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来证,那我便只能说,桓郎君所言,句句属实。”
她再将一只小手往雷稷身上指去,道,“此人无耻之尤,世所罕见,若我将当时一切揭发,王郎君只做一场笑话,却不能公平处置,最后岂不是反而败坏了桓郎君的名声?”
小女郎说话伶俐,引经据典,话里话外没有一个脏字,却是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且那意思那态度,就是把他王恬和那雷稷放在一处,说他们俩同属一路货色。
王恬最是高傲,受不得激。
只见无忧的话音刚落,他那张俊脸“呼”地一变,登时黑比锅底。
他眯着眼,盯了无忧半晌,忽而回身,一脚掠起,将雷稷掀翻在地,冷声道,“说!你方才都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王家泥石流正式登场~
桓崇:打嘴仗我媳妇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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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曹家小娘的嘲谑, 刺得露骨。
见王恬当即面上作色, 桓崇脚步一?动, 下意识地上前将无忧护在自己身后。
不料那王二郎回身一脚,竟是踢在了雷稷身上。
王恬少年习武, 他这一脚可不比寻常郎君的花拳绣腿,且力道上毫不留情,声势竟比方才桓崇的那下还要狠厉几分。
服用五石散后有一特性,就是肌肤往往脆弱不堪,稍稍磕碰刮擦一下,便会血流不止。
这一脚过去,那雷稷可就遭了殃。他先前服了不少五石散,此时药效正是将发完的时候, 再先后挨了桓崇和王恬两人的拳脚。旧伤未愈,新伤又起,那雷稷“嗷”的一嗓子瘫倒在地, 背后的衣袍上很快渗出了新鲜的血迹。
却听他嘶喊道, “表...表兄...!”
王恬被个尚未及笄的女郎嘲讽, 心头的一股火气正没处发。此时听那雷稷杀猪似的嘶喊, 他将袍子撩得粗放,跟着一脚踩在了他的身上,阴森森道, “我母非雷姓,我非你表兄,少来攀亲戚!”
说着, 他脚下狠狠一碾,再道,“雷稷,你诓我至此,还想隐瞒?!你若不说,我就让你尝尝什么才叫真正地被人‘打死’!”
... ...
王家簪缨不替,文雅儒素,家族中历代人才皆是些清流文士。
只有这位王二郎,性子倨傲乖张,不只工于文,于武一途亦是殊有天分,纵使被父亲王导逼着从文,也未曾荒废过半分武艺。
那雷稷嘴上叫得欢,实际上是个只会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今日午后那名士会,桓崇实际上是很晚才迟到的,加之他常年不在建康,真正识得他面的人并不多;而那雷稷却是伊始便至,等桓崇来时,他刚好药瘾犯了,便一个人躲在外头偷偷服食那五石散。
雷稷的药瘾很重,他又是头一回来参加这宫中盛会,心情激动。此一番几乎服了双倍的药量,他才重又体会到那飘飘欲仙的滋味。
外面天寒,少有人至。雷稷在恍惚之中先见了无忧,再见了桓崇,一时间只把他们当做宫中来去的内侍,这才有恃无恐地上前调弄。
此时此刻,那雷稷也顾不上身上的创口了,他抱头大叫,“表兄表兄,我...我不敢了!我...我是想伸手碰碰他来着,可还没摸着他的脸蛋,就被...就被他给打了...我...我哪里敢轻薄他啊?!”
如此丢脸的事情,却被此人大剌剌地宣之于口,并讲得这般详细...桓崇刚和缓了些许的脸色,转瞬间又变绿了。
无忧瞧着他那兀自强忍的模样,又是想笑,又是心疼。
等那雷稷的话音刚落,她便轻飘飘地又补上一句,“难道杀人未遂,便算不上是杀人吗?!”
雷稷本来以为自己全部交代了,表兄就会绕过他,不想那漂亮的女郎将话插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身上冷汗直冒,“那小娘,你怎这般狠毒,我...我又没辱你?!”
王恬扫了无忧一眼,忽而一脚踏到了雷稷的左手上,道,“你伸得是这只手?”
他摇摇头,道,“不对,你惯用右手。”
说罢,他一脚又踩到了雷稷的右手之上。那雷稷顿时痛不欲生,“表...表兄,你我素无仇怨,为什么要这般待我?!”
“这般待你?”王恬仰头一笑。
“区区寒门子,也敢侮辱世家公子...”王恬嘲道,“雷稷,你还不知道自己得罪得是谁吗?!”
说着,他将头一转,睨向桓崇的方向,道,“这位桓崇、桓郎君,可不止是庾君候的义子...”他视线再转,忽然盯到了陶亿的身上,“据我所知,他还是陶公的弟子...”
“阿亿,我说得,对否?”
... ...
王恬看似平淡的叙述中,细听不乏讥诮。
陶亿怔了怔,而后垂下眼帘,向王恬微微颔首,轻声道,“夫君说得是。”
王恬的双目,依旧盯在她的身上,“我还听说,桓郎君与陶公虽是师徒,二人感情之亲密,实不亚父子。甚至桓郎君与陶家众人,皆是按同辈兄弟相称。阿亿,此处...亦对否?”
陶亿与王恬,从成婚那日开始,便是典型的相敬如冰。
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就是这般,两人居然在外还能被人称作是一对佳偶,也算是少有的奇闻了。
陶亿心中不明,不知他何以在此处缠着自己不放。
但...她将眼帘不着痕迹地掀了掀,还是道了一声,“...是。”
王恬道,“那可否劳烦阿亿代我向桓郎君问一句,雷稷对他的脸蛋将摸未摸,我便将雷稷的双手将废未废。我这般处置雷稷,是否合他的心意?”
陶亿忽地抬起眼帘,待对上王恬的目光,她沉默了一瞬,还是将头垂下,道,“...好。”
王恬转头向桓崇看过一眼,而后将下巴朝陶亿一扬,神情傲慢,“阿亿既说‘好’,那便去罢。”
陶亿迟疑了一下,随后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脚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了桓崇的身边。
... ...
这下,就算是无忧这样的局外人,也看出那对人皆称颂的伉俪之间存着些说不清的嫌隙。
她使劲捏了捏桓崇的手,嘴巴一努,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
谁想桓崇却是将头一偏,唇角一弯,便对她露出个笑来。
他背在身后的拇指,甚至还在她的手背上徐缓地蹭了两下。
无忧的背上顿时起了一层毛毛的鸡皮疙瘩。
这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在提醒他正事儿呢!
... ...
陶亿来了,桓崇微微欠身,“阿姊。”
“阿崇,无忧。”陶亿微笑,她的视线先在二人身上看了一圈,目光再一转,落到了桓崇的脸上,关切道,“阿崇...那人,有没有伤到你?”
桓崇的脸色不大好,看来是真地受了冒犯,但他摇了摇头,道,“并无。”
阿崇讲话,从来都是直白坦率的。陶亿放下心来,她回头望了王恬一眼,红唇微动,道,“那...”
桓崇瞧了无忧一眼,道,“阿姊与王郎君也莫要放在心上。曹女郎路见不平,也并未窥得事情原貌,方才所言,也有激进冒犯的地方。”
那王家二郎可傲气的很,这还没怎么样呢,她这边同一战线的就先服了软...
无忧立时不乐意了。
她嘟起小嘴,冷哼一声,即刻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头转开了,她的小手却还在桓崇的掌心握着。
曹家无忧又不高兴了,桓崇忙安抚似地捏了捏她的小手,道,“阿姊,我无事,放心吧。”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面前女子的头顶,向王恬瞧去。
短短对视的刹那,两个男人的眼中似乎都激起了莫名的火花。
却听桓崇提高音量,道,“崇非气量狭小之人,王郎君不必如此。”
... ...
王恬确是有手腕的,而且他在行事上,比他的父亲王导要锋锐得多。
既是双方达成和解,他即刻命仆役们将雷稷悄悄送回王家,他再向周围仆役提点数语,总算是将此事暂时压了下去。
一场闹剧收场,王二郎夫妇很快便辞别了。
此处的梅林一下又安静下来,只留下了桓崇和无忧两个人。
... ...
无忧嘟了嘟唇,她的视线往下,落在了两人交掩的广袖上。
人都走空了,这人也是时候该放了她罢?!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再嫌弃地甩了甩两人交握的手,道,“桓崇,人都走了,你放开我!”
女郎的小细胳膊有规律地一甩一甩,有点娇气,又有点孩子气,讨人喜欢得紧。
桓崇任她甩着,就是不放,嘴上却一本正经道,“曹娘子,我从小家境贫寒。故而,从来被我握在手心的,便没有放开的时候。”
说着,他把两人交握的手正正举到了无忧的面前,用郑重的京洛正音故意气她似的,“不放!”
无忧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捏着她的小手不肯放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大言不惭、振振有词?!
她才知道,原来最地道的洛声,就是他用来耍无赖的!
无忧气得去拍他的手背,结果闲下来的那只小爪子刚抬到半空中,又被桓崇的另一手握住。
他的笑容也有些孩子气,“抓住了!”
双手皆被这人掌控,无忧哼哼两声,身子扭扭,将嘴一撇,“只会欺负我!你气人这么有一套,方才怎不见你去欺负那王二郎?!”
说着,她将眼睛一瞟,小脸气鼓鼓的,一字一顿道,“畏强欺弱,不是好男儿!”
... ...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桓崇的眼眸忽地转深,进而将她的双手并拢,举到了自己的唇边。
无忧若是只兔子,此刻定然已经直直地竖起了自己的两只耳朵。
这种眼神,她再清楚不过了...三番四次的,每当他这样瞧她,便是如狼龇牙一般,打算对她使坏了!
无忧的身子往后退了退,她弱弱道,“那个...不放就不放...桓崇,你说过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我好歹才帮了你,你...你,可不许恩将仇报呀!”
桓崇果真龇牙笑了。
他顿了顿,道,“你说得不错,方才的确承曹娘子利齿...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方才,你为何助我?”
无忧不解地盯着他,像看怪物似的,“我不助你,还要助谁?难道要助那王家二郎吗?”
桓崇道,“他是琅琊王家的人,他的父亲又是朝中第一的王导。助他,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你又何必非要惹他不快呢?”
无忧嗤笑一声,她骄傲地扬一扬下巴,倒是显出了几分江湖习气。
只听她作男儿粗音,道,“桓郎君,你好痴愚呀!最早在建初寺的时候,你帮过我,我也帮过你,那咱们之间就算是自己人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既然这回咱们又都被那王家的下人给辱了,自是要同仇敌忾的呀!”
她俏皮一笑,又道,“再说了,人家有陶姊姊,也不需要我帮忙~”
初次见面时,她就将那小童扮得惟妙惟肖,姿势豪放,粗声粗气,腰间还效仿那游侠儿,别了一柄剑。
后来再见,她变身成了一个小女娃,极是漂亮,也极是古灵精怪。
但他始终觉得古怪,这个曹家的小女郎,她不去学些女红针织,作什么尽学这些男儿的东西?
可此刻,她满口草莽气,一嘴一个“咱们”,却好像清风朗月一般,让他心中的阴霾全部消散了。
桓崇黑黢黢的眼睛里显出了笑意,“曹家无忧...”
他忽地垂头,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低声道,“ 所以,你和我,是‘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 桓崇:什么自己人不自己人,反正我亲了就是我的人!
第36章
从方才开始, 无忧的小手就一直被他攥在手心, 捂得很暖。
可当桓崇轻轻亲到她手背的时候, 她还是感到了他唇上那热烫的温度。
而当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小径道边那一树的梅影就落在他侧旁的脸上和身上。
梅枝疏略, 梅影轻摇,面前的郎君再一抬眼,刚好有一枝梅梢的影子落进了他漆黑的眼底。
无忧的脸上突地发起微微的烫。
... ...
女郎貌美,此刻面露红晕,艳胜桃李。
桓崇瞧着她那张含娇的小脸,如狼般的眼神竟也柔和了不少。
二人相对而立,无忧只觉得他似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她迟疑一下,方要开口, 却见桓崇的嘴唇先动了动,语气之中罕见的带了些吞吐的意味,“曹家无忧, 我...”
正在这时, 建康宫的正殿方向传来了阵阵鸣金声。
桓崇的目光顿时向那边望去, 连一双剑眉也跟着微微蹙起。
无忧心念急转, 正趁着桓崇分心的当下,她忽地双手一转,两只小手一下便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见桓崇的双目再向自己注视过来, 无忧嘿嘿一笑,眼睛转转,小手向那方一指, 声音却是一本正经的,“桓郎君,你听!这就是前殿开席的讯号,今年的元会马上就要开始啦!”
桓崇点了点头,却见那女郎脚下退后两步,脸上笑得狡黠,“桓郎君,多谢你啦!我...我须得去寻我阿父阿母了,不然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着急!”
话音刚落,她就像只兔子似的,“蹭”地一下跑远了。
窈窕的背影,跑起来时,连腰间的束带都跟着在身后一上一下的,活泼极了。
...鞋子没掉,跑得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