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没什么兴致应付他,直接道:“可是父王宣我上殿?”
安禄心知这宫里的动静少有瞒得过面前这位公主的,便也不绕弯子,侧身让了让,身后的人抬着十口红漆木的大箱子鱼贯而入。
云初稍抬了眉头,“父王这是何意?”
难道不是让她去见那个岷行二皇子吗?
安禄笑道,“回公主的话,陛下说了,二皇子人虽未到云江,但这些礼物皆是二皇子殿下对您的一番心意,便交由您自己处置。”
殿内稍稍静了静,云初与清涧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岷行与云江路途遥远,二皇子未能亲至,想来也情有可原。既然如此,这礼物我便收下了,记得替我表达对岷行使臣的谢意。清泉,送送安总管。”
安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清涧几乎同时开口:“公主,奴婢昨夜亲眼看见二皇子上了马车,怎么会没来云江呢!”
云初淡笑道:“这有何奇怪,沅城多美人,许是被沅城的殊色绊住了脚也说不定,国色天香的美人不见得比什么素未谋面的公主差。”
明越这般行径十分失礼,可云初却并不在意,只是可惜了自己没能睡成的回笼觉。
不一会儿,清泉回来了。桌上的茶正好凉七分热,清泉掐着点儿奉到了手边,开口道:“奴婢差人问了,二皇子确实没来,都到了沅城了却不现身,这也确实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云初不怎么在意的点点头,端起茶来小啜一口。茶香袅袅、清甜而香味悠长,是沅江流域特产的无曲茶,因着生长的地方在沅江尽头的高山上,产量极少,是以十分珍贵,云江王室所得,皆赠给了岷行,云初手上的,皆是花大价钱从沅城商人手中买来的。
清涧见云初喝茶的恣意样子,忽得想起来什么,指了几个小丫鬟同她一起开箱子,边走边道:“公主以后再想喝茶,可不必费尽心思从沅城买了,昨日奴婢不仅看到了雪芝草,还看到了元曲茶,足足一大包,够小姐喝上一年了。”
清泉闻言,也过来同她一起找,但把这箱子都开完了,也不见一点元曲茶的影子。
清泉见状,点了点她的脑袋,嗔怪道:“亏公主老是说你聪明,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看错。”
清涧揉了揉脑袋,疑惑道:“我明明记得就是放在雪芝草旁边的,怎么会没有呢?”
云初刚也想调侃两句,话还没出口,却忽得起身走到了清涧旁边和她一同看那个箱子。箱子里不仅有雪芝草,还有宝石、狐裘,都是些名贵却不罕见的东西,看着更像是哄人玩玩。
这礼物进了宫内便只经过云江王的手,云江王定是不会觊觎这点点茶叶,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被送礼之人拿了出来。
放出声说来云江,可又暗暗留在了沅城,那就说明沅城有比云江更重要的东西。
云初触手摸那做工精致的漆红色木箱,一时想起了昨夜里那惊鸿一瞥的红色披风。
如果说,明越此行求亲是假,去见那个新上任的南府驻将才是真呢?或者,他本来是想来云江的,可中间却因为某个人而临时改变了行程,这么想,那份失踪的元曲茶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云初心生不安,总觉得岷行在借机谋划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得再去沅城一次。
......
沅城,南府。
正厅里居中的太师椅上,斜斜的搭着一件红色的披风,许是这里久不住人的原因,家具看起来略显古朴,更衬得这抹鲜亮强势的独一无二。
太师椅旁边,立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青年,这青年身形消瘦得厉害,像是一棵没有枝叶的松。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的一把刀,那刀在他的衬托下,有些过分的大,可再看又觉得像长在他身上似的。
明越打量了两眼之后,见那人斜斜看了他一眼,然后手法极快的将刀换向了另一边,默不作声的收回了目光。
明越在这厅中已坐了半个时辰之久,初时被管家笑脸迎了进来,说明来意之后,便被引来了这里。可谁知刚跨入门槛,正要开口问礼的时候,兜头便飞来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
这把大刀直接让他把问礼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却又用刀尖点了点旁边的椅子,紧接着“嗖”的一下退回到了五步开外,全部过程都是悄无声息的。
明越背后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这才明白刚刚那人是警告他不要发出声音,看着那足有掌宽的刀背,明越一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出声的同时,一边踮着脚在旁边的坐了下来。
两人一刀静静相视而坐,每当他微微一动,那人的眼神便会立时射过来。他心道,这新的守将大人,原是个极爱静的。
又是一刻钟过去,明越感觉自己快要全身僵硬的时候,忽得见那太师椅上的披风动了动,紧接着一道沉沉的呵欠声传来,伴随着不甚清晰的问话:“怎么这么静,本世子就说这府上毫无人气儿,你偏不信。”
原来那太师椅下的披风里是有人的。
明越趁间隙动了动早已僵硬的骨头,下一秒便见太师椅上的人悠悠坐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冲着旁边的黑衣青年道:“看来本世子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初来乍到,便有贵客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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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被点名的黑衣青年没回话,面无表情的淡淡打量了下一瞬间坐得笔直的明越,又转开了目光。
明越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本以为这南府的大人初来乍到,公务繁忙不得闲,才让自己在这里等这么久。
却没曾想,只是因为不想让自己打扰到对方睡觉,自己好歹也是岷行的二皇子,竟让自己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人也太目中无人了些。
只是想到对方的家世,心里想了想,还是作罢。
“你谁呀?”
左虞懒懒的倚在那里,红色的披风被他随意的搭在腿上,左手撑着下巴,微微抬眼看向不请自来的人。
“世子,我乃岷行王之子,家父与令尊有旧,得知世子南下,特意命我在沅城等候,盼望见上一面。”
只要有腾铭在身边,左虞一般都睡得极好,今日也不例外。
南方气候果真宜人,一觉醒来,赶路时的疲惫卸了大半,只是路赶得急,身体有它自己的意识,还是不怎么想动。
他点点头,极随意的“哦”了一声,转而看向腾铭,冲着明越这边甚是倨傲的抬了抬下巴:“认识吗?”
腾铭站着没动,似乎对左虞的话充耳不闻。
左虞也不计较,兀自“啧啧”了两声,看向明越道:“这就难办了,本世子不认识你,我的护卫也不认识你,那你这可就等同于擅闯南府了。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是送上门来给本世子当第一把柴火?”
他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这把火怎么烧,末了,掀了掀眼皮,透出一丝冷光,“既然如此,那便拖出去吧。”
明越今天来是带了随身侍卫的,只是在进门的时候被拦在了外面。
本以为今日这趟拜访会十分顺利,然而却没想到,这位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眼下身边连个保护自己的人都没有。
刚刚那话说得不留情面,明越毫不怀疑这人真做得出来,不由怒道:“不论世子爷信或不信,我的身份你一查便知。世子爷才到沅城,便对邻邦皇子动手,敢问世子爷是何居心,沅城的百姓又如何看你。”
左虞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都没眨一下,闲闲道:“哦?你孤身入我南府,身上既无证明身份的信物,又无我南岐公然赐发的旨意,谁能证明你是皇子?若每个闯我南府的人都像你这般说,那我这里岂不是成了街头的菜市场?“
明越被这等胡搅蛮缠的口舌激得冷笑一声,正欲说自己本是为了求娶云江王女而来,转念一想,岷行使臣已进了云江,此时再抛出身份,那就等同于将把柄送入左虞手中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便听那人又悠悠道:“听说近日岷行有位皇子向云江王女求亲呢。”
明越忽得抬头,没想到他刚来,竟对南境的消息掌握的如此之快,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左虞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浮起一丝玩味,“可据我所知,此时在云江王宫里的可是岷行使臣啊。你说说,求亲这等大事竟让使臣代劳,也太没诚意了些,也不知那位云江王女作何感想,真是可怜。”
说罢,他忽然起身,身上搭着的衣服纹丝不动,因小睡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微微塌着,可仍旧无法中和他身上的肃杀感。
他一步步逼进跟前,上下不错眼的打量道:“还是说,你就是那位到了门口却不愿进门,反而跑到别人府上嚣张的岷行皇子?”
这人气势太盛,明越额角已见汗珠,而背后更是湿了一大块。
他强自镇定:“世子爷真奇思妙想。我本就是奉家父之命祝贺世子爷在南境大展宏图,现下人已见到,我便要告辞了,还望世子爷日后常与家父走动,共同守护南境的一方安宁。”
左虞初来南境,对这里的事情和人确实还不够熟悉,但南境本是他父王的治下,政治清明、商贸繁华,一时间倒竟没什么需要他解决的麻烦,如此这般,倒着实有点无聊了。
那个什么皇子的,一直假模假样的在他面前唠唠叨叨,这会儿终于被激起了几分惶恐,倒也更生动些了。
左虞见他愤愤的模样,不由来了点兴致——好不容易有人上门来打发下时间,可千万不能那么快就放走了。于是稍微缓和了语气:“常走动嘛也不是不行。”
明越见他不似方才那么嚣张,以为他在示弱,心道这厮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正欲再许些好处,下一秒便听他道:“不过你得回去同岷行王说说,把那云江王女的亲事取消了,由我南岐求娶,你应是不应?”
左虞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反正你对那女子也无甚情意,本世子这也是帮你。”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明越脸色一冷:“我对云江王女一片痴心,怎么到了世子爷这里倒成了无甚情意,世子爷嘴上功夫了得,我自愧不如,可也应当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
“这样啊”左虞遗憾的点点头,“那你便回去与岷行王说,我左虞定会如他所愿。”
明越走后不久,门房呈上来一个精美的盒子,说是刚刚那人来里的拜礼。
腾铭接过来看了看,对左虞道:“世子,是元曲茶。”
“元曲?”他伸手接过来闻了闻,招来那门房问道:“岷行很穷?”
那门房家里是有亲戚往返两国之间做点生意,依稀也听说了一些,忙道:“回世子爷,不算穷。”
左虞一听,对岷行的印象就更差了,把那盒子摔在一边,眯着眼道:“就这么点诚意还想拉拢本世子——管家呢?打明日起,把府里的茶都给我换成这个。”
门房都惊呆了,战战兢兢的应了声是退下了。
人都走了,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左虞翘着腿陷入了沉思,“我人才刚到南境,岷行的消息倒是快,一边和云江轰轰烈烈的谈着亲事想统一战线对付我,一边儿又试图拉暗中拢我吞并云江,这是想两边都想捞着好啊,你怎么看?”
腾铭话不多,今日却破天荒的应了他:“我什么都没听见,只知道世子刚刚说了要娶那云江王女。”
左虞对着这个叛徒护卫冷笑:“是嘛,我倒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对女人的名子上了心。既然你只听见了云江王女,明日我便与那明越说,让你娶了她如何?她嫁给你总比嫁给那个明越好,你也是做了一桩善事。”
说罢,便甩了袖子,系上披风大步踏出门去。
此时被当作皮球踢来踢去的云初,正披星戴月匆匆向沅江赶来。
自打知道了明越的目的,她一颗心就一直高高的吊着,夜里睡在枕塌上,做梦都会梦见云江被南岐和岷行合围攻之,最后国破城塌。云初想,或许这就是小国的悲哀。
云江这些年借着岷行的内乱,倒是繁荣安稳了好几年,可好景不长,随着新任岷行王——明锋的野心膨胀,云岷边境已爆发过几次不大不小的纷乱,对外的原因都说是匪徒闹事,但云初见过云江王案上的密折,那闹事之人分明就是假扮成匪徒的岷行士兵。
贼喊捉贼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云初越来越能感觉到云江在夹缝中求生存的艰难,如果岷行再得到了南岐的支持......
“小姐,小姐?”
云初一下子从思绪中醒来,“怎么了?”
清泉一脸担忧:“小姐是不是有心事,不妨跟奴婢说说吧,总憋在心里要闷坏的。”
她确实是有心事,这种情绪瞒不过素来和她亲近的侍女。
云初对着她笑了笑:“我在想如何阻止南岐和岷行结盟。”
说完,她微微合着眼,靠在车壁上。马车疾驰,多有颠簸,可云初坐得依旧端正,不见丝毫狼狈之态。
这乃是王族贵女与生俱来的仪态,刻在骨子里的,可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这般劳累也不愿意趴在她身上休息片刻,那眼底的一片青黑,看得清泉心疼的直掉眼泪。
清泉轻手轻脚的帮她按着肩膀,想让她舒服一些,“小姐打算如何阻止?”
云初微微摇头,心里有个想法,但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主仆两交谈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清泉看了云初一眼,高声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马车为何停了?”
车外并无应答。
清泉嘴角动了动,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小姐......”
“嘘!”
云初知道她想说什么,车夫是他们进了南岐地界后雇的,两国交界处常有以此为营生的人,这些人大多老实,挣个养家糊口钱,她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瞧着这些不像是会打家劫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