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不作声看了一会,然后哒哒跑远。
因为下雨,秦放没骑自行车而是步行。
六点四十,他准时撑着一把藏青色的伞,停在时鹿所住小区后边不远处的报亭边上。
下了雨,天色灰蒙。
整条马路湿咵,下水洞口有源源不断的路面积水涌来,这应该是近期最后的一次降温,等过了这段日子,那才是真正迎来穿暖花开的时节。
看守报亭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大妈,大妈几乎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这个看起来俊俊俏俏的男学生只要一出现,就证明现在已经六点四十了,并且分秒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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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择深最近中了邪,然而恐怖的是,他居然心甘情愿中这邪。
大清早天不亮就从床上爬起来,从旅馆里边认识不久的倒垃圾大爷那得了件大爷儿子不穿的旧外套,代价是唠嗑吹牛逼半小时。
要说林择深这人,什么都行,抽烟打架,赌钱吹酒样样在行,自从被赶了出来,浑身的戏精本事更是被发挥到了极致。
六点钟,林择深跑到那破小区边上的早餐店,叫了份豆浆油条,吃完不过六点二十,然后就往小区保安室的廊檐下一站,他想见时鹿一面。
时鹿今天明显穿的比平时多,头发一直不乐意扎起来现在已经长到肩膀处了,她撑着伞闷头走,林择深几乎是一眼看见了那把熟悉的小雨伞。
“早啊,鹿死谁手。”
时鹿身体一僵。
???
这熟悉的散漫不正经语气。
还没来得及看向声音的来源,林择深就一把掀开了她的伞盖。
“!”时鹿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跟昨天一样的路数,两人连站位都不带变的。
时鹿的伞就这样被林择深轻而易举地给夺了去。
“你,你快还我!”时鹿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大摇大摆出现在这,第一反应就是踮脚去抢。
“乖,我送你一程。”
“不用你送!”
林择深盯着时鹿的脸,沉默了一秒钟,一秒钟后他缓了语气:“那这样,够得着就还你。”林择深说着将伞高高举过头顶,一脸的玩味笑意。
“无赖。”时鹿咬牙切齿。
“你都说无赖了,我当然得更卖力些不是?”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反正是淅淅沥沥毛毛雨,时鹿懒得跟他废话,双手往校服里面一抄,赌气径直就往前走。
林择深惊叹歪头。
卧槽?这小丫头是真的倔哄哄的硬气啊。
活脱脱一小倔鹿。
时鹿刚走了两步,然后头顶的伞便开始如影随形。
林择深仿佛压根感觉不到雨打在身上的样子,一门心思就顾着给她撑。
时鹿不想理他,这个人要么有病,要么就是在有病的路上不远了。
走了大约两米远,时鹿心软了。
她妥协了,她放弃了,她不倔了。
她咬了咬牙,万念俱灰一般的停下了步子,站在了林择深身边,并且挨近了他。
这个挨近的动作就是意味着,我听话,我认怂。
林择深几乎跟着她的动作同时笑出声:“我说小菩萨,你这又是什么操作?”
时鹿不吭一声,因为她知道,白费口舌。
林择深见她不说话,话匣子顿时就开了。
两人一步一步地走。
“小菩萨你今年什么学历?”
“今天看着穿挺厚实,比昨天厚实,真听话。”
“小菩萨你就一双鞋啊,哎同病相怜,鄙人也只有脚上这么一双鞋。”
“你早晨赖床么?”
“你是不是不爱吃鸡蛋啊?”
“你看这破天,都快赶上你臭烘烘的小脸了。”
……
他说了一路,短短一路,时鹿已经感觉自己耳朵要被磨出茧子了。
并且时鹿知道,她要是接了一句,但凡一句,他一定会蹦跶出更多句。
但时鹿不知道的是,就算她不应不答,林择深照样也有蹦跶出更多句的本事。
“你知道吗,我昨晚上啊无处可去,在银行自助取款小屋里搭了一宿,差点没被活活冻去西天见如来佛祖。”
这话一出,时鹿终于稍微有了些回应,她悄悄看了林择深一眼。
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被冻出病。
林择深见状憋了会笑,但他不露一点声色。
要命,还真他娘的是个体察民苦的小活菩萨啊。
他接着卖惨:“唉,一觉睡到天亮,最后还是被银行扫地的人发现,然后硬生生骂骂咧咧给赶出来的。”他语气一点也不像胡诌,真真切切,无比可怜。
“唔,是挺惨。”时鹿听完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说。”林择深耳尖一听,气急反而笑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是,挺,惨’是几个意思?小没良心的。”
说完,时鹿叹了一口气,大发慈悲取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只温热的鸡蛋,想要递给他。
这个画面乍一看其实挺唯美,但是很不巧,一辆商务面包车突然从马路内侧迅驰而过,伴随着的是溅起数丈高的路边积水。
林择深眼疾手快,一个转身将时鹿护在了身后。
半丈高的脏水就这么直接打在了英雄救美的英雄后背上,早晨刚要到的衣服瞬间吸饱了污水。
两人同时:“……”
最后还是林择深率先满不在乎打破尴尬:“嘚,鸡蛋没脏就行。”说着从时鹿手里拿过来剥的光滑细嫩的鸡蛋,学校就在不远处了。
林择深身上的衣服本就是别人穿旧的,现在还被泼满了脏水,除却他帅的有些过分的俊脸,整个人狼狈的不行。
时鹿没想到他会这样护住自己,关键还差点直接将她抱进了怀里,她咬了咬嘴唇,将他跟自己推开点距离,然后缓缓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音量格外地低。
但是林择深听见了,林择深心满意足。
“去吧小菩萨,一会要迟到了。”
-
进班后,教室后边一地的雨伞。
她那普普通通小黑伞跟那些彩虹伞,定制动漫伞相比简直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时鹿将伞竖在墙角落里,回到座位。
天气原因,班主任应该会稍微迟个五分钟。
易虎见时鹿来了,立马跟她借周末的英语作业抄。
时鹿由于刚才见了林择深,这会心跳还有点加速。
掏出作业递给易虎后便一头倒在了桌面上。
课桌冰冷,刚刚好能替她血液加速流动的脸皮降降温。
她觉得,自己应该剪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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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进班的时候,头发几乎全湿,就连衣领处也印湿了好大一块面积。
并且面容生冷,准备上去讨教问题的女同学一见他这副模样直接被吓得生生原路返回。
没人知道他怎么了,只是很显然,今天的秦放,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刚刚,就在不久前,凉亭边上的秦放,原本是满心期待看着时鹿从小区出现的,但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高瘦俊朗的男子,使得他期待的笑容硬生生僵在嘴边。
他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一幕,雨伞向身侧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流淌,滴进他脖颈的后方,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似的。
捏着伞把的五指死死攥紧,指节青白。
时鹿似乎认识那个男人,并且似乎还很熟稔的样子。
两人说了好久,后续他们紧紧靠着,共用一把伞,时鹿还从包里拿出来什么东西给他。
秦放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恼火几乎充斥了他整个大脑。
那个男人,是谁?他凭什么能站在时鹿的身边?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时鹿为什么会认识他?
林择深送完时鹿准备折返的时候,刚刚巧跟面无表情,目光似是要杀人的秦放面对面。
秦放的目光冰冷且妒意滔天。
林择深静静站着跟他对视了几秒,忽然间他想起来这个冷冷盯着自己看的男娃娃是谁了,夜幕中的土豪金不是?
啧,冤家路窄。
情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择深:我说他是情敌就是情敌(气急败坏.jpg)
放哥:?
第14章
14
林择深挺没辙的其实,面对这样敌意满满的眼神,他第一反应是想笑但又不敢笑的太放肆。
要是回瞪过去吧,他一定做不来跟对面一样杀伤力强的眼神,但要是就这么走掉,又会不会显得太不尊重人,好歹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情敌小兄弟,怎么的也得给人点面子不是。
于是他假装低头揉了揉鼻梁骨,雨水顺着头发丝滴进脖颈里。
他强迫自己正视一下现在的处境,这是一个十分尴尬的情敌见面会,并不是什么逗比瞪眼大赛。
他刚把脸上的笑意给憋下去,不料情敌自己先开口了——
秦放往前逼近了一步,握着伞把的手指节泛着青白,他语气苍白冷硬:“你最好离她远点。”
再配合上他妒意满满恼羞成怒的目光,林择深一听这话顿时就有点笑不出来。
表里不一,人言不符,严重不符。
一个只会偷摸跟在人家身后,连示爱的胆都没有的人,怎么说起话来让人听着这么不舒服呢?
且到底是年轻,这声警告在林择深眼里无异于阿猫阿狗的一声叫唤,像是玩笑话。
他压根不把秦放当成什么威胁,只当他是放了个屁。
“弟弟,你让我离她远点,你又是以什么身份在命令我呢,嗯?”
林择深似笑非笑,伞开了一半又合上,双手插裤兜,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爽的少年:“你特么够格么?”
身份不身份的,秦放被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牙攥紧拳头。
林择深见状笑笑,语气冷淡漫不经意:“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头也不回潇洒走人,他这个情敌的实力未免太垃圾。
秦放的下颚骨生生绷起,他足足站了好一会,才强迫自己镇定。
俩人初次见面,火.药味就够足,但是显然,林择深赢了,并且是碾压性的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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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处的板报即将完工,上课前,时鹿从英语书里取出那张夹着的黑板报草稿,上面是秦放一笔一划的亲笔手迹。
一个男孩子的字居然可以好看成这样,时鹿内心哗然万千,不禁低头又看了眼自己写的。
跟秦放所写相比那简直就是鬼画符,她伸手摸了摸草稿上面的洁白小云朵,不只是字迹,就连简笔画也十分的好看。
大课间,由于下雨的关系升旗仪式暂停,转而变成无聊的经典诵读环节,赵闻峰站在讲台上,底下是哇哇的念书声。
他随手扒了扒近期的随堂测验成绩单,发觉有几个学生的成绩一直往下掉。
今早又赶上下雨,他家离学校远,一路骑电动车过来的,心情就更不好。
看成绩,时鹿是他班的一个分水岭,时鹿永远考23名,他班一共46名学生,这回时鹿居然名次降到了26,赵闻峰合上成绩册。
“时鹿!你出来一下。”
时鹿正在念李白的诗《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念到‘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一句,冷不丁被叫,念书的动作一顿。
抬头望见赵闻峰板着脸从教室出去,她放下读本,从位置上下来。
出去前,易虎掉头小声问:姑奶奶你又惹事了?
时鹿想了想认真回道:“唔,应该是,我前天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没写。”
易虎:……
时鹿出去将门带上,赵闻峰手里拿着试卷还有成绩表。
“赵老师您找我。”
有一说一,时鹿觉得最近老班找她的概率蹭蹭上涨。
上回是黑板报,这回又单独被叫了出来。
赵闻峰人到中年脑门顶上已经有些秃了,早晨骑车赶来学校这会领口还微微潮,他心里急,语气也难免偏激:“时鹿啊,再过不久就要文理分班考试了,我看了你近期的成绩,最近你的成绩是不是有点下降,不单单时数学成绩,你自己说说,是哪里有不会的还是又贪玩了?”
时鹿沉默着不开口,赵闻峰于是乎翻开她的数学卷,指着最后一道大题:“你这题明明前面思路是对的,只要往下写肯定得分,你为什么不接着写下去?你是在跟老师闹情绪?你以为老师很想管你是不是?”
话音落,两个高年级巡查的学生刚刚好停在高一八班的门口,秦放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巧听见赵闻峰训时鹿的话。
他今天是故意安排自己检查高一的。
他脚步一顿。
目光所及处,是时鹿的半个后脑勺,她套着宽大校服,背影伶仃瘦弱,头发似乎变长了,比一个月前的今天要长出很多。
被叫出来训话了啊,看样子又是因为不乖,不听话,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的不让人省心。
秦放望着她孤峭峭委屈落寞的背影,很想就此把她拉进怀里,想安慰她,但他知道这不切实际。
八班里面有人眼尖望见了窗外边的秦放,已经有女同学抱团尖叫着讨论。
‘看!又是秦放’
‘秦放最近怎么老是来高一啊’
‘我的妈真的是太帅了’
张莉莉一边是偷偷看秦放满心爱慕,一边又是在心里咒骂了时鹿千百遍。
这小狐狸精!
另外一个检查的学生是秦放同班的女学委,短发学委叫了秦放好几声,秦放才回过神。
女学委顺着秦放的目光看向那个女孩,眼底浮现妒色,她咬了咬嘴唇,说:“秦放我们该走了。”
时鹿面对赵闻峰的指责,突然不是很想解释,而且这解释的原因她也没法说。
她没写那条大题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考试时张莉莉就坐在自己的斜前方,张莉莉卷子写的很快,一写完就各种找机会掉头跟小姐妹花式交流心得,不巧的是她们中间隔着的人刚好就是时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