹等,莫不如此。
  承安见二少夫人已拜毕父母,又提醒二公子拜辞岳父岳母,这回二公子在他的指导下,总算没出错,只是将携新娘出门时,又顿步问道:“我的雁呢,不一同带回去吗?”
  承安解释道:“等您与夫人成亲洞房之后,明日王妃会派人来携礼‘赎’回大雁的。”
  二公子回看了一眼那被锦罗裹得动弹不得的大雁,恹恹道:“好吧”,语气中似还有些恋恋不舍。
  萧罗什见宇文二公子作为娶妻之人,对自家妹妹满不在乎,连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只一心想着他那只破大雁,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他可知那柄团扇之后,隐着怎样一张绝世容颜,那容颜的主人,又有怎样一颗剔透玲珑之心?!可知他这样陋容低智的无能之人,却能娶这样一位女子为妻,今生今世,是有多么幸运?!!
  ……他不知,天杀的宇文泓,他什么都不知道!!
  与父母弟妹等,一同驻足在正堂之前的萧罗什,望着妹妹观音的身影,在一众侍鬟仆妇的拥簇下,随宇文泓渐渐远去,想到妹妹往后一生,就要被这么个人给糟蹋了,一颗心像是被人用力揪住,有鲜血淋漓向下滴落,绞疼地喘不过气来。
  ……因为母亲希望妹妹少与外人接触,妹妹性子又天生沉静,也就如母亲所愿,极少外出与人交游,平日里偶尔出门,基本是往伽蓝寺礼佛,且必定佩戴帷帽出行,故而外界真正见过观音之人,少而又少,关于观音的品貌,也只有简单的几句“容徳甚美”之类,在外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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