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有那家的贵女蛰般彪悍,左小姐委实也太不同寻常了些。
怀梦瞪了一眼武安让他噤声,他回首又瞧了一眼叶裕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眼。
自前两日左小姐来了后,太子殿下便日日都如让春风化开的冰,眼底都藏不住温暖。
如今……他忍不住在心下叹了口气,唉,看来情这个字还真是磨人。连太子殿下这样丰神俊秀的人物也为为之所困。
第二日叶裕衣让怀梦一早守在了雍云宫门口,他本以为左云裳今日不会再去了。
怀梦也以为自己要好一番苦求才能让左小姐去见太子。
没料想,他一炷香都还未站到,就等到了左云裳。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左云裳的脸色,试探道:“左小姐您这是往哪去?”
左云裳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心事,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还能去哪?往日去哪,今日自然是去哪。怀梦,你今日一早特意来迎我,好热情啊。”
怀梦直到将左云裳引入太子寝殿仍有些不敢置信,他本以为这一趟要请来左云裳会很难。
但今天的左小姐仿佛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事情,待他的态度与从前无异。
他连连多看了左云裳好几眼,心说总不能真是睡了一觉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待左小姐入了殿门,隔开了旁人的视线,怀梦便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往日左小姐一入寝殿便会去太子床边乖乖的守着,今日却一反常态并不往床边去,反倒径自去了屏风后的小椅上坐着趴在窗口去看后院的花草,连看都不往太子那里看一眼。
两个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那人起身对他们挥了挥手,两个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她趴在窗边看了一个时辰的花草自顾自的生着气,待到日头上移,终是忍不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左小姐生气往往生不长久,这般独自静坐一个时辰已经是气得狠了。
往日那人昏迷不醒,她都耐不住要跟人说话。
这会儿知道人是醒着的,却要她保持安静,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她耐不住开了口,“喂,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本该在床榻上躺着的人,似乎是被她所窥破便没了顾忌,开始破罐破摔起来。
他坐在书案后,从书籍中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肯跟他讲话。
他思索了一会儿,却也没想到自己这房中能有什么东西称得上好玩。
太子殿下从记事起就是日日与圣人言为伍,年纪稍长些更是多了上朝参政的职责。他擅长的东西极多,却在作乐这一道上没什么进境。
“罢了,看你这样子就是没有。”左云裳有些泄气,“真不知道你怎么躺的住,一躺一整天换我都要无聊死了。”
她在殿中走动,目光转来转去落在了他的书架上,“你这里这么多的书,我可以翻翻看吗?”
她前两日就看他的书架和柜子眼馋,却一直碍于主人未醒,不得允许不敢乱碰。这么多的书总能有两本有趣的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叶裕衣点了点头,“可以。”
左云裳上上下下的翻看了许久,惊讶的发现这几个书架竟没有一本闲书。
不是些乏味无趣的圣人言,就是高深莫测的策论兵书。
没有一本游记,话本,折子戏……哪怕就是她爹的书房也有两本游记呢。
最后她勉强从角落中翻出了一本诗集聊以消磨时光,比起其他的那些圣人言,这诗集倒显得还算有趣了。
这本诗集应当是哪个臣子送上来拍马屁的,集子里的诗文全是当世的新诗,其中以云放的诗文最多。
左云裳初时只抱着消磨时光的意思去看,不料看了两首却渐渐入了迷。
“你看的是什么?”叶裕衣见她一人捧着书安静了许久,难免多看了两眼她手中的书,不出意料道:“原来是那本诗集。”
除了这一本书之外,那些架子上的书似乎也没有其他哪一本会让她感兴趣了。
第39章
他静静的看着她, 柔声道:“这诗集说是新诗, 但已经不算太新。近两年的许多佳作都未收录,你若喜欢, 我等会儿差人给你多找几本。”
左云裳翻完几首长诗, 眼睛都亮了,“其他的人都一般,这个叫云放的人诗写的可真好。”
“他的诗文的确是不错。改日我召他入东宫, 让你见一面。”
左云裳默不作声的合上书,抬起头看着他。
她情绪上头的时候做出什么都不奇怪,生气时撂下的狠话做出的事情,过后回想却会让她百般忐忑。
那股被骗的怒火昨夜把她的理智都焚烧殆尽,她看太子处处可憎。
今日冷静下来, 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愧疚不安, 还有点提心吊胆。
尤其在看见太子殿下那张俊秀的面容上竟还顶着一个巴掌印……那可是从来完美无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怕长了这么大也从未有人舍得打他一下。
昨天她不但咬了他一口, 还扇了他一个耳光。
冷静下来, 左云裳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放在脖子上有些不□□稳。
生气时她只能想到他待她的不好,对她的欺骗,冷静过后却更多想到了他素日对她的容忍。若不是他对她诸多容忍, 凭着她昨日的所作所为,此时脑袋应该都已经脖子分了家。
上一世他们在东宫便总是闹得鸡飞狗跳,到最后都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一世她的初心就是好好待他,却为什么又将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昨天,昨天太生气了。我不该对你动手的。”
叶裕衣一怔,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这个道歉,“我并不生气。的确是我欺骗在先。”
他耳边浮现出在熙州时左初对他说的那一番告诫。[なつめ獨]
“我自然相信叶公子有这样的能力,只是舍妹自小缺乏我们的严厉教养,以致于性情顽劣不堪重任。她虽生的漂亮,但除了漂亮便再无什么优点,是一株脆弱又多刺的花,远观即可,若非要摘下来只怕会扎到手。世上那般多经过精心修剪芬芳扑鼻的花仍由叶公子摘取,何必贪恋这一朵有刺无香的呢?况且这花还霸道的很,若摘了这一朵,不但要扎到手,日后还不能再取来其他的花朵赏玩。”
“若她扎到了公子的手呢?公子一时兴起将花摘了回去,可曾想过日后兴趣消退一朝厌弃,这朵花便会随风凋零。”
“我家这朵花生在充盈着爱意的枝头,尤为脆弱,受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只有精心照顾才能开得好看。怕是即便摘了回去也不能如意。”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花刺扎手,可他却偏偏舍不得放手。
左云裳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生气了。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骗我?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想见我可以直接写信给我。你在熙州跟我分别时,我说过此事如何决定全都在你,只是你要想清楚。”
她看着叶裕衣叹了口气,“只要你下定决心,给我写一封信好好说清楚,我会来京城的。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叶裕衣心口忽地一松。
他本以为昨夜之后她便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他们之间再无半点转回之地。她一定很讨厌他。
这一夜他后悔了无数次,一时后悔骗了她惹了她伤心,一时却又后悔就这么容易的应下放她回熙州。
一个声音对他说‘留下她’,一个声音却质问他‘难道你愿意看她伤心?’
两个声音争执不休,他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变得不像自己。
她已经不生气了,或许她没有他所想的那样讨厌他?
他问出口的却是,“只要我写信给你好好说清楚,你就会来京城吗?”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双眸亮晶晶的望着他,“只要你跟我好好说清楚,我就会来京城。我已经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所以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剩下的半句话仍然说不出口,他怕从她口中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这样就已经很好,她还会跟他说话,还有半个月,他能一直看见她。
左云裳高兴的扯着凳子搬到了他对面坐下,“天天躺在床上多无聊,你什么时候才能病好?”
叶裕衣现在多少对左小姐有了些了解,“你是觉得我躺在床上太无聊,还是你在这殿中很无聊?”
他心头微动,想起一个寓言故事来,有一个大王见着一只鸟好看,便将鸟射伤关进了笼子里日日赏看,没多久鸟便挣脱了笼子飞走了。
后来一个农户见到了这只鸟,也觉得好看,他以谷粒饲喂这只大鸟,日日对它弹琴,鸟渐渐喜欢上了农夫便终日盘旋在他身边不肯离去。
或许他该给的不是无边富贵人人俯首,可她所求所想总与旁人不同,投其所好也不知如何去投。
左云裳展颜一笑,“自然是我很无聊。不如我们来下棋吧。”
左小姐一向对高雅的活动没什么兴趣,只是此时被困在了殿中不得放肆,倒也愿意坐下来用棋局消磨时光。
两人下棋一下就是一整日。
初时叶裕衣本以为想要胜左云裳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甚至拿出棋盘后特意让了左云裳两子。
左云裳没有推拒,只是对他一笑,笑得很灿烂。
一炷香后,叶裕衣逐渐神色凝重起来。
他自小身体不好不能进行骑射之类的运动,更不能练习武艺。
父皇便为他请了几位国士教导他诗书礼乐琴棋书画,其中教导他棋艺的是国手崔拙。
他的棋艺与老师相逼算不得什么,但同龄人之中还未尝有过败绩,即便与父皇对局也是胜多败少。
可今日他与左云裳对局,却发现光是不败一事,便要十分努力。
更不要说轻易取胜。
这姑娘分明年纪尚小,在棋局上却是十分老练,能谋善断杀伐果断,竟是一位劲敌。
左云裳撑着额头放下手中的棋子,“啊,我又输了。”
虽是输了棋局,她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未见半点怒色急躁。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天过得好快。太子的棋艺好生厉害!”
输了棋的人不见沮丧,赢了棋的人却也并不高兴。
叶裕衣收了棋盘,冷冷道:“不必夸我,我能胜你并非因为棋艺厉害,而是因着你急着吃饭就开始乱下。”
今日他胜多败少,盖因这人实在没有耐性,一局棋下的超过一个时辰就开始忍不住乱下。
虽是劲敌,但这位劲敌对于输赢没有半点在意,左小姐实在并非一位好的对手。
左云裳坦然道:“既然叫殿下看出来我腹中饥肠辘辘,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左云裳走得脚步轻快,吃完饭还有心情在东宫中转一转。
往日她心头压着太子病重这桩心事,连玩耍都没什么兴致。如今知道太子好端端的,她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东宫她前世也算住了几年,最喜欢去的一处便是一方名为燕潭的小湖。
往燕潭走的一路上,她听着远远的隐约传来女子的歌声,侧耳听了听,好奇的对身后跟着的灵玉问道:“你听她们唱的这是什么?我从前在熙州从未听到过这歌。”
灵玉笑道:“左小姐前两日没去宫宴,这不是歌,是锦阳侯为贵妃新作了一首‘朱梦令’,这短短一首诗写尽了贵妃的美貌,谁听了都觉得美极了。陛下与贵妃都很是高兴,陛下还说了要亲自让太乐令为这首诗谱曲,教坊中则人人都在为这朱梦令排舞。现在左小姐若在京中转一圈,只怕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贵妃该有多美呢。”
左云裳侧耳听着传来的歌声,“原是云放的新诗,怪不得了。这样美的词句只有他能写得出来。”
云放的声名,她前世也有所耳闻,但为贵妃作诗却是没有听闻过的。
不过也有可能诗隔了太多年,她的记忆已经不算清楚,记不住太细枝末节的东西。
左云裳只顾着去听传来的歌声,没有留神到其他,转过转角猛地跟一队巡视的士兵迎头撞上。
凭空突然出来一队人,她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落在领头之人的面上,缓过一口气才看清这竟是个熟人。
她惊喜的看着来人,“呀,徐琛是你!”
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绕过她往前继续走去,好似她这么大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左云裳新仇旧恨一起浮上心头,这人把她抓来京城的一路上不跟她说清楚为什么来京城也就罢了。
他不跟她讲话还不让别人跟她讲话。她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从来当没听见。
要不是她见过他开口与旁人说话,还要当他是个聋哑人。
现在她好心跟他打个招呼,他竟又当没看见!
左小姐一时气得要死,她几步跟了上去,“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见?”
那人长腿一迈,步伐加快便将她甩开两步,他只管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左云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往前走了两步,猛地伸出一只脚挡在了他的前面。
她左云裳绊人可从来没有失败过。
第40章
徐琛仿佛脚下长了眼睛, 从从容容地从左小姐突然伸出地脚上迈了过去, 他斜了一眼满脸失望的左云裳,“左小姐, 你芳龄几何?”
左云裳收了脚跟上来, 她理直气壮道:“关你什么事。”
他瞥了一眼左云裳,快步甩开她,只撂下一句话, “我以为只有七八岁的稚童才会做这种事情。”
左云裳愤愤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这人好生讨厌。
灵玉忍笑道:“左小姐,徐将军的身手在白令骑中也算首屈一指。您想要绊倒他恐怕不太容易。”
“是啊,是啊。这种小把戏肯定绊不到他。”
左云裳好奇道:“你们都知道他?”
灵玉看左云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说傻话的人,“徐将军负责东宫的布防,经常在宫中行走, 自然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