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桓崇轻轻叹了口气, 任她牵着, 来到了那箱子的前面。
这口笼箱是无忧的, 箱体是由上好细木制成的,很是结实。此刻, 那箱子里已经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堆了个七七八八,但因为最上面覆了隔布,具体都装了些什么,他并不能看不出来。
“这是...?”
无忧弯下腰去,拨开最上面一层的隔布,笑眯眯地向他道,“郎君你看,我把箱子隔开了两边...”
说着, 她指向其中一边那些层层包裹的、摞得满满的小包,认真道,“这些包裹里有鱼鲊, 肉脯, 菜干, 果干...我知道打仗不容易, 在外面定是要多吃些肉食才有力气,可是我从前也听竺和尚讲过养生之法,如果长期不服用果蔬, 轻者会口舌溃烂,重的还会生血症。所以,我给你带得蔬果干, 你一定要全部吃完。”
桓崇呆了呆,却见无忧已经拨开了另一面。
“我把你的换洗衣物和鞋子已经全部都整理出来了。喏,就在这里...”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他一眼,道,“最底下一层是鞋子,中间是便服,最上面是平时贴身的中衣和里衣...”
无忧的音量,越说越小,等到了最后,比之蚊蚋也大不了多少了。
然后,她又匆匆指着散在一旁案上、还没有装箱的一堆小包裹,道,“这些...都是我临时采购得各种药材,名字和食物一样,全都写在最外面的裹纸上了。”
说着,她侧过脸颊,“嗯...我想大概也就是这些了吧。你再看看,有没有哪些是我漏下的,还要不要再准备些别的什么,比如,笔墨纸砚、书卷一类?”
... ...
所以,这一箱子的东西,全是给他的?!
桓崇怔了怔,伸手从里面捡出一包来,翻到背面,只见裹纸上的小楷清秀,端端正正地写了“鲂鱼鲊”三个字,再捡出一包,同一笔小楷,上面的名字写得却是“猪肉脯”三字。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桓崇顿了顿,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后,他向她望去时,突然间又皱起了眉头,“那你自己的行装呢?”
无忧是个行动派,早间从陶亿那里回来后,她便亲自带人出门,采购了全部的食物和草药。等回来后,她把桓崇的衣服分出来,再一张一张的在裹纸上写名称。她一个女郎,外加两个侍婢,忙活了好半天才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全部整理好。
曹家视如珍宝的女郎,何时做过这样的活计?!
从小到大每次出行,不都是别人为她收拾行装?!
今次实属生平头一遭,为了尽善尽美、不出纰漏,无忧连自己的午饭都没吃!
结果,这人不仅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他反而不领情、又不耐烦似的,将自己的眉心处皱起了一个大包!
...怎么,他还嫌弃上了?!
... ...
无忧把手从他的牵握中抽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有些凉凉的,“桓崇,你什么意思?”
桓崇一愣,赶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完全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
这般说着,他向四处望了一圈,“瞧,你自己的行装不是还一点也没收拾?!”
无忧越瞧他越是生气,她轻描淡写地反问道,“要走也是你走,我又不出征,做什么要收拾行装?”
“我们今早不是才说好的?”桓崇转而瞧向无忧,待见了她一脸坚决的表情,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后知后觉道,“你、你要留在武昌?!”
“怎地?陶姊姊都能留在武昌,我为什么不能留?”无忧的声音冷冷的,“再有,早上那时,只是你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你问过我的意思吗?!”
... ...
桓崇的喉咙有些紧。
他当然不想让她离开!
如果说他自己是那条横亘东西的浑浊江水,那么无忧就是吴郡山间的泠泠清泉。
他理所当然地向往着她的清澈纯洁,他也从不想用自己经历过的污浊轻易玷污了她。
譬如,“战事”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的苏峻,已经在她的心底留下了足够重的阴影,而武昌偏偏是这一战的大后方。
他不希望她每天听着前面传来的消息提心吊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让她再回想起一丝丝幼年时曾体悟过的血腥。
乐观地说,等他再回来,想来那战事也早就结束了,一切的生活又能回到正轨。
悲观一些,就算他回不来,她也不至于要面对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到时候,恐怕不止她会受到惊吓,他也是万分不希望自己留在她心中的最后一面,竟然是那么的凄惨、可怜,甚至可怖。
...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拿定主意,这回一定要把无忧送回建康的曹家。
可是,无论他的想法有多好、多完美,他却自始至终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曹家无忧,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对他人言听计从的柔顺女郎!
... ...
“无忧,我...”桓崇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纵使有千言万语,他梗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硬梆梆地抛出一句,“听话,我不会害你!”
...这人的脑袋里面是实心的木头吧!
无忧恨不得照着他的脑壳敲上几敲。
“听话?”她一面说着,两只眼睛也显出了愤愤的意思,将面前这男人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圈,“听什么话?听你的话吗?!”
接着,她那嫣红色的小嘴上上下下地一开一合,像倒豆子似的啪啦啦地蹦出一串,“桓崇,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呐?!”
“王郎君出征,陶姊姊就留在后方,事事为他做好万全的准备,送他走,迎他归...”
“可是你呢?!”
“这仗还没开始呢,你就要把我赶回建康去。知道的明白这是你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曹家人胆怯懦弱,遇上一点儿风吹草动,做妻子的便连丈夫的死活都不顾了,火急火燎地赶着,先寻逃命之法呢!”
无忧越说越气,最后双手抱胸,高高扬起小下巴,“说吧,你究竟是想折辱我,还是折辱我们曹家?”
“或者,是想折辱身为皇室的司马家?!”
... ...
“无忧,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桓崇无奈地叹息一声,“...我怎么可能折辱你。我...”
...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伤你呢?!
话到嘴边,他对上无忧那双因为睁大、而显得格外乌亮的眸子,一咬舌尖,又把这一句给吞了下去。
这回,无忧却好像非要与他对着干似的,“不是这个意思?”
“哦,我知道了...”说着,她将眼睛一眯,慢条斯理道,“我曾听说,那些在军营里待得时间越长的士兵,作风越不检点。军中每每发了粮饷,他们要么是醺醺地买醉,要么是全花在了外面的女人身上...”
“如今你这么急着赶我走,难道为得是让他人上位?!”
无忧仰着头,眯着眼睛,斜睨着他,明明姿态挑衅又傲慢,可桓崇却觉得她那望来的眼神里仿佛带了小钩子,一眼瞟过来就能直接钩进了他的心窝里去。
故意说得气话,脱口而出后,无忧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为情。
...尤其对面那人又变成一座石墩子似的,只顾着直愣愣地盯着她瞧。
无忧被他瞧得不舒服,她遂将袖子一甩,转过身去,就要往床边走,“算了,我不管你了,反正我...”
她想说,反正我不走,可是“不走”二字还未出口,那人却上前两步,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
... ...
桓崇比无忧高出不少,此刻低下头去,他的脑袋自然垂到她的肩膀上,就像对着她撒娇似的。
而且说话的时候,他的鼻子埋在她衣裳的褶皱里,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
“我刚刚,去坊市了...”
无忧拍了拍他环抱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嫌弃道,“去就去了,你不是让我走吗?现在又来搓磨我做什么?!”
桓崇没理她,却是脑袋一歪,嘴唇就蹭到了她露出来的皮肤上,“无忧,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他的唇,轻轻掠过了她的脖颈,无忧身上不由地起了战栗,“...怎么这么快?!”
桓崇却没回答,他自顾自道,“我出了州府,满脑子就想着,在我临走之前,一定要把答应你的事做好。但是,我到了坊市之后才得知,原来临近午间的时候,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大户女郎,那女郎不仅把坊市里的鱼鲊买了一空,还把各种肉脯、干菜全部包下来了...”
“我现在知道了...那个女郎,就是你吧!”桓崇的唇,再一次贴着了她的肌肤。
因为他说话的速度慢吞吞的,他的唇瓣在她颈边划过的速度也是慢吞吞的。
脸上有些烫。
无忧挣了挣,努力用最冷静的声音回道,“就是我。可,那又怎样?!”
“不怎样...我只是想,为了我,你一定忙了很久吧...”
无忧嘟了嘟唇,没有做声。然后,她忽然听到了一句沉沉地,“无忧,谢谢你...”
...咦?素来心高气傲的桓崇竟然向她低头了?!
...嘛,这人多少还算有点良心嘛!
无忧装模作样地“哼哼”了两声,这才道,“好了...我知道啦!”
说着,她又侧过头催促道,“桓崇你快起来说话。你这个姿势,腰间别得那把刀搁得我好难受!”
第75章
美人香软, 身骨娇柔, 就是穿了身稍厚一些的冬衣, 那身段比一枝扶风的弱柳也差不了多少。
本能地揽住无忧那刻,桓崇的心跳就有些变了节奏。
迄今为止, 他在军营里已效力有十余年了。
虽没有“身经百战”那般夸张,但对于战事一途,桓崇自认自己的经验也算是丰富。
上阵杀敌、带兵作战...对他而言,不过是些最最寻常的事情。纵使这次有王恬从中搅合,他也琢磨出了应变之法。
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
若说唯一不一样,又不寻常的,那便只有等在家中的那个“她”吧...
... ...
说实话,答应她的事情没能做到, 这一点是真的让他有些沮丧。
然而,当他得知这满满一箱子的东西,都是她今日出门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时候...在震惊、狂喜之余, 桓崇心中更是融汇了其他种种情绪, 复杂得难以厘清。
...是骄傲吗?
也许是吧。
从前出征的时候, 周光就当着他们一群人的面前, 毫不掩饰地炫耀红药打点的行囊。
尽管那时候,他还对此嗤之以鼻来着。
...是感激吗?
一定有的!娇生惯养的女郎,如今竟然用那双从未沾过阳春水的嫩手, 亲自为他处理这些琐事...
他如何会生不出感激之情?!
可是,除了这些浮于表层、浅而易见的情感,桓崇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坍塌下来一角似的, 露出了深藏着的、软之又软的心房。
那不是果子熟透的烂软,而是像此刻被他揽在怀里的女郎一样,触手便给人以无尽温暖的绵软。
也就在这时,他身下的那处,倏地一下,既是突然、又是自然而然地挺耸立起来了。
然后,他就听到她娇声抱怨道,“...你快放开我...你身上的刀鞘,将我硌得好难受!”
... ...
无忧本来是不打算直说的。
桓崇是武将,每每外出,一向是剑不离手。这点,她当然是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最近又要打仗了,他多加防备,再在腰间配一只匕首,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所以,当那只刀鞘第一次顶在自己臀部的时候,无忧只是微红了脸地向他觊去一眼,而后脚下稍稍挪了一挪,想要避开。
不想,她动,他也跟着动,然后那只讨厌的刀鞘就像个尾巴似的,直往她翘臀上的软肉顶去。
结果...这下的位置,却更尴尬了!
卡在这里,不上不下...无忧不止感觉怪异,而且难过极了!
... ...
就算他对此毫不知情吧...
见身后那人僵在原处,仍旧一动不动地缠着自己,无忧多少还是有些恼火了。
“桓崇,你快松开!”说着,她扭了扭身子,一只小手背过身去,将他那柄刀鞘顺势拨弄到了一旁。
桓崇浑身一震,没想到她竟然会那么大胆...
或者应该说...无知者无畏吗?!
因为着恼,无忧的力气用得大一些。桓崇的喉结上下来回动了动,还来不及再想出什么合理的措辞,然后,那东西竟然正正好好地,又弹回到她的手心上了。
这下,无忧可更不高兴了。
她侧过头来瞪了桓崇一眼,却将那个分身的他握在了手心,“桓崇,你快把这匕首卸下来呀!”
... ...
桓崇倒吸了一口冷气。
怀中美人香软,侧转过来的脸颊肤白如凝脂,上面还氤氲地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挺俏的鼻梁下面,一张小口樱唇微启,唇珠饱满得似要能滴出水来。
而她的那只小手...偏偏就握在他浑身上下那处最敏感的地方!
明明是冬日,屋里不算冷,却也没有那么的热。可桓崇只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口蒸笼里,有一股热气自下而上,几乎把他整个人都要蒸熟了。
他的头筋跳得越发厉害,与此同时,一滴滚烫的汗珠便顺着额头缓缓滚落。
这次可不是她难过,而是他难过了...!
桓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面对眼前这鲜妍的女郎。
可是,为时已晚。
脑子还未来得及转动,他的身体就先一步地爆发了。
... ...
无忧被这人抱着,在空中转了个圈。
她惊叫一声,忙用双臂搂住桓崇的脖颈,结果那男人竟然带着她向后倒去,两人一前一后地,共同跌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