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裳一本正经道:“没错,特别亲切和善。娘娘先教了我一个‘女子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自奔为妾是为下贱’的道理,后又特意赐给我了一面镜子。受此厚赠,我当真是受宠若惊的很,想来贵妃娘娘定然是十分喜爱我。”
叶裕衣虽已经有过预想左云裳在贵妃那里可能会受些委屈,但此时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一时愤怒难忍。
没名没份?他倒是想给名分,这人都不想要。
人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左云裳入了东宫是他请来的客人,宁氏仗着宁家的势肆意妄为实在是半点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当真是以为他已经死了吗?
她说这话时,跟着左云裳一路过来的小宫女想到贵妃方才难看的脸色憋不住笑出了声。
怀梦武安却面色沉重下来,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听话。
武安瞪了一眼笑出声的小宫女,跟灵玉对视了一眼,心中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去跟灵玉问个清楚今日究竟贵妃说了些什么。不然根本没法子跟殿下交代。
怀梦只当左云裳受了辱此时是强撑无事,他小心的瞥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低声宽慰左云裳,“左小姐是太子殿下请来的贵客,并非什么没名没份自甘下贱的人。此言不必往心中去。”
左云裳随意应了两句,“你们放心吧。我守在这里就行了。殿下若是醒了,我会叫你们的。放心好了,我又不会吃了太子殿下,不必这样看我。”
怀梦和武安都退了出去,殿中又只剩下二人独处。
关上殿门,武安跟在灵玉身边小声问道:“今日贵妃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字一句的你全都告诉我。”
灵玉看了一眼二人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失笑道:“你们太小看了这位左小姐,她可不是一般人。万玥一大早带人堵在雍云殿前”
怀梦听到此话便有了计较,打断了灵玉说道:“这万玥一贯狗仗人势猖狂的很,宫中低位的娘娘都不被她放在眼里。左小姐可是让她欺负了?”
灵玉摇了摇头,“哪里的话。”
一旁便有两个宫女像模像样的将万玥跟左云裳的口角学了一遍。
灵玉适时做了个总结,“左小姐在万玥那里没有吃半点亏,倒是说万玥吃了亏还差不多。”
武安愁眉不展,“即便如此,入了岫玉宫,贵妃娘娘怕是更饶不得左小姐了。听左小姐说贵妃娘娘说什么,‘女子没名没份委身于人,自奔为妾是为下贱’。这也太过分了。”
况且殿中那位可真真的听着呢。
灵玉叹了口气,“不,前面这话是贵妃说的没错,后面这句,是左小姐自己总结的。”
小宫女依样又将左云裳与贵妃学了一遍。
怀梦低声道:“那镜子又是怎么回事?”
贵妃听了左云裳的恭维并不开心,偏偏左云裳此话听着倒字字都是好话让她发作不得。
她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左云裳一眼,“你倒是会说话,我只听说西山的猴子尖嘴猴腮惯会学人,没想到左小姐也有这份技艺。”
左云裳垂首谦虚道:“娘娘谬赞了,都是娘娘教导的好。”
这人听了此话没有半分羞愧恼火畏惧的神色,反倒垂着头一副恭顺样子,口中语调热情又谄媚,听在贵妃耳朵里却又尝出了另一种味道。
她说这人是猴子,这人竟说是她教的好。
句句都在夸她,但这人说的话总让她觉得比被骂了还要恶心人。
宁贵妃一把将手中的干果拍回了盘子里,气恼的扬声道:“来人,赏左小姐一面镜子,让她照照自己的样子。别一入了东宫就连自己姓甚名谁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这下话说的够难听了吧?
就算是个泥人也该有三分火气,只要这小蹄子敢抬头看她一眼,再骂她两句。
冲撞贵妃这个罪名按下去,她要让这个小蹄子好好尝尝她的厉害。
左云裳有些扭捏道:“臣女怎能夺了娘娘的爱物,娘娘如此体恤臣女,实在是让臣女感激涕零。但臣女觉得此物还是更适合娘娘些。”
不就是阴阳怪气惹人生气吗?
重来一次二十出头的左云裳惹人生气的本事定然是比上一世十三四岁的左云裳更炉火纯青。
宫女听话的送上一面宝镜,左云裳口中说着这镜子更适合宁贵妃些,却低头揽镜照了照自己的模样。
这身宫装裁剪和料子都是上佳,额间的金箔花钿也很是称她,不错,当真是不错。
这人简直像是一滩烂泥,刀刺进去都拔不出来,水泼进去半点反应没有,惯会恶心人。
宁贵妃只觉得心头的气怎么着怎么不顺,“滚,给我滚出去。”
左云裳手中拿着镜子俯身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白送的镜子,不拿白不拿。
走出岫玉宫,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旁边的小宫女好奇的问道:“左小姐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我只是忽然觉得宫中实在有趣。”左云裳抬起手中镶嵌着宝石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眉眼,她对着镜子里的人挑了挑眉,笑容天真又灿烂,一双眼仿佛盛满了光,看得小宫女都有些呆住,“娘娘待我可真好。”
宫中的这些人都是老样子与她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原来宁贵妃也不是事事都能如意,这种把宁贵妃气成那副样子仍不能把她如何的感觉未免也太快乐了。
“你是没见到宁贵妃当时脸都绿了,那眼睛里都在冒火,我心里都怕了,偏偏咱们这位左小姐还”灵玉学着左云裳的样子扭扭捏捏道:“臣女怎能夺了娘娘的爱物,娘娘如此体恤臣女,实在是让臣女感激涕零。但臣女觉得此物还是更适合娘娘些。”
怀梦武安都忍不住笑了,“这,这左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
“能让殿下放在心上的姑娘当真不同凡响。以我看,这一位可比宁家那位与太子殿下相配的多。”
左云裳不知殿外的人此时聊的正开心,她捧着下巴望着床上的人叹了口气,“你怎么还不醒?”
语调不如平日里那么灵动活泼,也没有方才那么平淡从容,反倒染上了一点忧愁。
在熙州时,她便总是笑着的,明艳动人又娇俏灵动,一双眼亮晶晶的好似从不知什么是烦忧。
但现在他让她孤身一人来了京城,离家那么远,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若风中之萍。任何一个人都能对她磋磨一番,没了父兄的护佑,若是在左家在熙州,定然不会有人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想着见她一面,却没想过她会在宫中遇到什么。
这样的忧愁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少女低柔忧愁的嗓音听得叶裕衣忍不住想就此睁开眼睛,将一切跟她和盘托出。
他会给她名分,让她做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成为她的依靠,不会让她被旁人所看轻,不让她以后在为什么而忧愁落泪。
她伸手拿了他一束长发绕在指尖摆弄,“这样住着也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去。你要快一点醒过来才可以,我拖太久都变成老姑娘了。到时候万一仇公子不等我先另娶她人可如何是好?”
床上人刚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了回去。
都已经离了熙州,她竟还在想着那姓仇的。
左云裳看着床上的人展颜一笑,“不过就算仇公子不等我,谢公子应当也会等着我的。”
谢公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数月来他在东宫就没忘过她,她倒好,只怕在熙州就没闲过。
想到这里,叶裕衣又想起了晗王宫宴上开口求娶的那一遭,不禁愈发生气。这人怎么一身招蜂引蝶的本领。
左云裳若有所思道:“日后我与仇公子或者谢公子成婚,你叫我大哥,那就该叫他们嫂子了。”
想都别想!
叶裕衣简直被她气得头疼。
怀梦与武安吸取了昨天的经验,隔了有两柱香便推门进来说道:“左小姐,我们来给殿下喂些水,您先出去转转?”
左云裳抢过怀梦手中的茶杯,“我来好了。来,你们把人扶起来。”
殿外的内侍与宫女忽地有了一阵骚动,但怀梦武安左右将叶裕衣从床上扶起,无暇顾及殿外的声响。
武安小声说道:“这些人现在是太没规矩了。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
左云裳捏开叶裕衣的嘴,一点一点的往他口中倒茶水。
一手还小心翼翼地接在他下巴上,她本以为这人已经昏迷许久,要喝水恐怕会流出来,没想到他似乎还有吞咽地本能反应。
门外的皇后静静看着床边的那一抹剪影,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姑娘,一身红裙明艳热烈又灿烂。宫中不乏美人,但如她这般明艳动人的却是当真没有。
她低头认真的看着叶裕衣,动作很小心,应当是从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情,虽然小心却并不熟练。
太子自熙州回来之后就有了心事,这数月都未展欢颜,想来这姑娘便该是太子的心事了。
年少情深,本是一对佳偶,可惜……
宫人开口要说些什么,刚一张口便让皇后抬手阻止了。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便转头向外走去。
出了东宫,皇后身边最得脸的女官席昭出声问道:“娘娘,咱们这便回去了吗?怎么不去见一见太子?”
皇后叹了口气,“我儿已经两日没醒,病的这般重。但愿这位左小姐能让他早日醒来。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当娘的看不得孩子受苦。我便不看了。”
席昭连忙请罪,“都是奴婢的错,惹了娘娘伤心。”
殿中的左云裳自然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给叶裕衣喂完水又从怀梦手中接过了一方湿布一点点擦拭着叶裕衣的面颊。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的眉眼面容,太子生的像皇后多些,纵使不是天家贵子,凭着这张俊美的脸蛋应该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不少姑娘的芳心。
她看着他浑然天成的朱唇有些羡慕,鬼使神差的用指尖蹭了蹭他的唇瓣,“一个男人为什么会不点而朱。”
怀梦与武安站在一旁只当没看见,左云裳擦完面便将薄布还给了怀梦。
两人退去,合上门后,殿中便又只剩下二人独处。
左小姐安安生生的已经坐了半响,这对她来说尤为难得。
但要她继续守着叶裕衣一天却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昨日她睡了一场好觉,连日的疲乏全解了去。
这会儿日头正高,她精力尤为旺盛。
左右殿中无人,左小姐便起身自顾自的找起了乐子,她对于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倒不是十分感兴趣。
只对太子桌上那几只粗细不一毛笔与丹砂与金粉尤为感兴趣。
她用笔一只只的在绢纸上试,一个人伏在案上写的很认真。
那几只笔都是太子多年收藏的天下珍品,素日挂在笔架上却从未用过。
若让怀梦与武安见了只怕要吓得不轻。
床上躺着人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过是几张纸几只毛笔,随她去吧。
至少她没有在他脸上动笔,也没有拿他的头发解闷。
左小姐算着怀梦与武安该来叫她去吃午膳了,这才停下笔。
她将笔墨和丹砂金粉都放回了原处,倒是将那几张写过的纸拿在手中在殿内转了两圈,似乎盘算着要藏个好地方。
最后左小姐站定在叶裕衣的床边,他心中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那人便俯下身将那几张纸塞在了他的床褥下,左小姐对自己挑的地方十分满意,“这下肯定没人知道也没人能找到了!”
待怀梦将人请去吃午饭,叶裕衣方才得以从榻上爬起来松松筋骨。
“今日贵妃对左小姐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们都跟我说清楚。”
听了左云裳地这一番应对,他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武安笑着称赞道:“左小姐天资聪慧,临危不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与宁贵妃说话呢。”
叶裕衣瞥了他一眼,心说那你是不知道她对我是如何态度。
别说一个宁贵妃,便是对着太子她也是自认要做大哥的。
他这只小凤凰生来只怕就不知道畏惧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他眸光微冷,“此事她没有受到伤害全因她聪慧,并非宁氏不可恶。”
武安跟随太子多年,一见他的眼神便知道太子只怕是已经在心上给宁贵妃记了一笔。
他连忙应是,“贵妃此举实在是没有把您看在眼里。殿下,我们无论如何也该给她一点教训。如若不然,只怕日后宁贵妃对待左小姐要更加肆无忌惮了。”
叶裕衣冷淡道:“素闻锦阳侯云放擅诗文,辞藻绮丽,尤擅写美人与宫怨。明日春宴,贵妃与父皇俱在,命司廷令云放为贵妃作诗一首。”
每逢宴饮,文人写诗作画以应和上意,是君臣相和的美事。
此事要做成并不算难。
云放是当朝人人敬仰的大诗人,三年前偶然遇见一位渔女,赋诗一首称颂了对方的美貌。
渔女便成了举世皆知的美人,连京中的素以美貌出名的几位贵女都被压了风头,后来这渔女竟以卑贱之身嫁入了国公府,如今成了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一时风光无限。
若云放说一女子美,那么这个女子即便容色并非绝世,也会被世人所推崇,求娶者如过江之鲫。反之若这位诗人说了一个女子丑,那么这个女子此生都不可能再出嫁了。
云放若为贵妃赋诗一首,不日贵妃的美丽便会传遍全国为世人所称颂。
武安俯身一礼领了这道旨意,却不解其意。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贵妃欺辱了左小姐,太子还要让云放为贵妃作诗一首扬名。
只能在心中暗叹,这大概就是上意难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熬夜熬得有点遭不住
今天两更合一全在这里,我是真的一滴不剩了
我准备尝试调整一下以后早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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