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裳俯下身体趴在左夫人的膝头,鼻头微酸,“娘亲。”
左夫人摸着她的长发,笑道:“我们云娘生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有男子不喜欢你。”
左云裳本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日日的长大,然后有一天父母争执出了一个结果,决定好了她的新郎到底姓谢还是姓仇还是姓别的什么,她就会坐上花轿出嫁,从左家的小姐变成别人家的夫人。
她甚至开始学着跟绣娘一起绣起了自己的嫁衣。
谁都没想到突然会有一天,直属于皇帝的白令骑会拿着圣旨出现在左家,告诉左家的所有人,‘左氏接旨,圣上召左氏长女入京,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连一个推三阻四磨叽磨叽的机会都不给左云裳,领头的大将目光一扫落在了左云裳身上,抬了抬手便有三个身披银甲的将士上前将左云裳左右一提抓了出去,轻松的跟抓小鸡崽似的。左云裳尝试着挣扎了一下,未果,便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的任由他们抓着。
“诶,这,这,这”左央急得爬了起来想阻止,“就算是入京,大人你也给我们点准备的时间啊。小女从未出过远门。”
左夫人拿了一袋金叶子往领头的大将手里塞,“大人可否透漏一二,小女这是犯了什么事?”
她第一反应就是左云裳又惹了大祸,但她想破头也想不出左云裳顶多在怀明城中转一转还能惹出什么样的大祸要劳动白令骑千里迢迢来抓人入京。
这种规格待遇不是谋逆便也只能是刺王杀驾了,左夫人想到这里心头一慌,她想起不久前太子在熙州遇刺的事情。总不会她这宝贝贵女真认识什么杀手跟着掺和了一脚吧?怀明城中别家的小姐决计是不可能的,但她家云娘好像自小便没有什么不能做不敢做的。
将军没收金叶子,“不是什么坏事。二位放心,人我就带走了。”
撂下这句话和圣旨,这群人来的匆忙去的也十分匆忙。
不知谁问了她一句,“会骑马吗?”
左云裳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便有人给她牵来了一匹马。
她稀里糊涂的上了马,“不是,你们这真要让我去京城?为什么呀?我不去行不行?”
领头那位将军年纪看起来不算太大,但眼神却很凶,扫来一眼都让人胆战心惊的。
他扬手抽了左云裳的马一鞭子,蛮横道:“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左云裳好悬没让突然跑起来的马给甩下去,她手忙脚乱的又是扯缰绳又俯下身紧紧的贴着马匹,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控制住了吃痛的马。
这些人的马匹与她家中养的不同,马鞍缰绳乃至于马蹄铁还有马匹的状态一看就是精心培育出的军马。
自从上一次偷跑去沙漠搞得塞亚缺水死掉之后,父亲兄长为了给她教训也对那一次的沙漠之行心有余悸,根本不肯再让她碰马匹。更不用说再给她一匹好马。
左云裳起初有些气恼,控住了马匹抚摸着红马的鬃毛策马奔驰,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望着街边躲闪的路人很快开心了起来。
当街纵马她这可是第一次,她心中暗暗说道,做个恶少的感觉可真好。
一位年纪轻一些的将士跟在她身侧笑道:“不错,有两把刷子。”
马上坐着的小姑娘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半点不谦虚的应了下来,“那是。算你有眼光。”
那小将对着她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小姑娘,我们把你这么抓了出来,你不怕吗?”
左云裳诧异的看了一眼这人,“我说我怕的要死,你们又不会放我回去。那干嘛要怕。你很想让我害怕吗?那你不如给我讲清楚到底要去京城做什么好了。”
“既然你问了,那我”
领头的将领转过身来吼了一声打断了小将的话,“锦淮!”
被叫做锦淮的年轻小将咽下了嘴里的话,对她耸了耸肩,“没办法,不让讲啊。等你到了京城自己就知道了。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还会套话呢。”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城,左云裳跟着他们策马走了一整日,眼见着太阳完全落了下去,领头的将领竟随便找了一处荒郊野地让他们下马休整。
那些将士倒像是早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没有一个人说不行。
左云裳一整日就喝了几口水,吃了两块饼,一路上她找人说话没说两句那领头的将领就要回头瞪人,搞得没一个人敢跟她说话。
她刚出城时纵马奔驰在山野间只觉得快意,但渐渐的看多了那些山林蓝天,便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生出许多的无聊来,偏偏没一个人搭理她。她憋了一肚子话的想说,真是越憋越气。
此时见到这个男人居然要让她在野地中过夜,她新仇旧恨一起浮上了心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懑。
她提着马鞭气势汹汹的杀到那领头的将领面前,用鞭子指着他,质问道:“喂,你今天晚上要让我睡野地吗?”
一旁的将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有惊讶的神色,他们没想到这娇小姐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这么跟将军说话。
那人正蹲在地上搭建帐篷,听到她的话抬眸瞥了她一眼,纠正道:“是睡帐篷。”
左云裳倒是不太在意睡什么地方,真的睡野地里也不是没有过,她之前在沙漠中睡了好几天的沙子呢。
她就是生气这个人不让其他人跟她讲话,这让她有一种自己被孤立的憋屈感觉。
她这人一心情不好就喜欢无理取闹,张嘴便开始瞎讲,“我不睡帐篷,我要睡床,得垫上三层褥子那种才行。太硬了本小姐睡不了。”
“你不爱睡帐篷,可以,”那人点了点头,“你爱睡哪睡哪。三层褥子的床还是五层都可以,只要你能找得到。实在不行,左小姐还能睡到树枝上去。”
旁边听着的将士哄然大笑,左云裳感觉更憋屈了,她愤愤的看了一眼这老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徐琛一下下的将钉子锤进土里,看都没看她一眼,“左小姐可记好了,我是白令骑的偏将,徐琛。”
“好,徐琛,我记住你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准备现在开始记小账。
这一路上左云裳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她发现底下的将士没有一个肯搭理她,索性就整日跟在徐琛的身边,跟的比他几个亲卫都紧,从不管人搭不搭理她有没有好脸,只管自己说自己的。
徐琛除了瞪她两眼,别的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一个大男人真的对小女孩动手。
左云裳刚开始两日摸不清楚底线还稍稍有些收敛,后面摸清楚了徐琛不会揍她之后就越发的有恃无恐,成日的满口瞎话骚扰对方,听的徐琛一个头两个大。
徐涯瞧着不远处那抹显眼的亮色,叹服道:“我要是五叔,此时怕是已经崩溃了。五叔这份修养实在胜我良多。”
“真不知道这左家的小姐是怎么养出来的,我看景阳楼的那个张瞎子舌头都没她利索。你说说她一个娇小姐,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天天精神头比我们还大。”
“就这精力要是个男孩肯定是从军的好材料。”
这般走了数日,他们总算赶回了京城。
左云裳在宫门前下马一看眼前的宫门便怔住了,她在皇宫中住了好几年,八个宫门分别通向那里她是清楚的。眼前这分明就是通向东宫的朱凤门。
太子身边两位自小伺候的大太监怀梦武安此时都立在这朱凤门前,她下了马要去那里不言而喻。
她往后退了一步,拔腿就想跑。
徐琛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一把拎住了她的后衣领,将人硬生生扯了回来拎进了宫门。
这姑娘只到他胸口,拎起来实在没比猫猫狗狗重多少。
他一只手抓着左云裳的后衣领,对怀梦武安颔首道:“辛苦两位公公带路。”
怀梦摆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的。这一路辛苦徐将军和左小姐。”
左云裳记得这位叫怀梦的大太监一贯都是个和气性子,不管见谁都笑眯眯的,哪怕受了气也是笑脸迎人,她骂他,他都仍是笑着的。
她从前还疑心过怀梦是连睡觉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天生嘴角就是个笑弧度。
可一次怀梦竟没笑,太稀奇了,她没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她看怀梦,怀梦也在看她,宫门前来来往往的宫人几乎都在看她,区别只是光明正大的看和偷偷摸摸的看而已。
左云裳让他们这样充满好奇的看着打量着,心中有些烦躁。
她挣脱了身后的徐琛,“我说,现在都到京城了,我到底是来干嘛的,你们总要有个人跟我说清楚吧。”
武安看了一眼左云裳,垂下眼,一脸恭顺的说道:“左小姐,陛下这番旨意是因为太子殿下想见你一面。”
“太子殿下?”这个答案其实在左云裳的意料之中,但到了京城,亲眼见着这道梳洗的朱凤门,听着这个答案从武安嘴里说出来。
她竟松了一口气,有了种尘埃落定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一世的很多事与上一世都不同,但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一次去熙州的圣旨不是由太监送去的赐婚圣旨,按着前世的记忆,她接了圣旨之后在熙州准备了两个月,最后由三叔与两个舅舅还有母亲护送着上路,一路上舒舒服服半点罪都没受。
这一世却是一道由白令骑送去将她从家中风尘仆仆带来京城的圣旨,不是赐婚,只是召她入京。
她按下心头的不解,眼神中藏着一点期盼与喜悦,“他要见我,这人呢?”
不管怎么说,久别重逢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这个问题一问出来,武安和怀梦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凝住了,怀梦跟着武安一起垂下眼不看她,口中恭顺道:“太子在东宫等着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左云裳觉得他们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但一时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她刚进宫,现在是左小姐,不是太子妃。他们从前没见过她,所以态度跟她记忆中不太一样,这也是正常。
东宫中的太子跟她记忆中前世那个太子没什么区别,只是有一点,他躺在榻上似乎是睡熟了,连她连带着武安怀梦进门都没醒。
“这人怎么等人还能把自己给等困了。”她按下心头越来越多的不安,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
这一上前,她便闻到了浓重一股味道,苦涩中透着一点草木香,让她想起走过药铺时闻到的场景。
那人被她推了一下也没有睁眼的意思,身后的怀梦低声道:“太子殿下重病,这半月醒时少,昏睡的时日长。左小姐不妨等一等,说不准什么时候太子便会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云娘有史以来最长的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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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怀梦站在一旁, 小心的瞧着站在床边的姑娘。
连日的赶路让她看起来风尘仆仆, 但纵使如此也掩盖不去这小姑娘的丽色,更为难得是她骤然入宫竟没有半点瑟缩畏惧之态。
即便不知道太子病重, 看着太子昏睡, 大多数的人也该恭敬地在一旁等着太子醒来。这般半点不客气的上手直接去推殿下让人起来迎客,他是第一次见。
不过殿下会对一个女孩这般挂念,倒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
左云裳方才那些不安的预感此时都成了真, 她伸手摸了摸叶裕衣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比起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他又瘦了一些。
摸在手中的面颊苍白的触目惊心,眉目仍很俊秀, 这般闭着眼时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冷漠, 反倒显得孤独又脆弱。
前世也有这样一遭吗?她怎么不记得叶裕衣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怎么事情开始变得跟她的记忆完全不一样了。
她想到这里顿觉自责羞愧无地自容,前世叶裕衣生了这么重的病, 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听闻过, 定然是她太不把叶裕衣放在心上了才会如此疏忽。
武安贴心的搬来一个小凳放在左云裳身后,“左小姐,您要不先坐下等一等。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小的们提, 您是东宫的贵客。您的住处我们早都收拾好了。”
这声音终于将左云裳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回头拉住武安的袖子,“太子殿下这是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病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武安急忙将袖子扯了回来,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见着人仍平平的躺在那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位爷的性子是自己喜欢的书让旁人多瞧一眼都不肯, 从前东宫有个女官仗着太子年幼,自己又在太后面前颇为得脸,哄骗着太子拿了他一套颇为喜爱的瓷杯。
结果几年后终于让太子想了法子拿住,如今关在掖庭饥一顿饱一顿的再无从前风光。那套瓷杯倒是拿回来了,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放哪,也不敢去碰。
一套杯子都如此,自然不必再提活人,武安退后一步跟左云裳保持了个半米的距离,深深的垂下头回答道:“此事事关重大,小的不敢妄议。左小姐若有什么疑惑不如等着殿下醒了亲自问他吧。”
左云裳还想再问,武安和怀梦却已经领着人鱼贯而出,他们还贴心的合上了房门。
她只得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躺着人的叹了口气,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这两个内侍都是一样的惹人恼火,说个事情都不肯说清楚。
这股卖关子的讨厌劲头真是跟上一世一摸一样一点没变。
难道将事情跟她说清楚,他们是能死吗?
那个徐琛也是,一路上无论她怎么磨,一句关于京城的情况都不肯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