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岂止是容徳甚美,他的妹妹,倾国倾城。
……这样倾国倾城的名花,该被丈夫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啊,宇文泓这样一个粗蛮痴傻之人,如何会懂得欣赏珍惜……
萧罗什为妹妹往后的婚姻生活感到担忧,萧家上下,从主及仆,皆是如此,位处安善坊的萧家宅院,因人人忧心忡忡,如有愁云罩顶,而都城中心,独占三坊、宛若帝宫的雍王府邸,则与惨淡不已的萧宅完全相反,真正是热闹喜庆气氛,前来贺喜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络绎不绝,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渐,夜幕降临,迎亲的花车也将归府,明灯高悬、宛如白昼的王府大门前,主家宾客盼等的目光中,宇文二公子骑马在前,众傧相簇拥在后,终将载有新娘的华美花车,护送归来。
地铺红毡,花瓣洒飞,来自萧家的新娘,依旧以扇障面,被侍女搀扶下车,明亮的灯光辉映下,她身上一袭大红金绣鸾凤婚裙,宛若火红的凤凰振翅欲飞,又似春日里最为娇艳的牡丹,摇曳在这薰风沉醉的夜晚,随她踏上锦绣地毡的姗姗莲步,绚丽地盛放在世人面前。
纤腰细步,环佩玎玲,云髻花树颤颤曳曳,步摇流苏漱漱似雨,在场宾客,虽因新娘障面之扇,窥不见其扇后真颜,但见那扇边隐隐一现的玉颜侧弧,细润如脂,与鬓侧所簪牡丹相映,颜色如朝霞映月,再见那纤纤素手,轻执白玉扇柄处,比之玉色更为欺霜胜雪,皆可想见那柄泥金牡丹雪扇之后的新娘真容,定不负其“容徳甚美”之名。
众人如此想着,再看向一人蹦蹦跳跳地在前走着、都不知道等等新娘的新郎,俱不由在心中叹息摇头。
循礼,新娘先行被扶入青庐,新郎则得在堂中,同与宴主宾饮上几回酒后,方可在亲人簇拥下,再入青庐,与新娘行成亲之礼,热闹的喜宴厅堂中,宾客们一边饮酒笑谈,一边将眸光投向不远处与一众宇文子弟高兴喝酒的新郎,见他在一众容貌俊美的兄弟映衬下,覆有半面红疹的面容,愈发不堪入目,浑不似宇文家人。
浑不似宇文家人,不似雍王亲子,这个传言,神都城几乎人人都听过,但自然谁也不敢在这场合敞开议论,都只憋在心里,笑聊其他,譬如今天这位新郎是如何“破”了女方家的大门,譬如圣上今晨下旨,为这桩喜事添喜,封宇文二公子为长乐公,究竟是圣上主动有意示好,是宇文皇后的意思,还是雍王殿下为儿子开口要来。
热闹的饮宴声中,小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主持婚事的礼仪官唱和一声,道吉时已至,请新郎速赴青庐,行成亲之礼,然如是请催三次,新郎都只专注埋头吃肉喝酒,最后还是新郎的同母长兄、雍王世子殿下——宇文清,笑夺了弟弟手中杯盏道:“二弟,你该去青庐了!”
二公子宇文泓嘟囔不满道:“我还没喝好吃好呢!”
宇文清笑将弟弟拉起,“你的正餐不在这儿,该去青庐吃同牢饭,饮合卺酒。”
“是是,去青庐!”宾客们笑望的目光中,一众宇文子弟笑声喧嚷,共簇拥着新郎,离了宴厅,去往青庐。
侍在青庐外的婢女撩起帐帘,宇文泓在众兄弟的簇拥下,几是被推了进去,他人一入帐,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坐帐的新娘,而是新娘身前食台盘盏里装着的酒肉,正要坐下开吃,又被同母弟弟宇文沨含笑拉住道:“二哥,得先却扇!”
一众宇文子弟笑着起哄,其中年纪最小的庶弟宇文淳,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蹦得最欢,直嚷着催促道:“看嫂嫂!二哥,快念却扇诗,我要看新娘嫂嫂!”
欢乐的嬉笑起哄声中,宇文泓面露难色,“又要吟诗……想不起来了……”
宇文清知道心龄为三的弟弟,念书记性差得很,笑揽着他的肩道:“无妨,大哥教你。”
真就是他念一句,宇文泓跟着念一句,青庐内的欢乐气氛,愈发高涨,在最后两句“姮娥须逐彩云降、不可通宵在月中”念罢时,达到了顶峰,宇文子弟齐声高呼“却扇!却扇”,声音响亮整齐,如雷哗动,似能将新搭的青庐帐顶,给震翻了去。
然当端坐的新娘素手微动,缓将障面的团扇移开时,所有嬉笑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男主为何对这桩婚事是这个态度,要在婚礼作死,以至给自己挖坑埋下了追妻火葬场,后面讲~
关于男主为何热衷毁脸,他的脸到底啥样子,也后面讲~
男主因为天生性格和后天刺激,心理是不正常的,具体说会剧透,简单说就是个狼人吧,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这个狼人不仅傻,后面还会疯,他与其他男性角色有个很大的不同是,其他男性对女主的爱,从看脸开始(啊好美好美开始浮想联翩蠢蠢欲动),而男主对女主的爱,从不看脸开始(啊挺美的,然后没了),女主美貌这个因素,在男主这里,不能说完完全全没有影响,但占比很小,是很靠后的
婚礼相关风俗采用唐制,参考《唐朝穿越指南》,具体细节有为剧情服务而做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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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倾国
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殆尽,连轻微的呼吸,都已是一种罪过,只怕这俗气凡声,惊着了偶临尘世的姑射仙人,仙人翩翩远去,余生难觅仙踪,不见倾城,唯有悔恨二字而已。
梦耶非耶,原先喧声沸腾的青庐,沉寂许久,才若大梦初醒,有惊叹低呼轻轻响起,是年方七岁的九公子宇文淳,他呆呆地望着移下团扇的新娘,喃喃轻道:“神仙嫂嫂……”
其他在场之人,虽碍于身份无法宣说于口,但心中莫不如稚龄小儿所想,如此绝代佳人,一切凡俗赞词都已难蓦其姿容万一,唯有“神仙”二字,可堪比拟。
世间竟真有如此天姿国色之女,倾国倾城,原不是四字虚言。
庐内诸人,无不为新娘清滟容光所摄,心怀久难平静,只除了本应最为惊喜的新郎,如无事人一般,看了一眼放下团扇的新娘后,便因却扇事毕,欢呼一声,坐到新娘对面的食台前,开开心心吃喝起来。
携婢候在青庐之内的年长侍女沉璧,平日里负责照顾二公子起居,这时候本是领了司礼之职,当引领二公子与二少夫人,按仪完成成亲之礼才是,却因也被少夫人扇后容颜所惊,怔愣出神,没能及时阻止二公子的吃喝之举,等她醒过神来,食台上理当新人共食的同牢饭,已被二公子吃了大半,两杯美酒,也尽被二公子饮到见底。
沉璧哭笑不得,只能命人端来新的同牢盘与合卺酒,与侍女芸香,分别侍跪在二公子与二少夫人身旁,捧持白玉碗箸,在各喂两位新人三口同牢肉饭后,又捧来盛在金盏中的合卺之酒,分别奉与二公子和二少夫人。
两盏合卺酒以红线相牵,二公子端酒就饮的动作,牵拉得同捧酒盏的二少夫人,猛地近前,连盏中佳酿,都因此泼了些出去,一直低垂清眸的二少夫人,因此微抬螓首,第一次将眸光落在二公子的面上,静望须臾,又默默低了下去,慢将盏中剩下的残酒,缓缓饮尽。
虽然有听说王妃为二公子选纳的新妇“容徳甚美”,但沉璧也没想到竟会美到如此地步,在侍奉二少夫人饮下合卺酒的过程中,仍忍不住边偷眼悄看,边在心中暗暗感叹。
而身为人夫的二公子,则显然没有感叹美色的心思,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即探头四看,“还有酒吗?我还想喝!”浑似完全看不到身前的绝代佳人。
“二哥,还是别喝了,你是新郎官,今夜可不能喝醉!”
“是啊是啊,洞房花烛之夜,可不能冷落了新娘子!”
这些“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闹洞房玩笑话,先前宇文子弟其实已说了不少,可与新娘却扇之前相较,现在这些话从他们口中说来,语气都似有些酸溜溜的,挂在唇角的笑意,也不免有些发僵,庶子宇文济甚至难掩羡意地直白叹道:“母妃果真最是宠爱二哥,为二哥觅纳了这样的好妻子,佳人世无双,我们谁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盘坐在食台前的二公子,闻言眨了眨眼,好似听不懂他有什么福气。
同牢合卺之后,便该“挽系红线”、“解衣梳发”,沉璧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站起,将一道红线的两端,分系在他们二人手腕上,在唱《白头歌》后,与侍女芸香边唱“既见如花面,何须着绣衣,终为比翼鸟,他日会双飞”,边为二公子卸冠散发、脱下外袍,为二少夫人卸簪披发、除去大袖衫,而后又分别将两位的长发,各剪下一缕发尾,置于锦匣,恭喜二公子与二少夫人礼成,自此结为夫妇,并唱“天交织女渡河津,来向人间只为人,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请两位安寝。
这四句唱下,便是新人将行周公之礼,请庐内外人尽皆离去的意思了,原先来起哄笑闹洞房的宇文子弟,想到自己一无是处的痴傻兄弟,竟可拥如此佳人,共度良宵,相伴一世,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了,虽如前嬉笑着告辞,口上道“祝二哥与二嫂百年好合”之类,心里实则都在想着,暴殄天物啊!!
宇文泓此刻在众人眼中,头顶着光芒万丈的“幸运儿”三个大字,不知承载了多少羡妒,却仍不解风情,见诸兄弟要走,竟十分不舍道:“我还不困,我再和大家喝一回酒。”
他突然大步跨出、走追兄弟的动作,令腕上红线猛地一绷,使得所系另一端、猝不及防的新娘,脚下一崴,惊呼着向前跌去。
诸兄弟中,宇文清站得最是靠前,见佳人将摔,下意识伸手去扶,软玉温香入怀的一瞬间,四目相对,天地无声,佳人眉心清滟流光的红莲花钿,灼艳如火,似在他心头颤颤地撩烫了一下,有细密的火苗,因此如红莲花开,似将在心底滋生蔓延,如火燎原,只火势将起之时,佳人很快站定离去,怀中空空,只留一缕沁人幽香,暗侵心怀。
尽管起因并非己过,但萧观音仍为自己的失礼之举,感到羞窘,双颊微红,向身前之人敛衽为礼道:“多谢世子殿下。”
宇文清缓将右手收回,望着佳人低首致谢而露出一段皎白玉颈,以及因羞急而洇血润如红玉的耳垂,负在身后的手,轻捻了捻指尖,同时朗声笑着道:“弟妹不必多礼,往后一家人,同二郎一般,唤我‘大哥’就是了。”
“大哥”,宇文泓拉着宇文清的手道,“大哥,我还不困,睡不着,你再陪我喝喝酒吧。”
有宇文子弟笑着道:“以后夜里怎么喝都行,今晚谁也不能留下相陪!”又有宇文子弟笑道:“二哥娶了二嫂,往后夜里哪有心思出来喝酒!”
男儿们掺着些荤意的笑语,再怎么语气轻松,听来都有几分发涩发酸,宇文清笑将宇文泓的手拉下道:“不困……可以做些别的嘛,母妃为你婚事如此费心,岂可……负了母妃心意……”
他这般说罢,眸光无声掠看过低首的女子,不再多说什么,如一位最是称职怜弟的兄长,笑着拍了拍宇文泓的肩膀,转身携一众宇文子弟离开,庐内沉璧等放下帐幔,正要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上榻安歇时,见二公子竟低头在解腕上的红线,忙出声拦道:“二公子,现在不能解,得等到明日晨起呢。”
宇文泓皱眉道:“勒在腕上不舒服……”
“二公子且忍忍,这是吉礼,能为您带来好运,”沉璧打二公子幼时便开始贴身伺候,最知道该如何哄好闹小孩脾气的二公子,笑对他道:“比如二公子往后樗蒲时,运气更佳,和鹅比武时,也能更加勇猛。”
一直微低着头、站在榻边的萧观音,听到“和鹅比武”,微微抬头,眸光在她的丈夫面上悄然转了一瞬,又无声垂了下去。
而宇文泓一听沉璧的话,立老实了,还伸手轻轻抚了抚腕上的红线,好像怕他的好运跑掉。
为二公子这洞房花烛之夜,沉璧先前已做了不少准备,但犹怕忘性大的二公子不记得了,在笑请二公子与二少夫人坐在榻上后,又特意提醒二公子道:“公子,您睡的枕头下面,掖有先前给您看的小人书呢,您要是想不起来了,可再看看。”
说了这一声后,沉璧拢好帐幔,与其他侍女退至庐外,而先行离去的一众宇文子弟,已在夜色中,走了有一程,陆续散开,年幼的宇文淳跟着亲近信任的大哥,犹沉浸在不久前的惊艳中,童言清脆道:“二嫂嫂可真好看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公主嫂嫂也比不上呢。”
他如是感叹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闻大哥言语,唤了一声:“大哥!”
大哥却像在走神,还是没有听见,宇文淳又用力唤了一声,才得大哥转首看来,笑着问道:“九弟,怎么了?”
宇文淳仰着头问:“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宇文清将宇文淳一把抱起道,“走,大哥教你喝酒去。”
灯月辉映的夜色中,走在最后的四公子宇文沨,望着宇文清身影渐远,回看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青庐,唇勾淡笑。
第6章 洞房
青庐之外,侍守的沉璧,看向来自萧家的陪嫁侍女,见她们人守在庐外,一个个地,心都在往里飘,不时地交换着眼色,窃窃低语,显然是都心系自家小姐,眉眼间难掩忧色,独一个穿着青碧色衫裙的,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站在帐帘边,垂目望地,一动不动。
沉璧见这侍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气质却超乎年纪的淡定,心中称奇,正禁不住多看几眼时,又瞥见承安那小子偷偷摸摸地走过来了,朝庐内探头探脑的,上前伸手打骂道:“混小子做什么?!”
承安轻巧地避过挨打,讨饶笑道:“姑姑手下留情,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沉璧轻声笑骂:“主子洞房花烛夜,要你操什么心?!”
承安看了眼不远处夫人的陪嫁侍女们,压低声音道:“姑姑又不是不知眉妩姑娘的事,也不知公子今夜这洞房能不能成,万一……万一公子又不解风情,伤着了少夫人,可如何是好……”
沉璧听他提起眉妩那件事,也不由忧上心头。
当世大族子弟正式成亲前,有一二通房,助晓人事,乃是常例,大抵十四五岁左右时,家中长辈便会安排,二公子因心性痴傻、不懂风月的缘故,身边迟迟没有担当此事的女子,直至在临成亲前,必得通晓男女之间的榻帷之事了,王妃选挑了府内一女子名为眉妩的,特意拨到二公子身边,二公子才有了这么一位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