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宫人向着他们二人身后的方向行礼,“见过晗王殿下。”
叶裕衣面上的笑意淡了,他并未回头,只是认真垂首就着月光将手中的绳结打了个漂亮的如意扣。
叶鹤尘先对左云裳一笑,“太子多日未见,看来身体是大好了,真是可喜可贺,不枉叔叔我替你担心了这么久。
左小姐,今日这一身红裙很适合你。我手中有一套金簪一直没有合适的主人,今日看到你,我方才知道它的主人是什么样子。”
他抬了抬手,便身边跟着的侍从早有准备的捧着一个匣子上前递给左云裳。
“一点薄礼,比起皇兄与皇嫂的翡翠金丝双凤镯算不得贵重。还望左小姐不要嫌弃寒酸。”
叶裕衣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叶鹤尘看向左云裳的目光,他冷淡的对叶鹤尘颔首道:“八皇叔。好久不见。东宫不缺金饰,这薄礼侄儿心领了。”
叶鹤尘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你都要把我叫老了不少。何必这么客气呢?”
“八皇叔这些天往东宫送的香料和药材,我看了看,皆是美容养颜之物。想来怕是八皇叔将送给其他宫的药物送错到东宫了。”
少年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叶鹤尘错开眼,咳嗽了一声,“哦。可能是吧。”
总不好当面说这些东西送去不是给亲侄子,是给那漂亮的侄媳妇。
这小子说送错还算给了他一点脸面。
“我已经差人给您退回去了。听闻八皇叔城外的别庄丢了几个姬妾,其中还有一位怀有身孕的。皇叔姬妾虽多,子嗣却不丰,不知现下怀有身孕的那位美姬可找到了?”
叶鹤尘身体一僵,叶裕衣这话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下之意是他不仅女人多,还年老得没法让这些姬妾生育子嗣。
杀人诛心,他最痛心得一点莫过于这么多的女人竟没几个能怀孕。
“殿下不知我心中忧苦。”他看了一眼叶裕衣身后的影子,顿了顿,思索着怎么继续往下圆。
他从不认为多情是罪过,但有时的确会惹小姑娘讨厌,尤其是在这些姑娘还没有靠近他的时候。
叶裕衣打断了他,“没有找到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一帮皇叔。”
第68章
“太子病了这么久, 或许不知道去剿匪的何大人王大人都接连无功而返。此事并不容易。这些刁民实在凶残可恶。”叶鹤尘神色落寞, 叹气道:“这几位美人是我的伤心事,还望太子不要再提了。往事不可追。”
叶裕衣淡淡道:“首恶已伏法, 这些民众并非刁民, 只是被那些狼子野心的罪臣带入歧途。听说皇叔不是也恨那首恶入骨,才特意将他叫入了宫中。”
叶鹤尘神色一变,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这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生得与他一般高, 再不是记忆中单薄纤弱的孩子。
记忆中那张阴柔秀美得像个女孩的面容此刻在月光的笼罩中显得格外阴冷。
那双黑漆漆的眼冷漠中更参杂了其他的东西,一些更加危险的暗芒,
不久前宫中那一场惊变重新浮上叶鹤尘的心头,他丢了美人和美人腹中的孩儿,急急得入宫向母亲告状。
母亲动怒叫来了舅舅。
他没想过这个决定竟会要了舅舅的性命, 逼得母亲不得不离宫去守陵。
他本也只是一时气恼, 想让母亲斥责舅舅一二,让他收敛些罢了。如果早知道他的一次告状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他那一日绝不会入宫。
从舅舅入宫起, 所有的事情都托出了他们的预料,变得不再可控。
那一夜无论是他还是母亲舅舅都无法踏出启祥宫一步。
他们成了被锁在笼中的困兽,第二天舅舅被打入天牢, 母亲离宫远行,只有他被放出宫门。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一如往昔仍是浪荡度日的闲散王爷,陛下最宠爱的幼弟。
太子的苏醒太恰到好处,朝堂内外早有声音,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毕竟太子如今还不到弱冠之龄,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心机与胆量来谋算这一切。
他情愿相信太子能在此时苏醒是这小子运气好。
但现在面对太子,他的这种底气却不禁开始动摇。
叶裕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鹤尘,便有武安阴恻恻的开口问道:“晗王殿下为何不言?难道首恶伏诛也是您的伤心事吗?”
这一句问的不可谓不歹毒,叶鹤尘回过神来变了脸色,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顿时没了再纠缠下去的心情。
“这些叛贼逆党人人得而诛之,我,我没有什么可伤心的。太子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一步。”
太子淡淡的说道:“这夜色深了,八皇叔回府的路上注意安全,不该看的东西最好别看,旁人院中的花再好也是有主之物,切莫贪恋。”
“多谢太子的嘱咐,我这就先走了。”
目送着这人落荒而逃,左云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发出了由衷的感叹,“黄黄,你好凶好可怕,果然这才是你。”
方才宫宴上那个鬼附身一样给她端菜的样子就离谱。
叶裕衣默不作声地牵住了她的手,牵孩子似的拉着她慢慢往前走。
明月高悬,碎星点缀再在夜幕之上,连吹过的风都透着点酒水佳肴的味道,时不时的飘来一点微弱的乐声,让人能想见身后宫宴之上的热闹繁华。
宫道两旁草木旺盛,四下无人,便只有他们一行。
左云裳懒洋洋的任由他拉着走了几步便停住脚步不肯走了。
她抬手就要解开身上的披风,“我好撑,撑的走不动又好累好累好累。这一身衣服和头上的首饰都好重。黄黄,我不想走了。这披风我也不想披了,你快些帮我解了拿着吧。”
“不行,”叶裕衣摁住她的手,“此时你刚吃完东西走几步还觉得身上热,一会儿回了东宫再觉得身上冷了,万一凉风入体可怎么办?披风你先披着,我找个轿子来将你接回东宫吧。”
左云裳摇了摇头,“不要轿子。”
叶裕衣沉默了一瞬,他认真的看着她说道:“我背不动你。”
左云裳一脸无辜委屈的看着他,“我又没有说想要你背,你到底在想什么?”
叶裕衣淡淡道:“抱也是抱不动的。而且你今天吃得太多了。”
左云裳委屈得简直要落下泪来,“你竟嫌弃我吃得多。难道殿下只喜欢瘦弱的女子吗?殿下是嫌我太过丰满了吗?还未成婚,殿下就已经对我这么嫌弃了。”
她以袖掩面,语声哽咽,听得一旁的灵玉与怀梦武安都面露不忍。
宫人们齐齐向太子投去谴责的目光。
灵玉鼓起勇气低声说道:“左小姐算不得丰满,您的身材刚刚好,十分轻灵美丽。”
叶裕衣抿了抿唇,“别说今日吃这么一点,就是再多吃上五倍十倍。我也是养得起的,我只是随口一说,绝无他意。”
左云裳仍藏在袖中不肯抬头,“你过来些说话。”
叶裕衣依言靠近,左云裳低低的说道:“你是不是嫌我太胖了,身形不好看,才叫我披上这披风遮掩一二。你果真只喜欢我这张脸是吗?”
这话竟越说越离谱,叶裕衣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让她生出这般误解和错觉。
他急忙分辨道:“不是。我绝无此意。”
左云裳语声更加低落,“那你是不喜欢我的容貌,觉得我不好看?”
叶裕衣想也不想道:“好看,在我眼中没有比你长得更加好看的女子。”
他说完面上一热,耳后又红了,低声说道:“不管你生成什么样,我都是喜欢你的。”
这话一出口,饶是叶裕衣自觉近日脸皮的厚度已经远胜从前,但此时仍是觉得心口跳个不停,面上发烫。
他瞪了一眼身后的宫人们,斥责道:“没眼色的东西,退后五米。”
武安怀梦忍笑对视一眼,听话的带着宫人后退。
叶裕衣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伸手去拉左云裳挡着脸的手,“云娘,不要再伤心了。你不是想出宫吗?明日我就带你去京城游玩如何?”
左云裳闷声说道:“我不想披这个斗篷了。”
叶裕衣犹豫了一下,左云裳便又低低的啜泣起来,“你,你果真是嫌我丰满对不对?”
他忙道:“不披就不披了吧。”
左云裳放下袖子,仰头对他展颜一笑,面上哪里有半点泪痕。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叶裕衣额角抽动,入了东宫日久,他差点都要忘了在沙漠里被这小凤凰整日取笑捉弄的感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左云裳取下身上的披风塞给叶裕衣手里,她抱住叶裕衣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好了,我们走吧。”
叶裕衣叹了口气,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来。
光是看着她的笑容,他便已经觉得万事皆可放下了。
次日一早,左云裳便兴冲冲的跑来找叶裕衣,准备跟他一起出宫不料却扑了一个空。
怀梦放下手中擦洗干净的杯盏,向她俯身行礼道:“殿下交代您若是来了就先坐上片刻。这些糕点和蜜饯瓜子都是为您准备的。殿下早朝散了便会回来,下午再与您一同出宫。”
左云裳在桌边坐下,她好奇道:“他今日去上早朝了吗?”
自她入东宫起太子就一直是‘重病’,前期未被她揭破时日日躺着,后来被她发现了索性整日陪着她。只要她来了,不管什么时间点人都一定在。
她差点忘记了太子平素还有上朝处理政事的职责。
怀梦点头道:“正是,殿下身体已经好了。陛下今早特意来了旨意,让殿下跟着一同上朝。”
今日的早朝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大臣们都忍不住频频往一个方向看,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有些分心。
太子的位置空了许久,继昨日宫宴上露面后,今日早朝上太子的位置上终于有了人。
一别许久,大臣们看太子还有些稀奇和新鲜劲。
沉默已久的太子诸多门客与属官近臣今日格外有活力,基本上能开口插一嘴的都要上去插一嘴,仿佛吃了药的斗鸡,意气风发一扫多日的颓唐。
另一些平素最是多话得意的臣子则沉默了下来,频频看向太子的目光多出许多惶恐与畏惧。
灵国公势大已不是一日,宁氏一族如今倒下了,但攀附宁家的藤蔓们却不是一日就能根除的。
他们错落盘旋,数量众多。
如今拼命的想跟宁氏划线分割,昔日亲密无间恨不能改姓,今日就人走茶凉,谁也不愿意再沾上一点。
遇到提及这件大案的时候,他们骂的比谁都要更加用力,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只是做的这般干净,却仍不免惶惶不可终日。
太子的归来就像是头顶上的刀,谁都不知道这刀会不会落下,又会在哪一日落下,向谁落下。
总不能将所有与宁氏一族有过瓜葛的人都一扫而尽连根拔除。若下这样的重手,只怕京城与朝堂都要血流成河。
这么多的人都犯了错,法不责众,真要追究,或许只是小惩一番,未必能一一清算干净。
就算会清算,只要不算到自己的头上来就没有关系。
谁都不想去做那个倒霉被太子盯上的人,有人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起要怎么走东宫的门路,借上这股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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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天太子上朝似乎只是上朝, 这全场瞩目下来别说大动作, 就是一句话太子都没多说。
谁都没办法从那张俊秀的脸蛋上找出什么情绪,他站在那里像是什么都知道, 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实在是让人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
早朝散去,叶裕衣抬步就走,还没走到殿门口就被英宗叫了回去, 倒也不干别的,就是父子两个人坐下下盘棋。
英宗先是笑呵呵的与他闲话了一番家常,才问道:“玉郎这些日子没上朝,今日回来可感觉到朝堂上有什么变化?”
叶裕衣按下一子,“是有些变化。我看着是少了一些人又多了些人。”
英宗摸了摸胡子, “城外的乱匪成患, 一直没有好的解决方法。说来好笑朝堂之上这般多的大臣竟没有一个能干的。吵了这么多天也没给出个结果,但总不能如此放任。玉郎可有良策?”
叶裕衣抬眸看了英宗一眼, “父皇英明贤武心中定然已经有了好策, 何须在我这里讨策。”
那些城外的匪盗从何处来,怎么来的,在座的父子二人都心中清楚。
匪徒是真, 成患却未必。
英宗眉心一动,笑容变得更大了些,继而又多出一点无奈的意味,“不愧是玉郎。我的心思你就没有猜不出来的。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很多话我还没说, 你便已经猜到了。”
叶裕衣低声说道:“我的心思对于父皇来说未尝不是如白纸上写着的字迹,不必多说便一眼看得清清楚楚。”
英宗按下一枚白子,“父皇给你赐的这门婚事看来还算合玉郎的心,那左小姐不仅美貌且性子颇为可爱灵动,我一看就是我儿想要明媒正娶的夫人。我应当没看错吧?”
叶裕衣耳后微红,沉默的捏紧了手中的棋子。
英宗见自己这素来沉稳的大儿子终于露了一点少年人的情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裕衣是他第一个孩子,英宗永远都忘不了抱着刚出生的叶裕衣时感受到的那种第一次成为父亲的喜悦与激动。
尤其这个孩子比其他的孩子都更加孱弱,英宗与皇后都因此而照顾的更加小心。
他小时候几次重病卧床。每一次英宗都十分忧心,以至于神思不属,恨不能这病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生在孩子身上。
英宗神色柔和道:“你们兄弟中只有你是我从小一点点亲手教出来的。都说子肖父,她们说你四弟最像我,但老四这孩子太过贪恋财物,耳根子软,只是外表与我肖像。而玉郎不同,你的性子与我最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