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担着通房的虚名罢了。
那夜,二公子沐浴,诸侍皆主动退去,独留眉妩姑娘在内伺候,不久之后,房内便传来了眉妩姑娘的尖叫声,众侍想到公子虽脑子不好使,但一身蛮力,身材强健,除下衣物后,更可见肩膀宽阔结实,腰肢精瘦紧致,肌体棱角分明,十分威武,起先还以为是初尝人事的二公子大展雄风,表现太过勇猛,以至眉妩姑娘有些承受不住,后来听里面声音实在不对劲,推门进去一看,见二公子气呼呼地坐在浴桶旁,手指着痛趴在地、身无寸缕的眉妩姑娘道:“这婢子无礼至极,竟然轻薄于我!!”
可怜眉妩姑娘,解尽衣裳,极尽娇媚之姿,欲好生侍奉公子,谁知柔软的身子才刚依了上去,即被公子推开,公子力气甚大,大手一挥,就把眉妩姑娘挥跌地后退连连,手肘直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咔嚓”一声骨碎,至今日尚未完全复原。
从前,王府里也有不少侍女,想着二公子憨痴,容易攀搭,如能攀做了二公子的通房妾室,虽夫主不是正常人,但可保余生衣食无忧等等,心思浮动,直至眉妩姑娘一事传开后,无人再起这天真想法。
连千娇百媚的眉妩姑娘,都落得个骨碎的下场,二公子不解风情至此,哪里是容易攀搭,而是难于登天,且,攀搭旁人,最多失败,受人嘲笑几句而已,攀搭二公子,却有骨碎等体肤剧痛之险,实在是获利极微而又风险极高,侍女们自此再无人敢打二公子主意,有些胆怯的丫鬟,见着二公子,甚都会绕着走,生怕二公子误会她们有“轻薄”之意,挥挥手,也叫她们骨碎,到时候,可真是冤哉痛哉!
为防二公子在成亲之夜,也这般不解风情,闹出什么意外,沉璧等,事先已为二公子做了不少功课,图文详丰的“小人书”,请二公子看了一本又一本,还特别嘱咐二公子,新娘的身子像花儿一样娇软,稍微用力碰碰就会碎了,一定要温柔相待,不可使蛮。
……但,二公子能记住吗?能做到吗?
沉璧想着庐内枕头下掖着的春册,看向灯火通明、将会燃上一夜红烛的青庐,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事已尽,只听天命罢!
已是亥正时分了,青庐之内,十八枝儿臂粗的合欢红烛,无声地淌着红泪,映照得金绣鸳鸯纹的大红榻帐流光潋滟,如一艘覆着红纱的小舟,在明月柔照的一池春水中,悠悠漾漾地随风飘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帐内,只着贴身大红婚裙的女子,无声地垂目跪坐着,其倾国倾城的姿颜,已足以摄人心魄,又有烛映红纱的流光,为她露出的玉颈雪脯,浮上了一重胭脂红色,披散下的墨色长发,也在流光映照下,更为乌亮光滑,如一匹上好的乌缎,泉水般自女子清纤肩背倾流而下,迤逦垂落在撒有花钿铜钱干果的榻被上,脉脉流淌着发间的蔷薇香气,萦绕得拢合的红帐暖香袭人,直是天下第一等的温柔之乡,能叫人沉醉其中,自此不愿醒来。
放眼天下,极难有人不为如此绝色动心,得佳人如此,定觉三生有幸,将柔拢于怀,轻解衣衫,极尽体贴小意温存,与其同赴巫山,共度良宵,方不负苍天厚爱,不负天香国色,常理说来,天下男子,谁肯在此洞房花烛之夜,轻负如此佳人,但却有一人,真真如此不解风情,大咧咧盘坐在榻上,相对身前倾国绝色的女子,对榻上撒帐散落的干果,更感兴趣,低头捡拾了好几颗花生,一一剥吃了好一会儿,似才想起榻上还有位新娘,将手中花生递与她道:“你要吃吗?”
萧观音抬起来头,望着身前与她同龄的男子,轻摇了摇头。
容光胜雪,朱唇鲜红,寻常男子见了,谁人不想俯就这如花般的温香娇软,可新郎宇文泓,只想俯就他的红皮花生,见新娘不吃,就自顾将手中剥吃干净,又坐在起身来,在榻上到处探看,一会儿捞起新娘的长发,一会儿捞起新娘的衣袖,将藏在其下的花生,全都寻了出来,饶有兴致地一一剥吃着,直吃到了外头三更鼓梆声响。
巡夜打更的鼓梆声,似惊醒了沉迷花生的宇文二公子,他抬起头来,愣愣望了会儿身前的新娘,猛地顿悟般一拍手道 :“该做正事了!”
何为“正事”,心智清明的萧观音,自然清楚,她想到昨夜家中嬷嬷的教导,不由发力咬紧了红唇,将头垂得更低,两手暗暗紧揪着轻薄的衣裙,听宇文泓边在榻上掀找什么,边朗声道:“父王母妃说我长大了,该成亲生子了,又说我一个人生不了,得有妻子帮我才行,我问沉璧他们,要怎么帮呢,他们说,按照小人书上说的去做,就可以了。”
他说着把他口中的“小人书”找了出来,两手一抖,把长长的春图画册,在萧观音面前摊开,问她道:“你喜欢哪个呢?”
昨夜家中嬷嬷确也有拿春图予她看,但那图画工含蓄精美,画上男女虽拥贴着,身上衣裳却齐齐整整,半点不露,哪里像眼前这道,甫一抖开,便一片白条条映入眼帘,画上男女身无寸缕,她所知晓的女子身体画得精细无比,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身体亦是如此,就连那相接处,都栩栩如生,原微垂着头的萧观音,不防宇文泓突然将这春册抖开在她眼前,目光一触,即羞红了脸,匆匆地别过头去。
眼不见心为净,萧观音的心,才刚静了些,那道春册,却又被宇文泓捧到她的眼前,十七岁的新郎,圆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十分尊重人地望着她道:“沉璧说,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欢喜,还要想着新娘欢喜,两个人都欢喜,才是真欢喜”,他再一次认真地追问她,“你喜欢哪个呢?”
萧观音双颊红得如能滴血,却又避不开去,只能一味低头,几要将头埋靠到榻被上了,而宇文泓看她不语,自指了其中一张图道:“我瞧这个挺有意思的,扭扭歪歪,好像在玩杂耍,你喜欢吗?
等不到回音的宇文泓,想了想又犹豫道:“这个会不会把腰扭伤啊?……嗯……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他将春册捧放在萧观音眼下的榻被上,就这么趴靠着锦被,一手支颐,一手指图,一一评判起来,一会儿道“这个怎么在椅子上啊,不嫌挤吗”,一会儿道“这个怎么还要两个婢子帮搀着,麻麻烦烦”,如是评点许久,见身前女子都不言语,仰面看她,“你怎么都不说话呢?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喜欢哪一个呢?”
天底下哪有新娘,能在这样的问题下,说出话来,而静等片刻的宇文泓,见还是等不到新娘言语,望了会儿她红如血玉的双颊,忽似明白过来,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你不止喜欢一个!”
“沉璧说过,可以不止一个呢”,宇文泓“贴心”地告诉了新娘这个“好消息”,手指着琳琅满目的小人图道,“我们可以先这个、这个再这个,还可以先这个、这个再那个……”
从宇文泓找出春册,就一直将头垂得极低的萧观音,听他“这个”“那个”了一会儿后,忽地用力地“呀”了一声,似极惊讶的样子,口中直嚷“观音!观音!”
夫君相唤,萧观音拧搅着手中衣角,犹豫片刻,迎声抬头看去,见她的丈夫宇文泓,手指着某张图旁的一行小字,眸光璨璨地望着她道:“观音,就是你的名字哎!”
第7章 春册
萧观音随宇文泓手下所指,望见那绘功精细的女上之图,及旁边所写的四个小字,原已羞红的双颊,更是烫灼不已,几如火云般烧了起来,偏生她那夫君,丝毫不解她羞窘,还追着她问道:“这个怎么样呢?恰有你的名字,你喜不喜欢?”
平生十六七年,生活清简,极少与外人接触的萧观音,在家中受父母疼爱,与兄嫂相处和睦,同弟弟妹妹,也关系极好,心绪常年澄平无波,不动凡气,兼又常随母亲礼佛,抄阅经书,感悟佛理,内修心性,故而年纪轻轻,即养成了十分沉静平和的性子,平日心澜几无起伏,有生以来,还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羞窘过,面皮薄红得如能滴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低下头去,几要埋进那绵软的锦衾之中,以避开这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洞房花烛之夜。
但,眸光极力避开,双耳依然清明,夫君宇文泓的声音,仍在她耳边碎叨,在将那张图旁的四个小字,如小孩识字念书般,一个个地朗声念出来后,又语含疑惑道:“……‘莲’?……好奇怪啊,这画上又没有莲花,为什么说是坐在莲花上呢?……嗯……得改一改……这画上面是你,那下面就该是我啦……‘泓’……改成我的‘泓’字才对!”
他似折服于自己的机智,把修改后的四个字,重重念了一遍,看向她问:“你重不重啊?可不能把我压坏啊!”
萧观音咬唇不语,又见他站起身,伸手过来,口中道:“让我看看你有多重”,似是想将她抱起掂量掂量,窘软的身子,立隐隐僵了起来。
但,伸过来的手,同时也僵在了半空,宇文泓犹豫地望着她道:“沉璧说,你稍微碰碰就会碎了……”
迟疑许久,他的手都没有伸来抱触,转首又看向那册摊在锦被上的“小人书”,见每张图上面的小人,都“碰触”得十分厉害,脸色越发为难,兴致似也跟着消了大半,恹恹半晌,蹲下身去,扫看那册上一眼看不到头的小人图,嘟囔着道:“怎么这么多啊,要一个个地都来一遍,才能“生宝宝吗?”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一” 、“二”、“三”地数了起来,微皱的眉头,随着数字越来越大,而越皱越深,在数到末端,发现图上竟有七七四十九种时,眉头立时紧锁如峰,看看密密麻麻的小人图,又看看身前的“易碎之人”,最终摆摆手,知难而退道:“不生了,不生了,麻麻烦烦!!”
似是很怕麻烦之事的宇文泓,将“小人书”随手抛到地上,倒头便睡,“不生了!睡觉睡觉!”
萧观音与他腕间所系的红线,其实并不十分短,但因宇文泓倒头就睡的动作,二人之间距离忽然变大,又是猛地一牵扯,萧观音再次猝不及防地跟着他朝前扑去,正扑倒在他仰躺的身体上。
滟红的烛光,摇映在鸳鸯合欢的榻帐上,迷离的光影流漾中,四目相望,呼吸交融,宇文泓望着扑在他身上的温软美人,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要坐吗?”
萧观音大窘,连忙起身,背坐到一边,身后,宇文泓打了个长长的呵欠道:“不坐我就睡了,好困好困。”
真就手扯了锦被,阖眼睡去了,没一会儿便呼吸匀停,似已好梦沉酣。
已是深夜了,青庐外喧嚣的夜宴声,早已平息,安静地似万物都已陷入沉睡,青庐之内,亦沉寂无比,只听得烛火偶尔发出的“吡剥”之声,萧观音垂首背身许久,面上的红烫,慢慢地消退干净,自知婚事起隐忍的沉郁,却在这万籁俱寂的春月夜里,一分分地在心头浮起。
这就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了,她缓慢回身,望向榻上沉睡的男子,在心中轻轻地想到。
其实虽已至适婚之龄,却未想过自己会有夫家,会有洞房花烛之夜,明明按理来说,男女之情,为天地人伦大道,少女适龄,当有怀春爱慕之心,可许因她自识字起,便随母礼佛、阅看经书、参研佛理的缘故,虽长于深闺,却似近空门,迄今仍未生出过半点类似的心思,甚至心底隐有感觉,或此一生,都不会有所谓的男女之情。
诗书上的情爱之诗,她阅看过许多,却难生同感,玉郎表哥是极好的男子,但阿兄在拿他同她开婚嫁玩笑时,她也依然心平无波,在听闻几位堂表姐妹,陆续都定下婚事后,她曾向母亲说过无意婚嫁之事,母亲那时慈爱地凝望她许久,最终轻抚着她的鬓发道:“都随你。”
得了母亲这一声后,她以为此生都将清静一人,却不知权势压顶、家人的安危下,有些事,将随不了她,现下,她清楚地明白了,坐在这红纱帐中,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而她身前,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犹自浸沉在香甜的睡梦之中,不知人间之事,有多少无可奈何。
这就是她的丈夫了,书上所说,当执手一生、白头偕老的夫君。
轻曳流红的烛光中,萧观音凝望身前之人许久,慢慢地低下身去,看向他的脸庞。
自却扇之后,她还未认真看过他,此时近前看去,才看清他那遮隐面容的半面红疹,似因饮食不当而来,这样的面疹,是不能随意抓挠的,萧观音见睡梦中的宇文泓,似因面上瘙痒难耐,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抓面,在犹豫片刻后,轻握住他的手腕,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从他的脸上拉了下去。
但,没一会儿,另一只手,又不安分地抬起,挠向脸庞,萧观音再次轻捉住手腕拉下,先前那只,不久后,却又抬起,如是反复数次,萧观音静默片刻,将系在腕上的红线解了下来,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绑在一处后,将红线另一端系在榻柱上,叫它们无法再够靠到脸庞,随意抓挠。
帐外几上的茶,已经凉了,萧观音取倒了些洇湿帕子,同宇文泓擦了擦脸,助他消些痒意,看他微皱的眉头渐渐平复,起身下榻,自倒了半盏凉茶,在这漫漫长夜,无声地慢饮着,连同满腹心绪,暗自沉浮。
沉郁的心绪,同帐外越发幽沉的夜色,浓稠难解时,眸光无意扫及大红案桌的萧观音,忽地想起那堆贺礼中的鎏金团花纹银盒,正是迦叶所赠,放下手中茶盏,起身上前拿起打开。
银盒之内,装着一只小小的油纸包,萧观音疑惑须臾,打开看去,见包内装的竟是花种,微微一愣之后,好看的唇际,在这散弥花香的幽夜之中,无声弯起。
作者有话要说: 为防误会,说下女主不让男主挠脸不代表什么,她的性格,走在路上,看见乞丐生病,看见小狗生疮也会好好照顾的,后面男主追妻火葬场追得要死要活了,女主才会慢慢开始动心的~
第8章 新婚
今夜,对萧家人来说,自然是难眠之夜,府内各处灯火通明,几近一夜未熄,在天将转晓时,才有一处安静灭却,转为提灯在前,在将明的天色中,一路无声地随主仆轻步,破开轻淡的暗色,浮至萧家大门之前,即将离开这座幽静无声的府邸。
“迦叶!”
寂色中突然响起的轻唤声,令这一团明亮光晕在门前顿住,也让提灯的奴仆多寿顿步转首,惊讶地朝来人行礼道:“大公子。”
一夜未睡的萧罗什,边负手走上前来,边看向多寿身前的少年,和颜温声道:“难得回家一趟,在家住上几日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