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世事无奈,终身大事由不得她自己选择。她和谢尹安是指腹为婚,更是先帝亲自给赐下的,除非特殊情况发生,比如其中一方意外而死,或是一方残疾,否则根本不可能随意更改。
自然,在悲剧还没发生之前,她也没有想过要去更改。
因为,她当时对谢尹安并不像现在一样了解的这么清楚。只是听旁人说此人一表人才,不仅长相英俊不凡,而且宅心仁厚,武艺精湛,加之身为谢国公的独子,将来世袭公爵,无上尊荣,如此近乎完美的一个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这些只是传言,薛玉娇自然不会完全相信。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既能使得人人对他交口称赞,她心想着,兴许嫁过门以后,自己不是没有可能会爱上这个男人。
后来,她风风光光嫁到了谢国公府,终于接触到了人们口中争相夸赞的这个绝世好男人。的确是英俊不凡,温柔体贴。
那个时候,薛玉娇不会去以貌取人,不至于被他英俊潇洒的外表迷惑住,只是打心底将他认定是自己的良人,此生唯一的托付。
大概是希冀越高,失望也就越大。
刚成亲的那几日,谢尹安待她还算不错,两人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小日子过得还算安乐。自然,中间除了偶尔受到从歌姬身份拼命爬到妾室的孙莹莹的挑拨离间以及骚扰外。
郎才女貌,琴瑟和鸣。那段时间,两人的结合,既惹人嫉妒羡慕,又那么般配的让人无话可说。
而那时候,她心思单纯,一直都往好的方向去想,想象着以后和谢尹安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生活美满。
她本以为终于逃离了荆氏母女的欺压,从此过上了太平安宁的生活,却没想到,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平平稳稳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时间一长,谢尹安慢慢就暴露了本性。
殊不知,世人看到的皆是谢尹安的表面,实际上私下性情与之在外完全相反。
他生性多疑敏感,且易怒,经常因为一点小事看不过去就对她多加抱怨。甚至在外面受了气,或感到不如意时,也会将郁气无端端转加到她的身上,轻则出言训斥,重则大打出手,和他素日呈现给外人的正人君子形象完全相悖!
每次受到委屈和伤害,薛玉娇不是没有过为自己辩解和反抗,但辩解的下场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惨烈和难堪。
她在娘家无靠,只能让自己看开,至此以后,即便被他误解了也尽量不去和他作无谓的争吵,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
可是,她的一味忍让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对方的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直到谨娘冤死在杖下的那一刻起,她才猛然惊醒自己多年来的隐忍是有多么可笑及愚蠢!
别人都过得好好的,只有她一个人遍体鳞伤!死不瞑目!
而现在,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走前世的老路。
……
她眼睛微眯了一下,遂道:“我们走吧。”想到什么,旋即停下,回头道,“珍儿你不用跟着了。这几日你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语速正常,听不出什么不对。
珍儿面上略一迟疑,但心里确实也是不大想去的,于是迟疑了一下也不再推却,答应了一声。
往日珍儿都是形影不离,这次突然不带在身边,路上谨娘少不得心生疑问问起来:“姑娘今日为何不带她了?”
谨娘与薛玉娇之间关系亲厚,除了涉及一些私密的话题外,薛玉娇向来有什么事都从不与她隐瞒。
她四下扫了一圈,见没别人,方低声缓缓道:“还记得三个月前我被荆氏抓住把柄,在门外罚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吗?”
谨娘点点头,自那件事发生以后,到现在每次想起来她都感到颇为郁愤,悄声回道:“自是记得,荆氏无中生有,自己丢了东西,硬说是姑娘你偷的。只是老婢到现在也没盘查清楚,她那破烂镯子究竟是怎么放在我们屋里去的?”说到这里突然一顿,神色惊惶的道,“难道你怀疑是......珍儿?”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担心被人听到,声音赶忙再压低了几分。
薛玉娇容色淡淡:“没错,就是她做的。她趁我们不注意,将东西放入我的木匣子里了。”
谨娘整个人吓傻了,一脸的难以置信。又听薛玉娇继续道,“再往前算,那次我在房中练琴,二姐姐突然上门刁难,你在门外发现后,悄悄出门去找我父亲,当时只有你和珍儿在一起,且你们两人都在暗处,薛玉芳并不知情,结果,你连院门都没走出去,就被她房里的人逮了个正着。在这中间,对方究竟是如何知道你的行踪的,还不够一目了然吗?”
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谨娘或许还不愿意轻易相信,但是薛玉娇这么说,她便深信不疑。
因为珍儿被送进府的这两年来,薛玉娇对她极其信任,从未有过任何亏待的地方。
回顾带回珍儿的时候是在两年前,珍儿家中贫困潦倒,每日被好吃懒做嗜酒成性的父亲又打又骂,最后一次被打,是薛玉娇在街头碰见鼻青脸肿的她,瞧她可怜,花钱将她从其生父手里买走,带回了忠武侯府。
要知道,能进一品军侯的府中做事,是多少奴仆挤破脑袋也难挤进来的,更别提能侍候在侯府嫡女的身边。
就是这么一个机遇,珍儿对薛玉娇感激不尽,曾经指天发誓此生誓死追随效忠她。而珍儿毕竟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教导,这两年来少不得手脚粗笨一些,经常做错事。即便如此,薛玉娇对她也从未有过责罚,非但没有过责罚,甚至父亲每次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和她们两人一起分享。
谨娘皱眉怔了片刻,倏然道:“这孩子有时看起来确实心事很多的样子,但老婢却想不到,竟做出出卖主子的事情,真是岂有此理!”
细思极恐,想想都觉得脊背发麻。想到此,又慌忙道,“不行,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留在身边太危险了,我们赶紧赶出府去才是。”
相比于谨娘的紧张,薛玉娇倒显得沉着冷静了很多。她脚下顿了顿,目视前方,不慌不忙的劝道:“先不急,留着她,我还有别的用处。”
谨娘愣了愣,注视着她。
说到这里,她眸色暗了暗,语气带着一丝沉冷的平和,接着缓缓道,“她不是愿意做荆氏的马前卒吗,那我们就成全她,给她机会。你以后可以多盯着她点,她性子急躁也不够细致,必定会露出马脚的。届时人赃俱获,我倒要看看荆氏如何救她。”
整个过程中,谨娘目光一瞬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听她把话说完。虽然她向来处事不乱,遇事不惊,但是,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出这样心机深沉的话来,语气及口吻与以往相比也明显的变了。
谨娘愣了一瞬,旋即答应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老婢必定严防死守。”话落间,再次多看了她一眼。
……
忠武侯府的下人们统一一身素白服丧,连府里盛开的红梅都被缠上了白绢,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到一条刚刚扫过没有多久,此时又很快落了一层浮雪的石子路上。忽然,薛玉娇脚下一停。
脚下的这条路,薛玉娇特意留意了一眼,正是她前世扭伤脚的地方。
定了定神,她随便找了个理由绕开,抄小路走。一路上,谨娘时不时为她拂去落在身上的浮雪。
薛玉娇来得早,第一个到的灵堂。
堂内两侧烧着火红的炭炉,棺椁前摆着一只供人烧纸的火盆,盆里残留着先前烧过冥纸的灰烬,满室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薛玉娇站在棺前,仿若入定,衣袖下纤弱的双手渐渐蜷起,满脑子都是前世临死前孙莹莹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父亲,并非敌国细作所害,真正的凶手,就藏在这金陵城里面。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只觉心中隐隐作痛。
她承认现在能力弱小,暂时勉强能够自保。可是,她必须要查明真相,为父亲讨个公道,沉冤昭雪!
谨娘为她搬来一个垫子,她心中凄怆的双手合十,上前跪了下去。一头如瀑青丝散在身后,静静地望着正前方刺目的“奠”字,心中默念:父亲在天之灵,请保佑女儿早日找到杀害您的真凶,为您报仇雪恨。
谨娘站在一边,两眼噙泪,不知是为侯爷,还是为眼前可怜的孤女。
往日侯爷在世时,纵然荆氏和二姑娘如何看她家姑娘不顺眼,好歹多少也能有些收敛,现在侯爷一走,她身后没了支柱,也不知道接下来的处境该会有多么艰难。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看,人不少。
薛玉娇眼睛微微一眯。该来的,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兴趣可以猜猜谁是幕后真凶?
还有就是,男主两章后出场,前几章可能慢热一点,后面就好了。
相信我,这是个甜宠文!
第4章 非议长辈
谨娘上前扶她起身。
声音渐近,来人陆陆续续进屋。按长幼排序,薛玉娇在几个兄弟姐妹里面年纪最小,她朝来人一一行见礼,声线平稳的分别叫道:“大姐姐。哥哥。二姐姐。”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内穿白色孝服,外罩一件雪白翟凤出云斗篷,头上插了一只白玉冠羽海棠钗,除此再无其它装饰物。她缓步踏雪进屋,修眉薄唇,明眸如星,虽算不得绝色艳丽,但是娴静若兰,素面如雪,美得另有一番韵味。
进了屋,随身丫鬟紫薰为她解下斗篷,扶她跪到左侧第一个位置的软垫上。
薛玉娥今年十八,身为薛家庶长女,知书达礼,温娴雅致,标准的大家闺秀。因四年前那场及笄礼上,曾被薛太后亲口称赞“端庄高雅,贤良淑德,女性之典范”,一时间,引得无数名门望族的女子羡慕嫉妒,已然成为京中女子们争相学习效仿的模范,同样的,但凡哪家姑娘犯了错,失了体统,当长辈的都拿她来做标榜。
是以,在外生性贤良,秉性高洁的名气,就连薛玉娇这个嫡女也不由望尘莫及。
虽然薛玉娥名声远扬,但有一点不大如意,那就是她的终身大事。前年原本打算与订过婚的户部尚书家的嫡次子办完婚事,结果成亲前男方意外坠楼而死,直到今天薛玉娥的亲事也没有着落。加之父亲薛义去世,按照习俗应当守孝三年,于是成家更加遥遥无期。旁人难免为她着急。
跟在薛玉娥身后的少年,是薛家后继人中唯一的一名男性,名叫薛啸云,略长薛玉娇一岁。容貌俊朗,尚且有些青稚,因心性顽劣,不务正事,时刻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印象。成日里不是和城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流连赌坊和青楼,就是插科打诨,日子过得好不潇洒和惬意。
薛啸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以前薛义在家时,没少为他的事操心,偏偏他还不争气,到处惹是生非。而薛义一年到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外,所以对他难免疏于管教,荆氏溺爱管不得,沈老夫人也撒手不问家事多年,所以现在薛义一死,很多人都一致的认为,百年来根深底固的忠武侯府一旦落到这个不成气候的薛啸云手里,估计很快就要根基不稳,离衰落不远了。
自薛义死后到现在,谁也没见过他流过眼泪,更别提流露伤心之色。这几日操办丧事全是他叔父一个人忙里忙外不说,亲自守灵也是敷衍应付,整个人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一副极不专心的样子。旁人看不过去,但谁也不敢说上一二。
薛啸云走到软垫前,书童姚礼卷起袖子,蹲下身去帮他擦了擦,方撩起衣摆跪上去。
最后一个,自然而然就是她那跋扈自恣的二姐姐薛玉芳了。薛玉芳与薛啸云是一对双胎,同为荆氏所生,薛啸云比她从肚子里早出来不到一刻钟,所以她自然排在了后头。
遗传了父亲一半的容貌,薛玉芳固然生的也差不了,但和其她两位姐妹相比,显然要逊色几分了,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她头上插着一只朝阳珊瑚流苏簪,耳上挂着嵌珠飞云耳坠,擦香抹粉,身戴佩环。和她相比之下,薛玉娇妆容显得非常简单朴素。但即便不加修饰,姿色也远胜于她。
薛玉芳平日里仗着有生母荆氏为她撑腰,性格任性刁钻,桀骜不驯,没少欺负薛玉娇。偏偏那个时候的薛玉娇总是抱着能忍则忍,忍不下去才为自己争辩几句的态度,于是屡屡受了委屈也默默独自承受。
薛玉娥,薛啸云,薛玉芳,这三人同为荆氏所出,所以皆是庶出。如此一来,薛玉娇虽辈分最小,但却是薛家唯一一个嫡出。
见到薛玉娇的那一刻时,薛玉芳斜着眼睛轻蔑一扫,飘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一张嘴便语带攻击:“妹妹来的够早的啊。可惜了,父亲死了,你这会儿表现的再积极孝顺,他老人家也看不到了。”说话间,两耳上玉珠轻晃,一脸的嘲讽。
薛玉娇心中固然不喜欢她这个姐姐,但现在还没到与她吵架的时候。收起情绪,起步径自跪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理睬她。
薛玉芳只当她和以前一样,不敢和自己顶嘴,心下得意。
丫鬟红莲扶她落座,她跪了不消片刻就有些烦躁不安了,于是扭头同薛玉娥窃窃私语起来。几人都跪在一侧,声音自然也落到了旁边薛玉娇的耳边。
“大姐姐,”
薛玉芳倾斜着身子,伸手从背后轻轻捅了捅薛玉娥,笑盈盈的道。
两人中间隔着薛啸云,薛玉娥抬起眼皮看她,平声问道:“什么事?”
薛玉芳试探问道:“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现在父亲不在了,祖母又早就不问家事了,你说,下来谁会成为咱们侯府的一家之主?”
薛玉芳与父亲薛义早些年并不怎么亲近,除去薛义常年在外打仗,和几个子女相处时间不长这层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两人之间的亲情早就因为薛玉娇而出现了裂痕,这一点,府里基本人人皆知。
早年在薛玉芳小时候,因为一次恶意欺负薛玉娇,被薛义逮了个正着,薛义一时冲动下,扬手打了她一巴掌。因为这件事,她自此便记了仇,一直记到今日。
薛玉娇自小失去母亲,原本薛义就偏爱薛玉娇多一些,对荆氏向来持冷淡态度,加之这件事的发生,她心里更加认定了在薛义的心里只有嫡女薛玉娇一个女儿,根本没有疼爱过她和她的大姐姐薛玉娥,所以对他的死,并没有感到多么难过。
薛玉娥向来稳重矜持,也不大喜欢掺和这些事,很快简洁大方的回道:“我不知道。”似乎在这种场合也不好乱发表意见,恐扰先父之灵,又小声补了一句,“你别胡猜乱想了,踏实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