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崇却皱眉道,“不行,太松了,再紧些。”
这件铠下裙,是专门用来防止下铠坠落的,所以务必要系得紧些、再紧些。
见无忧不管怎么系,都生怕勒到他的腰似的。桓崇干脆捏过她那两只小手,将两根裙带用力一拉。直把那带子扎得都快勒进肉里,这才放手道,“腰带系好了。”
无忧呼了口气。却见这还没完,紧接着,桓崇将那两根衣带从肩上一缠,在身上牢牢打了个死结之后,他这才伸手去够那柞甲。
有了系裙带的经验,无忧也顾不上别的了。她赶忙跟着服侍,等桓崇把最后的那根革带紧紧扎束停当,她却觉得那套沉甸甸的柞甲像是压在自己身上似的,勒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光是穿上一层甲衣就这般的折磨,遑论再上阵杀敌了。
桓崇走了几步,再活动下双臂。见一切妥当了,他这才去拿案上的宝剑。
柞甲很沉,穿上后,他的行动便没之前那么灵便了。桓崇的手指还未碰着剑身,无忧却是先他一步。她小心翼翼地提气,用双手把那柄剑捧了起来。
剑是凶器,桓崇的眼光一闪,方要让无忧放下,却见女郎轻盈盈地转个身,便将那口剑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女郎虽柔弱,眼神里的坚定却不输男儿。
桓崇的面色也肃然起来,片刻后,却见那朱红色的小嘴一张,听她一字一句道,“郎君此行,武运昌隆。”
作者有话要说: ...又锁章了,我要哭了!!!
第77章
从桓崇出征那日起, 陶家便冷清了下来。
能上战场的男人全部奔赴战场, 就连小陶将军也常驻军营, 不怎么归家了。可陶家的女人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后宅中的女眷们各个安分守己,只偶尔在小陶将军夫人的召集下,聚在一起绣绣花、念念佛。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日子竟然比无忧在建康时还要自由。
但,此自由非彼自由。
无忧在家中等了近半个月,还未等到什么战报。她刚刚有些不宁,这时,恰好那一路跟随桓崇、运送笼箱的曹承适时归来。待确认了桓崇一行人顺利抵达襄阳、并立即着手开始布防之后, 无忧的心绪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 ...
这一仗近在眉睫之内,却也不知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更不知最终的战果会是如何。
而且, 陶侃的重病, 陶家后继无人的窘境, 桓崇和王恬的请缨, 王家的介入,以及桓崇那日对自己揭露出来的野心...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荆州、乃至晋廷未来将会出现的变迁。
无忧坐在窗前思量了半晌, 少倾后,她提笔研墨,写就了一封家书——既是为了避免双亲挂念, 也是为了预先和他们通口气。落笔后,她通读了一遍,左右想了想,又在末尾处加了两笔,这才满意。
无忧将那信纸吹了吹,待墨迹稍安,她方要让侍婢们把曹承唤来,忽听外面廊下陆续传来了几声问安。
无忧一怔,随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却见在侍婢的通报声中,陶亿徐徐步进了屋中来,对她笑道,“无忧,在忙什么呢? ”
... ...
“陶姊姊?!”
不等无忧站起身来,陶亿自然而然地就走上前去。她瞥了无忧身前的书案一眼,见那上面铺了几张写得满满的信纸,又歉然一笑,问道,“你在写信?我打扰你了吗?”
无忧摇摇头,赶忙把那信笺装了起来,“没有,没有,陶姊姊请坐。”
等陶亿坐下了,她道,“我只是想... 现在这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我怕阿母担心,所以就想给她去封信,让他们放心。”
陶亿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相信此战一定会胜,可是我们这边的情况...还是应该让你的父母知情才好。”说着,她随即向窗外望去,却是低低地叹了口气。
无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方正是隔着不远的陶侃院落。
从初来那日之后,无忧便再没见过陶侃,她只听说陶侃每日里卧床休养的时间越来越长,病情似乎也是越来越重。此刻陶亿虽是宽慰自己让自己的双亲放心,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忧心卧病的陶侃呢?!
无忧抿了抿唇,小心道,“陶姊姊,陶公的情况,现在如何了?”顿了一顿,她又道,“许是怕打扰到陶公休养,那边的院子好像被设了禁制,我曾想过去探望他,但是...”
陶亿把目光调转过来,她的瞳心微微颤了颤,道,“我倒是每日都能打探到阿父那边的消息,可是...说实话,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阿父的面了。”
“诶?”
“是我阿兄命人做得...”陶亿说着,眼神暗了暗,“这次的战事、出兵、布阵、调遣...阿兄全都没对阿父透露半个字。你我这次,是因事才留在了武昌,若按往常,过了人日后,咱们便要往回赶了。阿兄不让我们出面,应是担心阿父见了我们,窥破其中关窍吧。”
无忧吃惊地张开了小嘴,她蹙了蹙眉,又本能地感到了不对。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桓崇临走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见无忧陷入思量,陶亿又开口道,“不过,无忧就放心好了。阿父的情况,现在还是很稳定的。而且,这一仗...一定会胜。”
说完,她眯起眼睛,对无忧露出个温婉的笑容。
... ...
桓崇带了三千步卒,一路急行军,于武昌出发的第七日,终于抵达了襄阳。
他们行军的速度并不慢,可相比对面的石虎,却还是有些迟了。
此刻,桓崇坐在襄阳的州府之中,听着前方传来的线报,脸色不由地又黑了一重。
当年陶师收复回来的,只是一个经历战乱、百废待兴的襄阳。然近年来,随着中原日乱,三辅豪族纷纷流于樊沔、侨居汉水之侧,襄阳人口渐盛,固城经商,日趋兴旺,俨然有了赶超取代江陵之势。
而襄阳城天生距汉水而建,外加四面深挖壕沟,环城即引来汉水作天然的护城河,城南即是当年吴大帝之父——孙坚孙破虏殒命的岘山,而城东因为多是沙洲、滩涂,就算从汉水登陆作战,也是极其困难。
因此,说穿了,打从一开始,守襄阳的重点便不在襄阳。
此战真正的重点,却在于那北面一马平川的中原,南临宽广的汉水,与襄阳隔江而建而成犄角之势的樊城。
可是,现在他得到的消息,竟然是樊城已经被包围了?!
而且,就在他抵达这里的一天之前?!
... ...
桓崇略一沉吟,目光转而直指向坐在中央、愁眉不展的襄阳太守甘彬。
他起身行了一礼,道,“甘太守,还请您据实把现在的情况知会于我...”桓崇说到此处,又向身旁的王恬瞧了一眼,道,“...我们。”
“樊城现在的情况如何?守将,人马,粮草...各个方面,城内可还能撑住?”
“以及,敌方的动态。”王恬神情亦是肃然,顺着桓崇的话茬问道。
甘彬道,“桓将军,王校尉,因为被围的时间只有一日,据我们今日收到的线报,内中各种暂且无忧。战事方起,我儿甘衡便已亲自前往樊城督战,樊城本有一万余兵将,再加上从襄阳拨去的一万余人,此时数目应是两万上下。至于粮草,虽是三方被围,好在襄阳无忧,且汉江仍掌控在我们手中,粮道一途...”
“报!”
甘彬尚未说完,就听堂外传令兵来报,“太守,那石虎派人来骚扰我们与樊城之间来往的船只了!”
“糟糕!”甘彬叫了一声,拔腿便要向外跑。临赶到门边,他像猛然想起来似的,回头对桓崇和王恬道,“桓将军,王校尉,请随我来!”
... ...
甘彬引领他们去的地方,是襄阳北边、临着汉水一面的城墙之上。
毕竟临江,荆州水军实力不俗。几人来到城墙上之时,江面的胜负已然分明。只见约十数条的船只被荆州水军驱赶着,有一条船沉在了水中,另外的船见抵挡不过,趁乱放了几箭便逃窜回了上游。
荆州军主要是为了保证此段的河道安全,见敌人逃窜了,他们便也不再追赶了,而是纷纷转了回来。
那边,甘彬和手下人做着进一步的指示。这边,桓崇凝视着眼前那道宽阔的江面,却是陷入了沉思。
见他默然不语,王恬和一旁的参军问过几句,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笃定道,“你要去守樊城。”
桓崇瞧他一眼,道,“自然。”
王恬向隔江的樊城望去,淡淡道,“我听那参军说,对面石虎派遣了八万步卒,二万骑兵,合计共十万余人围攻樊城。你刚刚也听到了,除去襄阳守城的一万人,再算上我们自己带来的三千人马,最多能拨给樊城的也只有二万三千人。”
“桓崇,你可想好了。你想守樊城,不啻于以卵击石。”
... ...
王恬的一番话,说得简单直白,直戳心肺。
桓崇听完,皱了皱眉,忽而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王恬,你领兵是属淮阴侯的?”
王恬一愣。
淮阴侯,乃是汉高祖刘邦钦点的“三杰”之一——韩信,其人一生战无不胜,乃是一代不世出的名将。
王恬有些纳罕,这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玉石的桓崇,今日怎会这般大方的恭维他?!
可等他脑筋一转,再想到韩信领兵一事,脸色又忽然难看起来。
昔年太史公在《史记》中记载过一段故事,韩信在面对刘邦“你能带多少兵卒”的问题时,曾笑着回答说,他领兵,追求的是“多多益善。”
小陶将军的安排,莫说是桓崇不满,王恬在内心里也是很不乐意的。不说别的,当年他王恬镇守石头城,谁不尊他一声“王将军”,可这回分列主、副,他再不高兴,也不得不顶着“校尉”这个头衔,面对身为他上级的“桓崇将军”。
很好,他只是客观地提醒他实力的差距,这桓崇便拐着弯地笑他是没有千百倍大军就不敢上场的懦夫了?!
这边,王恬气得刚要反唇相讥。
那边,甘彬部署结束,回到他们二人面前,道,“桓将军,王校尉,刚才回报,那些敌船是石虎从临近的水贼那里调遣过来的。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不通水性,所以和我们周边的水贼纷纷取得了联系,想要在水面上骚扰我们。这...”
桓崇道,“你做得很好。目前的压力都在樊城,襄阳这边,还要劳烦甘太守和荆州水师确保汉江水道的通衢。”
甘彬愣了下,道,“将军的意思是...”
桓崇点了点头,向对面望去,“既然他们派遣水师来刺探,看来也是想看看樊城和襄阳之间的联系了。”
“白日目标太过明显,甘太守,麻烦你帮我调遣水师。今夜,我要带三千兵士一同过江。”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侧的王恬,唇边露出一丝微笑道,“另要劳烦‘王校尉’,今夜和我一同走一趟樊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这一段的战争场面,我对着古地图查了两天的军事文献,现在已经快吐了...
明明写个爱情小说而已,为什么会被我写出了作报告、写论文的感觉...(哭唧唧)...
我发誓,下一本绝对不要这么虐自己了,下本要甜、要撒糖、要轻松、要谈恋爱,要不查文献ORZ...
Anyway,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这几天会试图加更,把拉下来的分量补回来!
感谢在2020-04-18 18:00:45~2020-04-21 01: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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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尚未入春, 因而天气颇寒, 湿冷入骨。
方入了夜, 汉江水面便升起了弥漫的雾气。大雾锁江,朦朦胧胧的仿如纱帐一般, 不仅掩盖了粼粼的波光、皎洁的月色,更是掩盖了江心处那一连串横渡过去的船影。
午间时候,樊城方面就已经得知了增援将至的消息。待船只顺利入了水寨军营,桓崇刚从船上下来,便和率众亲迎的甘衡打了个照面。
“子昂!”只听一声欣喜的叫喊,对面那为首的将领便快步走了过来。
桓崇从来了襄阳起,便死死板着一张峻容。此刻乍见那人,却见他眼梢微弯, 竟是现出个真切的微笑,“公平兄!”
甘衡字公平,他的年纪比周光还要略大一些。同桓崇一样, 甘衡也是由陶侃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他做事细心、体恤下属, 曾在桓崇初来军中之时为他帮衬不少。两人一开始的身份是上下级, 可是到后来, 便是亲如兄弟手足了。
在当年收服襄阳后,陶侃因看中甘衡行事稳妥,便把他留在了这处北方防线上, 专门负责防守襄阳、樊城。
... ...
一别数年,两人再见,当下虽是处于战事将起的敏感时刻, 重逢之喜却是丝毫不减。
只见甘衡亲昵地拍了拍桓崇的肩膀,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热切地寒暄几句后,桓崇一面应答,一面把稍落后一步的王恬介绍给他。
简短的介绍完毕,桓崇便直切主题,发问道,“公平兄,白日里我已经从甘太守那里听说了一些大概,但毕竟消息仍有滞后。樊城现下如何,还请兄示下。”
谈及战事,甘衡的面色一改方才的轻松。他向旁的副官交待几句,便引着二人从水寨来到步军军营。等回了中军大帐,他指着面前悬挂起来的地图道,“樊城除了背靠汉水,余下三面皆是平川坦途。石虎大军围城之前,我察觉动向,在四野各处又临时设了不少营寨。”
说到这里,甘衡叹了口气,“可是寡不敌众,目前北方的四座营寨中有三座尽皆被摧毁,东西几座亦有损伤。幸而北方开凿的石头堡垒犹存,尚可抵挡一阵。即便如此,依照现在我方的兵力,也只能小股骚扰,遇上对面的主力便只好规避了。”
王恬对着那地图仔细瞧了瞧,皱眉道,“将军可知对面主将是何人?”
“是被那石虎封为‘秦公’的三子,石韬。”甘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