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一向瞧不起那些动不动就伤春悲秋的士人子弟。
...咄,活得好好的,能吃又能睡,每天却只知道肉麻兮兮地无病□□、求人慰怜,没得晦气!
可是,如果这发生在某个他在意的人身上...那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了。
... ...
无忧的反应,其实很好猜。
晨起时候,她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一看就知道她心里有事,只是瞒着自己,不说罢了。
但,破绽实在太过明显了...所以他全然不费半点心力,便知道要找谁询问了。
早间和兄长小陶将军议事后出府,午间用过饭,下午继续和州府的将官们一道研究布防,等晚间终于散了会,桓崇先随着周光去了周家。
周光是他的老朋友了。
论年纪,周光要比他年长些,两人初阵时隶属同批,因而结缘,至今的交情也有了八、九年。至于周光的妻子,他去了周家这么多回,也并不算陌生。
这边,桓崇有心询问;那边,红药知道自己的出现勾起了无忧的心伤,也正惴惴不安、心中惦念。
刚和桓崇打了个照面,一听他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红药便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
然后...
桓崇当场就变了脸色。
... ...
苏峻那厮...竟敢这般欺凌他的无忧!
桓崇咬牙切齿,脑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把这逆贼的坟给起了,好在他的身上戳出千八百个洞来!
等他在打马回家的这一路上慢慢地控制住情绪,桓崇东想西想,竟然破天荒地琢磨出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这事,总归不能就这么算了。可是,他要怎么说呢?
...直说?不好!无忧会认为自己在蓄意刺探她的过往,定要和他生分的。
那就...只能变着法地迂回说?!
可又要怎么个迂回法,才能不被她厌烦呢...
桓崇想了半天,几乎想破了头,这才下定了决心,把自己少年时那不甚光彩、又不为人知的经历全部拎了出来,并且和她整整啰嗦了一个晚上。
... ...
谈心,并且是躺在床上长谈...
毕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别看桓崇一字一句说得都顺溜,可他每说一句,都是在心里下了功夫的。
等到真的说完了,他有点忐忑,又有点后悔。
选择自己下手,的确最有说服力...但是他的形象,本来就不怎么样了,不知道她听完之后,会不会更厌恶他?!
“...郎君说得,我都明白。”
身旁的女郎在他的手心里扭了扭那柔软的腰肢,因为距离太近,她刚刚沐浴过的芬芳香气,幽幽地,直往他的鼻尖里钻。
桓崇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心尖上的女郎这么一动,他立时心跳加快,体温升高,身体里的欲望也有了抬头之势。
“...无忧都会记在心中...”女郎离自己越近,声音却压得越低,呢呢喃喃地落在他的耳朵里,好像天际飘来得一缕仙乐。
糟糕,那香气好像越来越近、越来越浓了!
就在桓崇竭力对抗自己身体中那渐渐脱出掌控的昂扬时,一个吻如蝶落,轻轻地停在了他的侧脸上。
触感温软,犹带芬芳,停留地时间比以往几次都要稍长一些。
长到桓崇的脑中,传来“铮铮”的几声响,仿如一把七弦琴上的七根琴弦逐一崩断。
接着,他迷迷蒙蒙地听到无忧道,“...夜深了,郎君讲了一晚,定也累了,咱们早些歇息吧。”
说完,那女郎也似是羞赧地将头一垂,胳膊缠着他的胸口,小脑袋寻到他的肩窝,便这般挨着他,沉沉地睡着了。
... ...
无忧睡了,桓崇的身子却已经彻底石化了。
她的胳膊环着他,两条腿微微蜷着,刚好倚在他的左腿旁。
两只绵软的小脚丫一开始还有些冰,不过因为紧紧挨着他的体肤、沾染了他的体温,所以没一会儿就变得温热了。
身子僵得一动也不敢动,头脑里的思绪却膨得要炸了开。
过了许久,直到一旁案上的灯盏爆响了一枚灯花,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难怪军营里的老兵痞们总是嚷嚷着“女人、女人”...原来,这就是温柔乡的滋味儿?!
...脸上被她吻过的地方,有些烫。
桓崇顺着被子的方向,往下身的那处瞄去,果不其然、豪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己抑制不住的欲望,硬是把身上的被子都高高地撑起来了。
他使劲咬了咬牙。
...幸好她睡了!
此时此刻,他躺在一张至为香艳旖旎的床上,搂着心心念念的美人,却是享受着最为痛苦的一种刑罚!
而且,方才明明是他要安慰她的,怎么搞到了最后,反而像是他可怜兮兮地求得了她的安慰?!
感觉...好像自己才打了一场乱七八糟的仗...
又好像,在她面前耍了一套没用的花把式...
是有点窝囊...不过,也算成功了吧?!
桓崇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慢慢地、轻轻地歪过头去,认真地端详起她红扑扑的小脸和卷曲的睫毛。
本来以为睡不着,不想没一会儿,他便也满足地睡了过去。
... ...
这是无忧在桓崇怀里,度过的第二个夜晚。
好在晨起时,他那侧又和往日一样空不见人,不然,她还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现在...对桓崇的心防就这般低了吗?
还是说,他的怀抱火热又温暖,自动吸引着她前去靠近呢?!
无忧揉了揉眼睛,刚要叫侍婢进屋,却听见窗外有些呼呼的动静。
她有些好奇地下床,随便抓起一件衣服披上身,透过窗子,却见外面的院子里,桓崇正在习武。
桓崇晨起习武的事,她早就听家里的侍从们说起过。不过要说眼见,这还要算头一遭。
不论阳光有多么和煦,现在外面可还是冬天,那人却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不畏严寒。他动作利落,虎虎生风,一套拳法打出来,颇有磅礴的气势,亦有一番不俗的美感。
无忧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那人的五感却似乎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
一套拳法下来,他忽然朝窗子的方向望来。见她站在窗边,那人愣了一下,再是向她一笑,然后几个大步,推门就进了屋里。
“我将你吵醒了?”桓崇道。
才经历了甜蜜的一晚,一早就这么直面他,无忧有些难为情。
她忙摆了摆手,道,“没有...我自己醒得。”
桓崇笑道,“那就好...”他顿了顿,走到无忧身前,牵着她离开了窗子那边。
一边走,他一边柔声道,“陶师家简朴,我这院子也不大,屋子前面便是场院,布局不比建康的宅院。不过,也正是因为出了屋就能练武,所以年少时很是便利。”
无忧瞧着他的背影,“我却听陶姊姊说,郎君的院子虽小,却是离陶公那里最近的一处,就连陶家兄弟里的好些人都羡慕你哩!”
“阿姊连这都告诉你了?!”桓崇惊讶道。随后,他回过头来,笑了两声,“我想,陶师那时应该是看我可怜吧...”
好端端的话题,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转出了几许悲凉意。况,昨日才听他讲过他阿父的事情,无忧不愿再牵扯出这些往事,于是她故作嫌弃地皱皱鼻子,再伸手忽扇两下,“郎君身上,怎么一股子的汗气,好生扰人!”
虽说是故作出的小表情,却是自然又灵动,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姿态(譬如庾柳枝之流),更是让桓崇想到那年在他背上悄悄使坏的小女郎。
对这样的无忧,桓崇没有一丁点的抵抗力!
他笑着刮了刮无忧的鼻子,“好好,我是个臭男人,就先去浴室里盥洗了。我们的香美人也赶快更衣梳头吧,等一会儿好了好用早饭!”
作者有话要说: 阿崇:进展顺利!
无忧:人形抱枕手感竟然意外地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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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无忧梳洗打扮完毕, 桓崇刚好从浴房里出来, 正巧侍婢们端上来热腾腾的早饭。
一切都显得那么刚好。
此刻,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吃个早饭都显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无忧轻轻搅了搅碗里的汤羹, 再把舀好的一匙端到嘴边,却见白白的蒸气散开,水墨氤氲一般,淡淡地晕开了对面那人的面容。
桓崇垂着眼帘,身姿笔挺,连吃饭的架势都是专心致志。但他刚刚才擦洗过,和暖的冬阳向他身上一照,那双垂下来的长长眼睫便透出些水润润的潮气。
潮气和着雾气, 自然而然地将他眉眼间那冷硬的气质柔化了不少。
也不知怎地,无忧竟骤然想起昨天陶亿同她半开玩笑说得那番话了,“来都来了, 便让阿崇带你去游城, 夫妻一道, 不是更好?!”
呐...不然, 一会儿就问问他好了...
... ...
短短一餐饭,食案旁的两人却是各怀了心事。
饭毕,撤了食案、漱了口, 无忧一连瞧了他好几眼,这才斟酌着微笑开口,“郎君, 昨日晚餐吃得那尾鱼,滋味儿实在是好。不知道现在武昌的集市有没有卖新鲜的鱼鮓,我想多买一些,等回去了好带给阿父阿母尝一尝。”
桓崇一怔。
...回去?!
是啊,就算再不情愿、再舍不得,前方既然有兵戈起,她也应该回去了...
桓崇整理衣装的动作一滞,默默地想她回望了过去。
无忧的眼睛生得很是漂亮,而且她的目光总是那般的晶亮灵动,只要一个随随便便的眼神便足以动人思绪。
何况,此刻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其中暗含地期待不言而喻。
对上这样的一双眼,桓崇便是铁下了心肠,也不由地一时语塞。
他讷讷地张了张口,尚不得及作答,却听廊下突然想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名侍婢推门进来传话,“郎君,小陶将军刚派人过来,说是郎君一会儿直接去州府即可,方便同大家汇合。”
桓崇应了一声,便将那侍婢打发走了。
... ...
看到桓崇犹疑地神色,无忧便知事情定是有变。
脸上的笑容刚刚褪去,她就听到这侍婢如此这般,报了一连串的话。
...什么意思?今日小陶将军又和他有约?!
桓崇和她,在武昌也不过住了两晚而已,可接连这两个白天,小陶将军都是一早就派人来找他,事情显得很不寻常。
难道...?!
“郎君...”无忧抿了抿唇,因为心下多少有些不安,她的眼睛也跟着睁圆了,“小陶将军寻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 ...
荆州将起战事的消息,桓崇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瞒她。
只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口齿笨拙,所以早起时的交谈虽是做出轻松愉快的模样,等吃饭时,他还是将要说的话在脑中思虑了半晌。就是生怕一句说得不好,反倒与她凭空填了一层隔阂。
却不想,这事儿竟然被那前来传话的侍婢给道破了...
桓崇轻咳两声,严肃的神情里也带出了一抹歉然之意,“鱼鲊之事便交由我去办吧,我一定会为曹公和长公主准备好一大包上品鱼鲊的。”
...这压根不是重点好么?!
无忧蹙了蹙眉,还要发问,却被这人上前牵过了小手。
接着,他乌漆漆的眼睛凝视着自己,道,“前方有消息传来,盘踞在北方的石虎近期动作频频,其兵将的调遣方略有压境的意图。”
“现下看来,只怕是陶师重病的消息已然走漏,荆州将要再起战事了。”
... ...
桓崇的声音沉甸甸的,一字一句,像把小锤似地敲在了无忧的心上。
荆州位处中心、四通八达,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远的不提,就在晋朝之前的魏蜀吴三国时期,荆州便是各方垂涎争抢的对象。
而自本朝南渡、迁到江左以来,荆州一连几任的刺史全都是武人出身,这里亦是常年处于备战状态,时不时地便和入侵中原的胡人起些冲突和战事。
她记着,上次这里发生的大规模战事,还是陶公收复襄阳那次。
可是,才刚过元日,这一回来得也未免太突然了些...
还有,听他话里的意思...
对上了桓崇那沉黯黯的双眼,无忧心念一动,迟疑道,“莫不是,郎君也要亲自...”
“嗯。”桓崇点了点头,“荆州,不仅是陶师经营了数十年的的心血,更是江左的大门,此地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胡人贪婪成性,有了北方,自然就想攻下南方,石虎打得主意,不过是想趁陶师病重之际,一举南下罢了。”
“...而若想取荆州,势要取襄阳。郎君数年前正是在襄阳立威扬名,如今襄阳有难...郎君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是吗?”无忧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娓娓道。
桓崇微讶,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嘴角一弯,却是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我已向君父去函,暂调荆州,且今次研究布防之后,我亦会尽快赶赴襄阳。”
... ...
无忧的心情有点复杂。
胡人、战事...所有这些,对于她这个常年住在建康的闺秀来说,不过是阿父阿母口中那属于上个时代的遥远故事罢了。
而今,故事里的事情成了真,而且,就要在她的身边上演...
打仗,便要流血;流血,便少不了会有人断手断脚,甚至丢掉性命...
无忧咬了咬唇,却见桓崇的视线再度转到她身上时,又变得凝重了。
“无忧,武昌这里与建康不同,每当起了战事,武昌城便会如期戒严。”他顿了顿,一脸认真,“所以...”
“所以...什么?”她呆呆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