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不悦地扭了扭身子,却听他阴森森地开口道,“滚!”
桓崇的性子虽是霸道,但在外一向装得人模人样。
看来,这个憨货是真的将他惹怒了。
那人呆了一呆,即刻怒吼一声。
然而,就在他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里清晰映出面前男子容貌的时候,这人像掉了下巴一般,把一张嘴巴张得老大。
半天后,他才回过神来似地,惊喜道,“这...居然又让我碰上了个美人!”
... ...
“美人”两字一出,桓崇全身僵硬,身上也跟着冷了几度,连轻抚无忧后颈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无忧缩了缩脖子,悄咪咪地睁开了眼睛,不由往他的侧颜望去。
单论容貌,桓崇的脸蛋可是众皆公认的俊美。
想当初刚进荆州军时,军中有些老油条见这新来的小子面白若敷粉,眼亮如星辰,不禁都生了轻视之心。更有甚者,见陶侃对他颇为照顾,有次在私下,竟当着桓崇的面,嘲笑他“唇上无毛,貌若好女。”
不料,这唇红齿白的郎君年纪虽小,气性却大得很,发起狠来更是谁都不输,而且这小子悍不畏死,凶得像头狼崽子。
就为这一句戏语,他拼着自己身受重伤,也硬是年长自己数倍的那人打昏在地。
自起,桓崇的名声便传了开去。无论当面也好,背地也好,再没有谁,敢肆无忌惮地指摘他的容貌。
... ...
无忧歪头瞧他,却见因着愤怒,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兀地暴起了。
祸水既已东引,无忧看热闹的顽心却不死,她悄悄地又把一颗小脑袋转了过来。
玉树当庭而立,夜风吹,博带起,宛如神仙中人。
那疯癫男子见美男子不说话,他“嘿嘿”一笑,竟然伸出一只手来,直接往桓崇那如玉琢磨出的下巴上够去。
却见他一边动手动脚,嘴上还一边道,“美人...随了我吧!我...我是王家人!你若随了我,包管享一辈子的富贵...”
他这话刚说完,桓崇的脸色却比那庙里的泥塑还黑上一重。
偏偏无忧秉性难改,她双眼一弯,若非及时掩唇,险些被她笑出声来。
谁能想到素来凶悍的“桓大鹅”,有朝一日竟会被这么个憨货占了便宜去?!
... ...
君子如玉,桓崇不是君子。
就在他的脸即将被那人触到的时候,桓崇出手如电,出腿亦如电。
两声钝响乍起,就听那自称“王家人”的男子大喊一声,而后身子痛苦地一弓,“噗通”一声跪倒地。
霎时间,那人的衣服上便透出了血迹,只他嘴上还不住地嘶嚎,“哎呦!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桓崇一脸嫌恶地甩了甩脚上的鞋子。随后,他抱着无忧飞身便退,仿佛摊在地上那高一声低一声不住呻丨吟的男子,就是一坨屠户摊前的烂肉。
那人受了伤,精神却是越发高亢了些,都退出了老远,无忧还能听到他在身后的不住高喊,“你...你等着!我定寻人来收拾了你!!”
... ...
解决了那人,桓崇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再微一偏头,刚好对上了怀中女郎盈盈的笑眼。
桓崇的目光凌厉,犹带方才出手时的狠辣。他方一看过来,无忧面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她忙收起笑意,立刻垂头做婉约状。可她的眼睛又太过灵动,显得不大安分。只见女郎左瞧右看,最后才向他一睐,小手再嫌弃地推了推他,小声道,“放开我。”
那一睐,含了七分嗔意、二分羞意、一分笑意,还似带了一丝丝绵绵的情意。
桓崇的心跳一顿,握着她细腰的双手一紧,又猛地一松。
方才在奔跑途中,无忧不慎掉了一只鞋。现在危机解除了,因为有桓崇的手臂做支撑,从方才起,她便只用单脚站着,另一只脚便踩在这只单脚的脚背上。
此刻他双手松得突然,她的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桓崇见她要倒,赶忙再去扶她,不料无忧藤蔓似的双臂一勾,却是直接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双唇相近,四目相对。
无忧的双颊“轰”得红个彻底!
这也太丢脸了,她恨不能把整个人埋进地缝中去...好像,好像...她舍不得他走,在对他投怀送抱一样!
... ...
桓崇却没空注意她的小心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无忧藏在裙子后的一双腿脚上。
只见他顿了一顿后,语气忽然转为急促,“你的脚...又受伤了?!”
无忧垂下眼帘,她的小嘴鼓了鼓,只含含糊糊地“哼哼”了两声。
桓崇登时皱紧了眉头。
他单手扶住女郎,另一手却是一下便将她那倾泻流光的软银裙掀了开来。
裙底,女郎双腿并立,一只着了白布袜的小脚丫正无措地蹭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万分羞窘。
桓崇惊讶地向她望去,无忧赶忙抓过那被他掀起的裙角,再狠狠地放了下去。
而后,她乌溜溜的大眼睛愤愤一抬,便向他狠狠地剜了过来,“桓崇,你做什么?!”
两年不见,她长大了许多,模样...也出落得越发诱人了。
可那愤愤然的神情,与记忆中那个能将他气到呕血的小女郎,一模一样。
方才被那纨绔调笑的恶心感,终于消了下去。
桓崇笑了。
“曹娘子怕什么?我要做什么,早就做了...再说,咱们又不是没做过?!”
她和这人,定是五行相克...要不然,怎会一见面就吵上一通!
无忧的眉毛一竖,叱道,“登徒子!什么做过没做过,我和你才没有半点干系!”
桓崇微微翘起嘴角,他的眸子暗了暗,低声道,“...兴许很快就有关系了。”
他的声音很轻,无忧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桓崇微微弯起了眼睛,却将怀中的美人揽得更紧了些,转而道,“方才跑得太急,把鞋子跑丢了?!”
无忧向他横去一眼,小嘴拖着长音,“是——,又怎样?!”
桓崇的唇角弯得更甚,他夸张的上下打量她一圈,又故作诧异道,“原来,曹娘子竟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无忧眼睛一转,笑道,“昔年魏武于赤壁败退时,地窄路险,中有泥泞,坎坷难行,不得已时连马都可弃了不要。我今日只掉了一只鞋,算得了什么?!”
桓崇应声笑道,“是、是...曹娘子步履匆匆,为逃脱奸人之手,只掉了一只鞋,的确算得上是好本事了!”
话里话外,分明还是拿她当做笑料!
无忧气得攥好小拳头,又想去打他,不料那人将身背了过去,在她的面前弯下身来,“上来!”
无忧愣了愣,扭头道,“你做什么!”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桓崇却也不答,他双手一分,便把无忧的双腿分开,背上了身,“当然是去给你找鞋!”
他顿了顿,侧首道,“莫非女郎癖好奇特,想一路跳着回去?!”
两年不见,这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还是那么让人生气。
无忧终于在他背上锤上了两拳,可身子软软一伏,还是不争气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算了,反正她也挣不过他...何况,又不是没被他背过...
而且,被人背着,总比自己跳着脚,要轻松多了…
可,无忧心思一转,又闷闷道,“桓崇,我已经长大了...”
前头那人听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无忧又道,“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人极短暂地停了一停,却是一字一句道,“曹家无忧,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鲜出炉的二更奉上(*^▽^*)~
第33章
金蓓春寒, 枝比鹤胫。
偶有一阵风来, 地上有梅枝疏影、横斜摇摆, 又有暗香浮动、扑面拂来。
这处太子西塘,不愧是明帝生前的手笔, 纵使入了夜,景色亦是雅致非凡。
此时此刻,人间灯火,天上星河,交相辉映。
恍惚间,仿佛步入画中世界。
... ...
同一个人,同样是背,这一回的感觉却和上一回大不相同。
小女郎的确长高了不少, 可她身姿窈窕,仿佛弱柳。
只将她往背上一揽,他便发觉, 女儿家这一身的娇肉还没有军中的一袋粮草重。
他不知道, 是不是她的聪明敏锐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她没有再问话。
但她的一双小手却是揪着他肩背上的衣裳, 以一种全然信任的姿势,将那张小脸贴在了他的颈根。
耳畔是她轻轻浅浅的呼吸,鼻尖再深深一嗅, 他竟觉得背后女郎身上传来的香气,比梅径道旁的花树还要沁脾。
肖想了好些年的小女郎,此刻就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
她不说话, 他就当她默认了自己的心意。
桓崇的腿筋一颤,竟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 ...
无忧的脸颊透着新桃的粉,熟杏的红。
这人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不仅面上的棱角更分明,连这处背着她的后背,也比在蒋山那时要厚实多了...
...好像一块结实的肉垫,手感很好...
等等...她在想什么呐?!
无忧呆了一呆,她忙挺起身子,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滚烫的脸蛋。
那人脚下却突然顿了一顿,而后,他大口地吸了一口气。
... ...
这人又怎么了?
无忧一怔,心思再转。
毕竟她现在还得靠着这人来背自己,态度上还是谄媚些比较好...
于是,她关切地探身过去,趴到了他的肩上,语气极为诚挚,“桓崇,你怎么啦?”
她那小脑袋一靠过来,那股扰人的清芬更是直往他的鼻子里钻,桓崇忙把脸歪向了另一侧。
无忧嘟了嘟唇。
她拉下身段来,对他嘘寒问暖,这人倒还摆起架子来了。
却见他一吸一呼,平稳下了呼吸,再状若无事般看向一侧的花树,道,“此处的梅香,很是好闻。”
无忧眼睛一转,唇角再一弯,却是攀了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俏皮一笑,“难道武昌竟看不到这等黄梅吗?”
她一动,他的呼吸便又是一滞。
他们俩靠得太近了!
长大了的小女郎,连带着胸前那处也长了不少。她这么一动,身前那两团绵绵的软肉就不经意地在他背上一蹭,害得他背上的块垒筋肉也跟着悚然一跳。
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后背也竟这般敏感了?!
桓崇连一眼都没瞧向肩侧的女郎。
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重整步伐,淡淡道,“自然是有,尤其江夏滩边,生有一大片的野梅林,每逢冬春,自成一处盛景...”
说着,他将长睫一敛,眼光向地下垂去,“不过,我却觉得今日黄梅,香气格外馥郁...”
... ...
他这模样,分明是在掩饰什么!
无忧眼带探究,她长长的“喔——”了一声,却听桓崇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人想转移话题了,而且转移的方法很生硬。
无忧瞥了他一眼,应道,“就在前几日。”
说着,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又向他攀了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压过来,桓崇的呼吸登时又不畅了。
他再深深呼出几口气,皱眉道,“要说话就好好说,扭来扭去,也不怕摔?!”
趁他不注意,无忧朝他吐了吐舌头。等她再趴回原位,却听那人道,“今天元会,陛下邀君父与家眷同往。”
君父,那就是他的义父庾亮庾君候了?!
无忧一笑,“所以你就跟来了?”
桓崇顿了一顿,别有他意,“不...我来,为得是另一桩。”
无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背上划来划去,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前殿,要来太子西塘这边?”
她的手指一划,桓崇的后背再是一跳。
他叹了口气,“陛下好风雅,因为此处景致好,午后便在这里举办一个小型的名士会,只邀请了各个世家的年轻一辈参加。”
说到此处,他的话音似是有些郁郁,“君父特意命我来此,观摩学习世家子弟的清谈。”
他默了默,又道,“...坐了大半晌,我都眯了好几起。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便出来透透气。”
话音刚落,背后女郎的身子便微微颤抖起来。
桓崇的心情更郁卒了。
他侧了侧头,随后自暴自弃道,“...你若想笑,那便笑吧!”
让桓崇听谈玄,岂不等于为牛弹清角之操,乃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算他还有自知之明。
听他一语方毕,无忧便放肆地笑出声来,甚至笑得连身子都弓起来了。
为防桓崇将她甩到地上,她一面笑,一面又赶忙伸出双臂揽紧他的肩颈。
... ...
那纨绔子确是服了不少的五石散,不料就在他行散的途中,先后遇上了无忧和桓崇。
五石散可麻痹、刺激心智,那纨绔子挨了桓崇的一掌一脚,心火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燃得愈加燥盛。
于是,他那又是求救、又是咒骂的嘶嚎声,也是越叫越有气力。
喊声太过凄厉,没过一会儿,便有内侍仆役循声,在小径的雪泥里寻到了他。
“雷郎君,这是...这是怎么了?!”那仆役一见自家郎君身上又是血,又是雪,顿时唬得一惊,赶忙上前将他从雪淖中扶了起来。
那雷郎君摇晃两下,便挂靠在了那仆役身上,“赶快去!把表兄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