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有点后悔了。
“她一直欺负你你就不能告老师?非要自己受着还不让别人插手?”
易虎见她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是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明明从初一开始就是同班,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好像从未真正弄懂她的心思。
“我不觉得她是在欺负我,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再说了。”时鹿顿了顿:“短命这件事,你不也知道吗,易虎。”
易虎被堵得哑口无言。
时鹿说完自顾自朝后门准备离开。
“等等!那件事分明就与你无关的!她也是胡说八道才这样的。”
时鹿脚步顿住,侧身苦笑,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的喃喃自语:“可是,那就是因我而起的啊。”
“你不能否认。”
没人能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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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除了一团糟时鹿想不出别的。
高二班级门口的遭遇,秦放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态度,张莉莉的成见和粗鄙,以及——
时鹿走在路上,快要经过那个长廊椅时,心底的糟糕烦躁已经被放大到无限倍。
最重要也是最令时鹿头疼的一点是,白天那个男子,他今晚上还会出现吗,之前态度那样恶劣,都已经针锋相对成那个样子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果然,椅子上边空荡荡的,后面的绿植枝叶张牙舞爪。
时鹿松了一口气,但是心底又空落落的。
他不在了,这样以后的东西吃不完就没人能替她分担了。
想到这突然有些烦躁,她踢了踢路边草坪的水泥路障凸起,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声慵懒的‘喵呜’声,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从灌木丛子底下钻了出来。
时鹿不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科的动物,她觉得猫在叫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像女子呻.吟,并且天生一副媚样。
她跟白毛猫对视了一眼,它的眼珠子是罕见的翡翠绿,并且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动不动,时鹿没来由的觉得一丝渗人,再加上这猫通身雪白,时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趁猫不注意蹬蹬蹬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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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按照每天一成不变的顺序,做作业,吃饭,复习,刷牙洗脸。
睡觉前,时鹿翻来覆去,她还在想白天,想秦放。
他们之间因为那个出黑板报的工作,彼此熟悉了很多,但是时鹿知道她,她跟秦放,中间有一道无论如何都逾越不过的山丘。
那是用鲜血浇筑的,无论如何都化解不了的屏障。
永远永远,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口,时不时会出来搅动搅动,而后鲜血淋漓。
当然如果,如果她时鹿够下.贱,够不要脸,这一切都不会成为阻碍。
充其量,她只会躲在他高大的身影下,暗自捧着一颗自卑怯懦的心,像只小丑似的,像只肮脏的老鼠似的,笑着,苟且着贪婪着,享受着片刻的温存。
他跟所有她遇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想着想着,时鹿蹬开被子,刚一闭上眼,脑海里却是另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一个老鼠般的货色居然生了一副天之骄子般的样貌。
“丫头,你当我这是垃圾堆呢啊——”
她瞬间没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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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择深从棋牌室出来,这夜并不急于回到那破小区,在那附近逗留了一会。
因为兔子已经逮着了,再者困扰了他四五天的谜团也解开了,投喂自己的人并不是什么孤家寡人老妈子,也不是什么还在吃着奶水的毛娃娃,更不是什么同是天涯落难人,而是一个臭丫头,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他也没必要再回去那硬邦邦的长椅,这夜他钻进了一家街边三无旅店。
「升溪人家」四个大字火红,门外还挂着俩灯笼。
他将嘴里的烟最后用力吸了两口,湮灭与路边的水泥高台,然后一个三分,抛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最后蹬了两下脚底的烂泥,走进了大红灯笼里头。
第10章
10
大红灯笼里头是整墙壁的富贵绿壁纸,就连过道也是鎏金色的地砖,大户人家风格。
窗台玻璃鱼缸,里面假山嫩竹栩栩如生,一条纯金色的小鱼在里头摆尾。
林择深这些天跟一帮鱼龙混杂的家伙搅和在一块,身上的痞气愈发的重。
要说先前那好歹也是头顶少爷的名号瞎玩,现在他可真真切切在这底层活了这么多天,并且他似乎生来就有一种摸爬滚打的本事,也接触了他许多压根没见识过的流氓玩意儿。
“美女,订间房。”他将身份证还有俩钞票扔柜台上,前台小姐刚想问刷卡还是扫二维码,抬头一看是个帅哥,帅哥长的是鼻子是眼,气质逼人,她顺着帅哥的手看见了钞票。
“帅哥真时兴啊,现在还用大红钞。”
“是,揣兜里,踏实。”林择深舌头半伸,笑不正经。
“好的帅哥这是门牌拿好哦~”前台小姐媚眼连连。
“有劳。”
林择深三天没洗澡了,一进屋就开始脱衣服。
在浴室里冲了半个多钟头,出来接了个电话。
“你小子这都能找着我?我特么刚出事的时候你人在哪儿呢?”他叼着根烟,嫌恶的闻了闻房间里配备的浴袍,将浴袍往地上一扔,光着身子就穿着条裤衩,大摇大摆站在阳台处。
“这不顺着您身份证查的吗,不是,大哥我刚被放出来,刚刚知道这事,这真不能怪我,我说你真不回来啊,林叔这些天可没少赤急白脸,哎哎满上满上。”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
“不回。”林择深淡淡道,呼出一口烟。
“操,我还在帝bar等你来撑场子呢。”
“你就当我家道中落沦为难民,没什么事别烦我。”
“操,神仙,无语。我特么刚出来你又进去了,嘚,咱俩难兄难弟的,有需要直接call我啊,挂了我喝酒呢。”
“滚蛋。”
挂了电话,林择深在那犄角旮旯小破阳台站了一会,回屋里随意一瞥,看见了那搭在外套上边的毛毯,他眉心微动。
将毯子扔进了洗手间的水池子里,挤了半管的洗衣液,乱七八糟揉搓了几下然后便湿咵咵地往外头一铁杆上一挂。
在床上躺好后,双腿交叠,复盘这几天发生的事。
印象最深的画面莫过于那个他一宿没睡的大清早,青天白日里,光线透过他遮住脸的帽檐,一双套着宽大校服的腿停在他跟前,下边是双白色运动鞋.
那一看就是正在干坏事的小丫头被他抓了一个现行,吓得不行,当着他的面儿白了张脸。
这丫头,八成不是把他当成乞丐就是当成孤儿了,送鸡蛋送酸奶,是想堵住自己的嘴?乐善好施活菩萨?真他娘.的社.会.主.义好青年,秀。
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出来。
这笑透着不怀好意,但更多的是一股子好奇。
日子一天天的绝不无趣,多的是无趣的人,他得找点有趣的事儿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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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鹿已经整整两天没有见到那个长椅上的男子了,就像是凭空出现而又凭空蒸发掉一样。
并且那个人的样貌,跟她想象中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他的脸看上去很出挑,甚至是一种出格锐意的俊美,一点也没有流浪者的卑污样,时鹿一个分神写断了铅笔的铅芯。
“嗤,不过是长得一副好皮囊。”她喃喃自语,擦掉了习题册上的划到的铅痕,她在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让自己再去想他,但同时她心里也清楚,自己是矛盾的。
明明潜意识里不愿意再见到那个长椅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无比期望他能在午夜时分出现,然后清晨下楼能被自己撞见。
像是跟自己签订契约的鬼仆,按点按时接受自己的怜悯和施舍。
然后用他来满足自己扭曲的虚荣心。
他比我惨,我正施舍他。
我高高在上,他卑微如蚁。
又或者,是一种同类人的惺惺相惜,只不过时鹿知道自己略微比他好那么一点儿,至少自己还能住着像样的高租金的学区房,而他只能蜷缩在硬邦邦的长廊椅上。
但是现在,无论她怎么想,一切似乎都不能按照原先的轨迹行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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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下午,在家窝了两天的时鹿,决定出门溜达溜达。
她在装糖的旧铁盒里掏了一会,清点了目前还剩的现钱,一共两百零二。
一张一百,一张五十,两张二十,一张十元,外加两枚钢镚。
这是她这个月乃至下个月的零花钱,因为间月柔过来一趟的日子不确定,这些钱她也不敢乱花,万一哪天班里让交个班费或者书本费,掏不出钱的话会很难处理。
最终她拿着一张二十纸币和两枚钢镚出了门。
这天是阴天,比前几天冷了好几个度,浮云阴沉,像是要下雨,但即便是下雨也阻止不了时鹿想出门的意思。
她走之前回来拿了把伞,一把乌黑的伞。
出小区的一路上没什么人,住在这的大多都是些学生以及学生家长,每到周末都是要回自己家的,所以一到周末人流都不怎么多。
出了小区,因为靠着学校,附近店面很多,面馆书店奶茶店,一家挤着一家。
站在一汪水池旁边,她稍微纠结了一下是吃牛肉面还是喝奶茶,抛硬币决定,数字吃面,花喝茶,手背上是花,最终她走进了面馆。
时鹿穿着简单的嫩黄色连帽卫衣,黑色阔腿棉裤,头发随意披在肩头,不长不短,背影孤峭。
“姑娘吃点啥?”胖乎老板系上围裙,热心问道。
她视线从价目表上移开:“一份牛肉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开门撞击铃铛的声音,又有顾客进来了。
时鹿听见这声,心里还有些小咂,这会是下午三点,几乎没什么人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吃饭,而且这店不怎么显眼,平时生意一般,目前除了自己,坐着的就一个穿围裙的大妈,大妈正在捣鼓手机看小视频,外放声音格外大。
咂叹完,时鹿发觉那人步子声停在她身后,时鹿也没兴趣看人家,以为是自己挡着人家的道了,于是往旁边移了一步。
忽然,她的头顶上方埋下来一圈阴影,来人弯腰凑近她,紧接着她听见了一声低沉轻笑,时鹿只觉得这声浅笑的感觉,似曾相识。
她来不及想的更多,男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老板,一碗牛肉面。”
时鹿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为什么,这个人的声音跟那个长椅上的男子这么相似?!
林择深没有忽视她微微抖动的裤脚,弯腰贴着她的耳朵边又笑了笑:“小丫头,你很冷?”
时鹿几乎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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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择深捂着肚子,时鹿刚才一紧张回身用伞把他给捅了。
很大力气的那种。
“点了就跑几个意思?就这么不待见我啊?”
林择深一边捂着被伞骨捅到的胃,一边拉住时鹿,制止她想当场开溜。
“你下手怎么这么狠啊小丫头,差点前天的野蘑菇都给我怼出来了,嘶。”
时鹿白了张脸,她也是被吓到了才无意识进行的攻击。
“对,对不起。”
时鹿望着他疼的表情狰狞,但是捏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却没减分毫,同时心里也很焦急,不会真捅出什么事情来吧。
谁料林择深突然直起腰:“耍你的。”
时鹿:!
她心态爆炸。
老板手里正抓着一把白花花的大面条,也不知道该不该下,望着俩人,一脸懵逼:“小姑娘你是不吃了吗?”
时鹿:“……”
她手腕正被林择深拉着,并且那天早晨的感觉又回来了。
这人真的恶劣又无耻。
“不,不…”她想说是的不吃了。
“不,她吃,她只是不好意思,来老板,两碗面多少钱?”林择深又将她往回拖。
大力水手。
老板还是处在懵逼状态,老实答:“十,十六。”
“行,老板你快点的煮,等着吃呢。”
“哎好,马上就好!”
时鹿一听急了:“你,你快松开我!不要你给钱!”
“哟,这就急眼了?成,那你自己付。”林择深望见老板已经将面迅速下进了热汤锅里,松开时鹿的手腕。
“老板这是我的八块,一张五块仨钢镚,你点点。”他将钱币铺排在点餐台上。
“哎,哎。”老板一边搅和面一边回话,他觉得这俩顾客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时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这么盯着林择深看,目光透着不甘愤怒。
“你就算把我这身行头瞪出七八个窟窿。”
林择深倚在点餐台,随意把玩着上边的纸巾盒,他说骚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你也别妄想看我的腹肌。”
口气十分一本正经。
时鹿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厚颜无耻。”
“哟,又换新词了?上回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哦,恻隐之心?”说着林择深掉头看了时鹿一眼,时鹿被他冷不丁的视线整的往后退了一步。
林择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今儿穿的挺敞亮啊,丫头,黄加黑?”
时鹿已经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这个人,气的贝齿咬上了嘴唇。
就在空气正无比尴尬的时候,突然一边的刷小视频的大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他俩同时朝声音来源看了过去,大妈由于激动将旧木桌子拍出了裂纹。
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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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林择深将碗摆在了时鹿对面,碗里牛肉片上头的热油还在滋滋冒着气。
时鹿头抬都不抬,压根就不想搭理,几乎是同时端起自己那份,腾腾换到了隔壁桌,一点也没停顿,动作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