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角一扯,无奈。
“黎梨啊,真对不起,打扰你休息,实在没办法,才求你妈带我来找你。”开口的女士神色尴尬,似乎也晓得一名警察连夜办案回家得不到休息,反被打扰,是一件自己都觉得羞耻的事。
“七婶。”黎梨不置可否,先喊一声。
“哎哎……”七婶应着,坐在沙发上缩手缩脚。
黎家老二黎梨那是古镇出了名的辛辣性子,比男子还男子,当了警察后不常见面,这会儿面对面碰上,七婶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黎梨那眼神,笑而藏威,摸不到实处。
“出什么事了,一早赶来?”她在沙发对面坐下,随意交叉两手,摆在腹前。
黎母陪在旁,轻声:“你快说,别耽误了。”
“黎梨……”七婶忽然声泪俱下,“你还记得我小儿子易简吧?”
黎梨点头。
“他失踪了。”七婶哭得肩膀抖:“我就是不准他早恋,到学校打了那个女生一巴掌,他就跟小狐狸精跑了,已经七天没消息,报了案,警方说满十八岁,没法儿管。那女孩家里也纵容,就是不跟我说他们去哪里……是看上我家钱了呀,气死我……”
女人哭着,顺便拿巴宝莉的丝巾擦起眼泪。
那材质根本不禁泪,黎梨抽了得宝纸巾给她,然后,等她缓了一会儿问,“想要我做什么?”
“帮我查查他们的开房记录,我知道他们来了A市。”
“我没权利查记录。”
“你不是警察吗?”对方不可思议。
“警察有很多种,我不负责那一块。”
“那你拜托负责那块的同事帮我查查!”
黎梨笑,漫不经心,“除非犯罪,否则私查公民隐私,我是要吃牢饭的。”
“意思就是不帮忙了呗?”七婶激动起来。
黎母及时制止:“有话好说。我女儿不欠你的。”
“你们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呀……”七婶绝望哭。
碍于一条街上住着,黎母不好发话,忍了忍,摇头。
黎梨对七婶说:“我只能让派出所的弟兄帮忙留意着,有没有消息不能保证。毕竟他已经十八岁。你们属于家庭矛盾。”
七婶含泪点头。
黎梨多管闲事添了一句:“你不该伤害他的姑娘。”
这话一出,黎母首先脸色发白。
七婶喋喋不休仍然辱骂那名女孩。
黎梨置之不理。
回了房。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从前绝无仅有的事。
每次任务归来,只会和床连为一体,毫无杂念到自己可能是张床的错觉。
连番的梦境中那个穿衬衫校服的少年在操场旁的栅栏边等待,她满头大汗从操场跑来,遭他轻挑眉。
“能少上一节体育课么?”
“我们拢共没几节体育课!”她反驳。
“可你一天除了睡觉,无时无刻不在体育。”
“体育式初吻,不喜欢?”她逗他。
他想到什么,瞬间绯红从脖子往脸上连至耳尖。
“周非凉,皮肤不要那么白,特别容易暴露。”
“周非凉,你听到我话吗?多晒晒太阳。”
他还是没听话。
时隔八年见,暴雨暗沉下,白到让她一眼确认,那个男人是周非凉,即使他眼神中早失了往日单纯。
好久不见……
梦境中断。
黎梨惊醒。
发现自己在家中床上,室内一片漆黑。
她起身到窗口,拉开窗帘。
万家灯火,映入眼前。
她在暴雨过后的夏夜凉风中,轻轻闭上眼,让黑暗吞噬自己。
……
母亲还未走。
在餐厅里包饺子。
冰箱估计已被塞满。
每次来都是这样。
好像专程干活,从打扫卫生到填充食物,事无巨细。
黎梨打了招呼,坐在餐桌前,吃现成的母亲掐着时间煮好的白胖水饺。
母亲问她:“易简那事,你会帮忙吧?”
黎梨抬眸望母亲,母亲却把目光回避了,“睡前已经和派出所打过招呼,有没有消息,随缘。”
“好……”黎母忽然怔怔说:“你还恨我?”
黎梨笑
继续吃饺子。
黎母唱着独角戏,目光发颤:“我那时……和你七婶不一样……你爸爸出事,公司破产,我一个女人带三个孩子,你们每个都不能再有闪失了……早恋影响你学习……我……”
“他没死。”
“什么……”黎母手中的饺子皮掉落。
“还活着。”黎梨眯眸,一字一顿,“活得很好。”
黎母这回相信了,眼神由震惊变成动容,“太好了……太好了……”
谁成想,当年不过是一场小孩子之间的早恋,她铁腕打散了,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就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走上了可怕的未知路?
那件事,是黎母的心理阴影。
八年来,和黎梨关系也一直紧张。
这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她由忧转喜,对黎梨说,既然对方有消息了人平安,就该为自己打算打算,禁毒的工作能不干就不干,太危险了,也不好找对象。
这几年,她每回给女儿安排相亲,都因为缉毒警这个工作把男方吓跑。
黎母意思是让她调职。
不要一直跟家里对着干。
“像个小孩子一样。”最后黎母做了总结,叹道。
黎梨一碗饺子结束,拿纸巾擦了嘴,点评:“中国式恋爱教育,早恋禁止,大龄催婚。妈,您开班授课去吧。”
“你……”黎母领会到她话里的讽刺,气不打一处来。
黎梨到卧室换了警服,干净利落出门。
黎母看她又披星戴月出去,站在门口,唉声叹气。
……
开车到半路,盛伊楠打来电话。
她今晚值班。
而黎梨是要去趟派出所,帮七婶找找人。
这会儿盛伊楠八卦的口吻几乎冲破屏幕:“黎梨——今儿不上夜班你吃亏了你知道哇!”
“怎么?”到了最近派出所的十字路口,红灯,黎梨踩了刹车,慢慢往前滑。
“昨天大都会漏了一条大鱼!你现在在街头哪个地方?!!”
对于老友无厘头的聊天方式,黎梨习以为常,随意抬眸望一眼,夜间,一艘巨大船帆一般的雪亮写字楼矗立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她启唇:“周家地产。”
在A市周家有个响当当的全名叫恒基国际,不过因为是本地老企业,人们更习惯喊他们“周家”,久而久之,黎梨这个外地人也随了大流。
盛伊楠在手机里尖叫:“我……我……见到周非凉啊!!”
“谁?”绿灯跳,黎梨以为自己听错,慢了半拍被后头车催了才启动。
盛伊楠激动:“这男人长得巨他妈好看……皮肤比我一个女人白,最重要的是温柔绅士风度绝了!!!”
黎梨心说,那是因为你没看到昨晚他在雨幕中的眼神。
盛伊楠喋喋不休。
除了溢美之词,唯一有用信息就是,周家的凉三爷,从墨西哥回来,接手他大哥留下的烂摊子,将他们公司一个吃里扒外的财务老总亲自送去了市局。
“这是经侦支队的工作,你怎么探听到?”黎梨皱眉。
车子已经停在本区派出所外头,但她迟迟没有下车。
盛伊楠说:“你赶紧来队里。韩副队把周非凉扣下了,怀疑涉毒。”
黎梨眼神一惊。
……
晚间九点,黎梨踩着四公分高的制式皮鞋进了支队大门。
随手放下包,扫一眼灯火通明大办公间,没见着盛伊楠人。
一位男同事告诉她,盛伊楠正在趴窗户。
“真是周非凉?”能让盛伊楠“趴窗户”的男人容貌,必定天上地下绝色,黎梨便有些动摇了,难道真是周非凉?
“她早跟你嚷了吧?”男同事神秘说,“是周非凉,不过没犯什么事儿。韩队找他谈点话。”
“跟昨晚大都会有关?”
“应该。”男同事说:“不然你进去看看?他刚上来时还打听了你。”
“什么?”黎梨眼神瞬时不一样了。
对方说:“他昨天在那边看到你,以为你是小姐,跟我们要人来着。”
“要人?”黎梨几乎笑出来,讽刺地,“他有什么资格?”声音低而充满怨恨,转瞬即逝。
“怎么了梨子?”同事起了疑,关心看着她。
黎梨脱力的摇头。笑而不答。
男同事说:“不知道你俩怎么认识。不过韩队很敏感,没暴露你信息。”
身为缉毒警员,每个人身份都很神秘。
有时候就连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黎梨母亲是意外知晓她干得是禁毒,而有的家庭的小孩,甚至父亲一栏上都是空白。
大家习以为常,保护自己,也保护家人。
只是被前男友当做“妓”,黎梨心里头五味杂陈。
在询问室外头站了好久,黎梨还是犹豫不决要不要进去。
刚好有人推动了一把,询问室门忽地打开,老韩从里面走出来,急忙忙地对她说,“哎你来了?”
老韩并不老,三十二岁,精干俊朗,平时对黎梨护得紧,昨晚大都会的案子一结束就让她回去休息,这是出于“师徒”间的情分。
每个警察在进入职场时都有一位手把手领进门的师傅,韩奕铭就是她的师傅。
这位师傅今晚心情显然不明朗,拍了一把她肩膀,拧眉说:“见一下对方。”
黎梨不动。
韩奕铭目光深沉,瞥着她,“不想进?”
“为什么进?”明明想进去告诉对方她不是妓而是禁毒警,犹豫不决着等到真有人让她进去时她却执拗起来。
女人的心思真复杂。
黎梨已经很久没动过“女人心思”了。
韩奕铭说:“这是命令。”
说完从腰间撤了手铐将她两手反剪到身后喀嚓一声给铐起来。
黎梨哭笑不得。
眼睁睁对方再利落至极的撕了自己衬衫上的警号和肩章。
“进去!”然后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性工作者前女友VS涉毒坏佬前男友(都不是好鸟)激情碰面!
第3章 暴雨
在公安局询问室和讯问室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前者只针对证人或者受害者,随意一间办公室就可搞定。
后者则武装齐全,软包墙面,监控,铁栅栏,加至少两名审讯员等等,是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极正规程序。
她的前男友显然“悠哉”,长腿交叠架在桌面不说,身后也跟了两名律师,西装笔挺站着,这哪是谈话气氛,分明是相当抵制的。
所以,他上来禁毒支队真是来找她的?
黎梨讶异挑着眉,双手“背”在身后,未见半点狼狈,单枪匹马迎接室内那三人豁然抬起的眼神,纹丝不动。
两名律师站着,一左一右。
周非凉坐着。
他的眼神震惊,初抬起时像电影的特写镜头,有特效有声音诉说着时隔八年再相见的波涛汹涌。
黎梨只觉得讽刺,唇角顺势勾起,越发放荡不羁的望着他。
“为什么拷着你?”震惊过后他薄唇动了,发出来的声音关心着她身后的手铐。
黎梨不可思议盯着他眼睛。
周非凉有一双令人是非不分的多情双眼。
少时他常常不需要多余动作只看着你眼睛说话,配上笑意时,多少女生沦陷。
背后暗自揣测周非凉一定是喜欢自己。
黎梨从小到大对男生没兴趣,她向来是人群中被追捧的那个,在周非凉身上栽了跟头。
他用那双桃花眼不住对她放电,待她同其他人一样陷入周非凉是否喜欢我的猜测中时就开始落下风。
不断佐证,猜测,到最后追问。
得来他一句“昂?你喜欢我?……允许你喜欢”的大发慈悲式温柔。
黎梨觉得这少年坏在骨子里,幸好她不是先喜欢的那个,也不是喜欢的最多的那个。
是周非凉。
不过先抽身的也是他。
八年了无音讯。
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还得了一些信物,她却一无所有,只有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破烂青春。
他此刻有什么资格过问她?
“你谁?”黎梨懒得跟这男人虚情假意的眼神对视,赏了一个侧颜给他,神色不耐着。
周非凉早收了架在桌面的长腿,坐着时不显一站起来比黎梨高一个半头,垂首寻着她回避的眼睛,像是不找到不罢休,直到黎梨头转累了,破罐破摔笔直对视上他眼神。
男人立时笑了,像两汪深山禅寺内的古井,听到钟声似的亮,“怎么穿着警服被抓?”
仿佛“抓”是个多么小事件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