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难得出了太阳,前些日子每个好天,趁此机会巧好可以把柜子里的棉衣被褥拿出来晒晒。
院中
阿渔拿着藤条用力拍着毛毯,转头,看见姜杏之歪着身子倚着美人靠,她已经坐那儿喂蒲月和仲秋许久了。
她纤细的手指上捏着一条小鱼干,只是看她架势竟是要往自己嘴里送!
阿渔大惊失色地喊道:“姑娘,你在做什么呢?”
姜杏之被她吓了一跳,手指一松,小鱼干掉在她膝头又滚落到地上。
蒲月和仲秋立刻凑过猫头围上小鱼干。
阿渔走过去隔着灌木丛塌腰趴在美人靠背部,笑嘻嘻地说:“姑娘你刚刚差点儿吃了蒲月的小鱼干。”
这小鱼干腥气重,只有猫才爱吃。
姜杏之捻着手指,讪讪地说:“是,是吗?”
“嗯,”阿渔认真地点点头,“怎么姑娘有些魂不守舍的啊?中午用膳时也是如此,我都瞧见姑娘夹空好几次菜了,姑娘在想什么呢?”
姜杏之没有办法同她明说,其实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些事情,她只能将它埋在心底,无从诉说。
“姑娘要是闲着,怎么不去作画?”阿渔以为她无聊,开口道。
姜杏之摇头,她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做旁的事。
一个时辰前,皇帝出行的仪仗鼓乐声隔着街巷,从御街传到西宁侯府,现在仪仗估计已经到明山了,只是也不知道长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这件事前世有没有发生过。
若是发生了,这是不是表示这次他没有成功拿回他的身份,还会像上辈子一样,直至两年后,他才重新成为皇太孙。
若是如此,陆修元是不是就还可以再陪着她一段时日
念头一起,姜杏之就克制不住自己的猜想,她也不能忽略到心中飞快闪过的欢喜。
她觉得自己自私极了,她竟然在心中盼望着陆修元计划失败。
姜杏之心里难受,望着膝上沾的油斑,手指抹着它,试图将其擦干净。
她虽不知道长具体的计划,可也明白这是他定已筹备许久,过程也必然是十分凶险的。
她心尖儿一拧,面色泛白。
涉及到道长的安危,她想,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便是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也没有关系的。
姜杏之不喜欢这样的满脸愁绪的自己,明明刚回来的时候,她说这辈子她要活得随心,活得开心,她要潇潇洒洒地过完这一生。
姜杏之厌弃地埋着脑袋。
“姑娘,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要是姑娘不想作画,便不作了。”阿渔慌张地说道。
姜杏之摇头:“和你没有关系,我在想些别的事。”
松了手指,才发现手指被她搓得通红隐隐作疼。
“那姑娘还是进屋想吧,今日虽有太阳,但待久了也有些冷。”阿渔道。
姜杏之应声,弯腰抱着蒲月和仲秋回屋。
谁知她进屋不久,天就阴沉了下来,刚刚还高挂空中的暖阳躲进了乌云中。
四周诡异的安静了下来,风平树静。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阿渔抱怨道。
香净也正奇怪:“看这样,该不会要下雪了吧!可这才什么日子,我记得去年是十二月月底才开始下雪的。”
十五仰头看着天色,和她们说:“我们先去把被褥收回来,以防万一。”
香净点头,匆忙的把被褥收进屋。
屋内慢慢冷下来,冰人刺骨,姜杏之帮着关上窗户,站在窗前瞥见南边明山方向的天空昏暗晦冥,仿佛预感着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姜杏之难免更加心慌。
望着天空,片刻之间,竟然真的飘起雪花,没过多久,地上就白了一片。
“还好也到下午了,该晒的也都晒了。”阿渔和十五正在换将杏之的被褥。
十五拍拍蓬松的被子道:“姑娘晚上睡这床被子定不会怕冷了。”
“也不知雪什么时候停,估计晚上会冷,还是要将汤婆子备好。”香净在一旁点着熏香,准备熏被褥。
“知道的,不过今年这么早就下雪,庄稼人怕是要不好过了。”阿渔是在农庄上长大的,看着漫天雪花,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侍女们除了香净都是自小在汴京长大的姑娘,几人一边做着事,一边回忆着前几年汴京下雪的日子。
姜杏之抱着蒲月倚靠窗前的朱栏,迷茫地望着远方。
半个时辰后,正房传来消息,通知各院子,所有人都不许出院子,晚膳会有专人来送。
“姑娘就在屋里做做绣活儿,玩玩猫,老奴还要去别的院子通知,就先退下了。”传话的婆妇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香净跟上去送她。
“外头又出什么事情了,”阿渔不解道,“怎么府里看管的原来越严了。”
几人面面相觑,摇摇头。
香净回来后将探得消息告诉她们:“听说大爷换了官袍进宫了。”
今日修沐,皇帝前往玉霞观拜神只点了几位相公陪驾,其余文武百官都空闲在家,这个时辰进宫着实古怪。
“不会是陛下出宫出事了吧?”阿渔小声道。
香净厉声道:“不许胡说。”
阿渔吐吐舌头,闭嘴了。
姜杏之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难掩焦虑,手中没有数,弄疼了蒲月。
蒲月对她一贯温柔,只发出一声细弱的“喵”,提醒她。
姜杏之回神,揉揉她的猫头,放她去和仲秋玩。
天色渐晚,姜杏之坐不住,揣着沉重慌乱的心情早早地上了床。
被褥带着一股温和的暖香,姜杏之窝在绵软的被子里,望着不远处交颈而眠的蒲月和仲秋,心中涌上一阵羡慕。
要是她和道长也是猫儿就好了。
姜杏之翻身望着小几上的磨喝乐出神。
女童身上的轻薄的夏衣被她换了冬袄,陆修元那边的磨喝乐男童她也准备了道袍氅衣,只是没有机会拿给他换上。
想起之前每次她让道长给磨喝乐换衣裳时,道长总是一脸变扭,可即便如此,后来她去他书房瞧的时候,磨喝乐总是穿着新衣。
姜杏之忍不住弯唇痴痴地笑起来,心中泛起甜蜜,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逐渐清晰。
冥冥之中姜杏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了笑,本能地坐起来,看过去。
初一从外头进来,看她露在外面的中衣,走过去弯腰提起锦被环住她的肩膀,将她裹起来:“姑娘,方才吴提过来传话,说一切顺利平安。”
尘埃落定,姜杏之等了一天终于等来这个好消息。
初一已经不在吴提手下办事,自然也不知道陆修元目前的计划,但通过吴提的话,也只知道是个好消息,可她觉得她们姑娘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好像都快哭了。
“姑娘?”初一小声喊她。
她宽厚的手掌下隔着厚厚的锦被,都能感受到她细肩正微微颤抖着,初一很担心。
“姑娘可有话或者写封信让我带给吴提,他在外面等着。”
姜杏之有些茫然,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朝她摆摆手,轻声细语地说:“告诉吴提我知道啦!让道,道长放心,说完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第50章
最近走在汴京城大街上听到最多的话题便是皇帝遇刺和东宫失踪了十一年的皇太孙活着回来了。
十一年前皇太孙在汴京围场遇刺, 载着皇太孙的车架摔落悬崖。
皇太孙生死未卜,可坠下那万丈深渊,谁又不知他存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奇怪的是皇室并未为其发丧, 而是称其失踪,有人说是皇帝舍不得皇孙, 执意为他保留身份。
众说纷纭,但这些年皇太孙已经慢慢地被人淡忘, 众人心里都默认皇太孙已经逝世, 连其亲生父亲当朝太子都请立新太孙了。
可谁曾想到时隔十一年,皇太子竟然回来了, 并且还救了遇刺的皇帝。
众人这才得知,原来皇太孙一直在汴京城,当年他遇刺掉下悬崖,正巧被玉霞观观主崇云道长所救,这些年留在玉霞观养伤。
身体痊愈之后, 便跟在崇云道长身边修行修道为大周朝祈福。
接着京中开始有传言说皇太孙是得三清显灵,才会在摔落悬崖时被深居浅出德行深厚的崇云道长所救。
要不然别人坠崖九死一生, 便是活下来也大都半身瘫痪, 说是活死人也不为过,为何偏他能够痊愈。
而玉霞观更是个福泽深厚之地。
也有人现身说他得了重病, 拜过玉霞观之后,没两日就痊愈了。
三人成虎,玉霞观拜神可消百灾,可病体痊愈的传言很快便流传开来, 甚嚣尘上,大周朝的百姓信奉神明,一时间前往玉霞观拜神的百姓从玉霞观山门一直跪到山脚。
自然也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茶馆中,有好事者问那说书人:“那这些年皇太孙为何不出现?他甘愿放弃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说书人神秘一笑:“是命重要,还是荣华富贵重要?”
众人这才记起,皇太孙可是遇刺坠崖,皇家勾心斗角,权利争夺如龙潭虎穴,皇太孙当年也才不过是个不经事的十二三少年郎。
太子宠爱新妃,怜惜幼子的传言,汴京城的百姓早有耳闻,皇太孙失踪一案到如今也没有个说话,这一联想,众人像是撞破了什么皇室秘闻一般。
寻常人遭此一劫,不心生怨怼已是难得,而此番皇帝遇刺,皇太孙竟能舍身相救,孝心可鉴。
如此皇室子弟,百姓自然爱戴,那人问:“那皇太孙现下如何?”
一旁嗑着瓜子的人,小声说:“听说受了箭伤,被皇帝带回宫治伤了。”
皇太孙救了皇帝,也算是救了大周朝,百姓感念,有在湖中点起莲花灯,也有燃孔明灯为其祈祷的。
鹿鸣院的众人面色精彩。
阿渔说干了喉咙,端起初一递过来的茶盅咕嘟嘟的灌下:“就这些传言了。”
她们也不敢相信,那位道长竟然是皇太孙,她们姑娘这是招惹了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重要的是按她们姑娘与那人的关系,岂不是……
姜杏之安静地坐在榻上,似乎没有感觉到众人的打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姑娘?”阿渔小声喊她。
姜杏之抬头:“你们下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阿渔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香净暗地里扯了扯衣袖,吞下话:“那姑娘早些睡。”
阿渔和香净在门外又逮住初一和十五,把她们拉进茶房:“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道长的身份?”
初一和十五相看一眼,点点头。
屋内姜杏之钻进被子里,手指探出锦被攥着被子边沿,遮住半张小脸,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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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宸宫寝殿内
陆修元靠坐在榻上,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着太子常服,坐在床榻前的杌凳上,神色惊疑不定:“你……”
陆修元唇角带笑:“我回来,是不是让你失望了,父亲。”
陆修元俊容清雅隽美,与他没有一处相像,太子看着面前像极了高氏的面容,嘴巴轻颤:“孤……你……你好好养伤。”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脚步错乱,肥厚的背影更像是落荒而逃,毫无皇太子的尊贵气度。
陆修元像是没看到他眼里的害怕和恐惧,掀开身上的被褥,穿着单薄的中衣,下了榻,脚踏乌靴,步伐沉稳,径直走向衣架,取下上面挂着的大袖襕衫,手指娴熟斯文地系着吕公绦。
更深夜静,万籁俱寂,月色清冷。
帘幔慢慢地撩开,陆修元看着平坦,空无人影的卧榻挑了挑眉。
敛气细听,迈向衣柜,使着巧力拉开手柄,俯身看着里面蓬松着头发,小脸通红的小姑娘:“这么喜欢这个衣柜?”
姜杏之扁扁嘴巴,眼睛雾蒙蒙的,看清他的打扮,眼睛微微一亮,只是在闻到他身上味道的那一刻,心里更加的委屈:“道长骗人。”
第51章
这几日姜杏之遇见了件怪事。
三天前的晚上, 她得了道长事成的消息,当夜做了个梦,梦见深夜道长过来看她了, 还帮她掖了被子。
可她知晓道长现在定是琐事缠身,抽不出空过来瞧她的。
姜杏之便只当是她焦虑不安, 夜里睡得不安稳,多梦多思。
可前天晚上, 她沐浴时忘了取下她的红绳银铃脚链, 带去泡了浴汤,冬天不像夏天, 湿掉的红绳挂在脚腕上走两圈便干了,她又想早早地钻进暖和的被窝里,便拿下来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晾干,等第二日醒来时再戴上去。
谁知第二日醒来,脚链已经戴好了。
姜杏之原以为是侍女们晚上守夜时帮她戴的, 但问了当天值班的阿渔,阿渔说没有。
她觉得奇怪, 那天夜里, 故意取下脚链放到小几上,果不其然, 次日醒来脚链又好好地戴在她脚上了。
任谁遇见这事,都会感到瘆得慌,可姜杏之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自然没有很害怕了。
能随意并悄无声息地出入她的闺房, 又不会伤害她的人除了道长,不可能再有旁人了。
甚至姜杏之觉得她以为的做梦,梦见道长来瞧她,可能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所以今天晚上,她才熬夜等着来人。
原先她好好地躺在被窝里等着的,但是后来她太困了,又怕自己睡着等不到他,便给自己找事做。
比如,躲起来吓吓他,瞧瞧他的反应,姜杏之坏心眼地想,谁让他晚上过来不叫醒她,若不是她自己察觉到了,她要错过很过见他的机会了。
姜杏之躲进柜子里的时候,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前头的担心忧虑不安大抵都是她胡思乱想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