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裕衣倾身替左云裳夹了菜,“怎么从一坐下就这般沉默?宫宴而已,不必太过拘束。”
左云裳看着场上翩翩起舞的舞姬,桌下的手一把掐在了叶裕衣的腰上。
叶裕衣低低的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这是做什么?”
左云裳压低声音,侧头瞪了他一眼,想抽出手,却发现那人握着她的手又不松了。
她恼羞成怒,“明知故问,这么多人呢,殿下你的脸呢?能不能要点脸不要老凑过来。你让旁人看见怎么想?放手。“
含羞带怒却又不敢大声,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的让人听了不仅不想停止,还想更进一步。
她现在分外想念当初那个要脸的叶裕衣。
不论是她在沙漠中见到的少年,还是上一世的太子明明都要脸的很,他从前在人前从不多看她一眼,始终冷脸相对,恪守礼节,更说不出这种不成体统让人听了都脸红的话。
重来一次,这也变得太多了。
她侧首微微抬起头看他,烛光落在她眼底,澄澈明亮的双眸满眼都是他的身影,也只有他一人。
叶裕衣忽觉心中安定了下来,他从未有过一刻这样高兴,只要让她看一眼便觉得已经了结了所有夙愿。
这是他心上的姑娘,恨不能藏起来不让他人看一眼的绝世珍宝。
只要她看他一眼,他连神魂都想相赠。他容不得她眼中还有其他人。
她只能看他一人,她心中也只能有他一人。
他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待自己的妻子好,这有什么不要脸的。他们能怎么想?定然是想着太子与太子妃果然感情和睦。”
左云裳听得面色微红,她用力往回抽手,“你还说!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要喊了。”
上一世虽也没占到什么甜头,但怎么觉得这一世的太子倒是更会气人了。
叶裕衣素知她的秉性,倒也不好把她逼得太过,只得松了手。
“哦?喊些什么?”他语声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喊太子非礼太子妃吗?”
左云裳的筷子一顿,她慢吞吞的咽下了嘴里的鱼肉,感叹道:“长进了,黄黄,当真是长进了不少。”
她很快就被堂上旋转的舞姬吸引去了目光,连筷子都忘了继续动。
叶裕衣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
一曲将歇,舞姬弯腰向宾客行礼。
左云裳双眸亮晶晶的转过头来看他,“殿下。”
让她看了这么一眼,叶裕衣有了几分不妙的预感,“你又看上什么了?她们的裙子?还是这只曲子?”
左云裳略略有些腼腆,“我想要方才那几个姑娘和琴师。这一曲真好。”
叶裕衣面色一冷,“不行。”
见左云裳神色失落,他知道她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只得耐下心来与她解释,“若我今天开口将这些人要进东宫,世人不会以为你喜爱这些舞姬,只会以为我喜爱她们。况且整日与伎人游乐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会很不好。”
左云裳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点头道:“好吧。”
她支着下巴,目光漫无目的在殿中贵女们身上四处扫视。
从入殿起她就察觉到这些人一直在看她。
此时她大大方方的看回去,那些人却一个个的花容失色垂着头不敢再看她了。
周兰垂头与一旁的表妹孙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皱着眉道:“这太子储妃未免太不知礼数了一些,怎么能这样随意到处乱看?”
不少人都小声的附和着,“真是讨厌死了。一点礼法都没有,哪里有她这样看人的。”
“看她仗着太子宠爱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
左云裳的目光定在了那个神色最为不逊的姑娘身上,许是她看得太久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北安侯夫人一时都有些忐忑,“四娘,你曾见过太子储妃吗?她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你。”
周兰摇了摇头,她眉头微皱,“回母亲的话,我从没见过她。”
侯夫人低声道:“这太子储妃如此被陛下与娘娘看重,连太子看着都十分喜爱她。四娘,你别惹事。”
周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的点了点头。
左云裳继续盯着周兰,周兰趁着北安侯夫人不注意抬头瞪了她一眼。
左云裳的心情更好了,一面哼着曲子拿起桌上的酒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她就喜欢这种有性格的。
有一段时间她整日在东宫酗酒,对宫中的佳酿自然记忆十分深刻,一时想到那些佳酿喉头滚动,生出许多期待来。
叶裕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与你有过节吗?”
左云裳点了点头,笃定道:“她肯定再骂我,刚刚还瞪了我一眼。”
酒入口,左云裳神色一变,她不可置信的又喝了一口,喃喃道:“这怎么回事?怎么是甜的?”
她侧过头负气看着叶裕衣,“又是你动的手脚?”
叶裕衣神色冷淡的与她对视,“只是一点果饮而已,难道你还想喝酒吗?”
左云裳索然无味的放下手中的酒杯。
不一会儿,北安侯夫人便差了人来向太子与太子储妃请安,“北安侯夫人问您好,不知太子储妃为何一直看着周家的姑娘?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夫人说向您请罪。”
左云裳咬了咬筷子尖,漫不经心道:“这可不行。她方才不但直视上颜,还瞪了我一眼。我缺个布菜的人,既然要请罪,就让你们那个周姑娘来给我布菜吧。”
侍人神色一变,北安侯府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不管怎么说这位新入京的太子储妃怎么也该给自家主人几分面子。
谁料这位太子储妃竟然半点都不按照常理,竟一开口就要自家姑娘来做仆从之事。
未免,未免,太盛气凌人。
她犹豫着看向太子,期望太子能管束这位太子储妃一二。
叶裕衣与左云裳对视一眼,“以孤的心意,既是冒犯就不该这般轻饶。论礼,御前失仪,应当廷杖三十方可。”
侍人吓得面色无人色,当庭三十杖?那她家姑娘还能有命在吗?
这还不如来布菜呢,毕竟布菜只是损伤一点颜面,不至于损伤身体。
叶裕衣慢吞吞的继续说道:“不过太子储妃宽仁,按照她的意思来就是了。”
侍人慌慌张张退下去将这一番话原原本本学给了北安侯夫人与周兰听。
以至于那一片的贵妇人与娇女都吓得变了脸色,再没有一个美人敢向太子投来含情脉脉的目光。
左云裳一时怔住,她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口甜甜的果饮压惊。
本来她都已经做好太子生气的准备了,这种时候叶裕衣难道不该斥责她不成体统,作为太子妃太过失礼吗?
怎么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纠结的又抬头看了一眼叶裕衣,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第67章
“她来给你布菜, 你还是不高兴。”叶裕衣若有所思道:“果然还是当庭杖责三十更为合适吗?”
左云裳差点没噎住, 她急急的喝了两口水顺了气,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叶裕衣, “倒也不必。我没有不高兴, 我特别高兴。“
叶裕衣待她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好得让她总觉得有几分不太真实,像是看到黄鼠狼给鸡拜年。
叶裕衣从身后的侍者手中接过一叠糕点摆在她手边, “方才见你多看了几眼,差人给你拿了一盘尝尝。若是喜欢,这道雪兔糕以后就常给你备上。”
他垂下眼,双眸漆黑如点墨,几缕发丝滑落眉间, 配合着娴熟的动作。
左云裳恍惚间有了种眼前坐着的不是太子, 而是哪一家貌美贤淑的夫人正在招待她的错觉。
何德何能,她竟有一日可以让太子亲手为她端菜。
她受宠若惊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盘子, “这些小事让宫人来做便可。”
宫宴之上客人和主人也分三六九等, 上的菜色自然不尽相同。
银盘之上,雪白的糕点做成了兔子形状,晶莹剔透又栩栩如生, 颇为可爱。
她低头看了看糕点,抬头看了看叶裕衣,如此反复几次,目光迟疑的落在了叶裕衣的脸上。
叶裕衣眉心微蹙,“怎么光看着不吃?这样看着我, 是要我喂你的意思吗?”
她今日盛装而来,眉间点着镂空的金箔花钿,双眸璀璨而明亮意味莫名的注视着他。
朱唇微启,微微张开的唇瓣中隐约可见贝齿,像是在等待什么的东西送入口中,压上那抹柔软的红。
叶裕衣犹豫了片刻,便从盘中夹起一块糕点小心的喂到了她的嘴边,“尝一口?”
左云裳简直不敢想象旁人若看到这一幕该作何想法,她老脸一红,一把抓住他的手,“殿下,我错了。你别这样,太吓人了。有什么不开心就直说。我能改就改。”
叶裕衣坚持的举着手中的筷子和糕点。
左云裳迟疑了一瞬,识时务的低头将糕点一口吞下。
他满意的收回筷子,看着她双颊鼓起,像个小老鼠似的努力吃着糕点。
周兰刚一走近就看到左云裳狼吞虎咽的场景,她跪坐在一旁,神色恭敬,眼中却难掩讥讽轻蔑,“贵女吃东西讲究不露饥象,一口能吃完的东西要分四次小口吃掉,就吃一个端庄优雅。储妃此举甚为不雅。即便出身乡野,但如今既已入了东宫,还是早些改掉这些不好的习惯为妙。”
左云裳苦于口中塞满了糕点一时无法开口,闻言也只是惊讶的看了一眼周兰。
叶裕衣神色冷淡,“北安侯之女?”
周兰俯身向叶裕衣行礼,“臣女周兰见过殿下。”
他颔首道:“礼仪学得倒是不错。”
周兰神色一喜,唇角微微勾起,她柔声道:“女子德行远比容貌更重要,储妃将来若成为太子妃,甚至于皇后,便该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凤仪天下当以德行为重,臣女愿操下奴事侍奉太子储妃左右,时刻劝谏储妃一二,以助储妃成为一个合格的国母。”
左云裳吓得差点噎住,她咳嗽了两声又惹来周兰不满的一眼。
这个女人也太狠了。太子最重什么礼不礼的,前世就没少往她身边送什么女子楷模。那些女人从老到少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惹人讨厌。
不是吧,这一世难道又要重蹈覆辙被一群女人时刻包围劝谏她要贤良温柔大度处处守规矩不能有一刻放松?
她紧张的伸手拽了拽叶裕衣的袖子,但越是急切反倒口中的东西越是咽不下去说不出话。
叶裕衣看着凑过来的人眸光无奈,他从桌上拿起装着果饮的酒杯递到左云裳的唇边,见她喝下去了才放下杯子又抽出一方软帕在她唇角轻轻擦拭。
“不要急,慢慢吃。要说什么我都在这里听着。”
周兰见叶裕衣看向左云裳时毫不掩饰温柔的神色,二人相处之时更是旁若无人的亲密。一时面色微红,看着叶裕衣的目光柔情更盛。
从前冷漠高傲的太子虽很惹人心折但总让人不敢靠近,如今这般温柔的太子更让人想接近了。
周兰鼓起勇气攥着帕子凑过来,作势要替左云裳拍背。
左云裳连忙躲了躲,几乎靠在了叶裕衣的身上。
她压低声音以袖掩面,咬牙对叶裕衣说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叶裕衣见一个周兰便将她吓成这样,稍稍一想就搞清楚了其中缘由。
他安抚性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垂首柔声哄她,“自然忘不了。放心。我不会让她管束你的言行。”
左云裳得了叶裕衣的保证这才放下心。
别的不说,叶裕衣至少是个很重诺言的人。
她坐回了原位,放心又吃起了自己的菜,一手撑着下巴赏起了殿中的灯火与舞姬。
周兰按下不耐替左云裳布菜,轻声提醒她,“储妃,您坐在高位,如此引人注目。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请端坐。”
叶裕衣神色冷淡的瞥了一眼跃跃欲试意欲更进一步的周兰,淡淡道:“竟愿为奴侍奉,倒真是忠心一片。礼仪又学得这般好。我大齐原有这般人才。”
左云裳怜悯的瞥了一眼因叶裕衣一言而满脸遮不住喜意的周兰。
她怕是以为自己真的能留在东宫天天给她这个太子储妃添堵,还能博得太子另眼看待。
叶裕衣说:“留在储妃身边侍奉未免太过可惜。崔和不日出使海外,正缺一个向蛮夷宣扬我大齐礼法的人才。孤看你就很合适,宫宴散了便去使馆吧。”
能得到太子的赞许可以随使团出使海外说起来时为国争光,就连家族都会因此沾光,日后她的姐妹出嫁都可以说是,‘那个随使团出使的周四娘的姐妹,周四娘的礼仪极好,她的姐妹定然也不会差。’
但对于她本人来说……她从没有想过要离开京城。
出使海外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年,其中更不知道会有多少险阻和波折。届时即便她能顺利的回来,父母说不定都已经逝去,她白白蹉跎了岁月也嫁不出去了。
出使绝不是贵女的好去处。好好一个锦绣堆里娇养出的贵女何必去吃这种苦头?
周兰面色一变,她有心想求情,但触及太子阴沉的目光,肩头一抖,生出许多的畏惧来,一时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后直至左云裳离席,她都未敢再多言一句。
二人走出大殿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宫宴上的菜品都极为美味,以至于左云裳吃了不少东西,此时捂着肚子还忍不住回味方才喝到的那碗鱼汤的鲜美。
叶裕衣从灵玉手中接过披风替她披上,她难得乖顺的站在原地,任由她摆弄。
“夜里风大,你穿的薄,这一路上就先披上。”
她仰头看他,“黄黄,今天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宫宴上的菜品很不错,不吃也太亏了。”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腹部,柔软蓬松的裙摆让他一抚便显出个极圆润的弧度。
他好笑道:“我虽没吃什么,但我的太子妃看来连我的那一份是一块吃了。倒也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