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柔拿了锦盒出来,道:“你瞧,我给孩子打的新镯子,就是你画的那个。”
“你还真去了。”
赵谨克无奈笑了笑,顺手接过镯子来瞧了瞧成品的模样,指尖抚过镯子上的纹路,当时他画图样时就是为的个好看,图样画得繁复,做起来可是个费力的精细活儿。
赵谨克将镯子凑近了细细瞧着这雕工手艺,原不过是想看看那金器点师傅的手艺功力,却是不想鼻尖略过了一缕若有似无的酸涩味道。
赵谨克凑近一闻,脸色不由得冷了冷,扬声道:“拿盆水来!”
“怎么?”季柔一愣。
赵谨克将孩子转手给乳母抱着,下人很快将水端来,赵谨克拉着季柔在水盆里仔细清洗这手指,搓地季柔的手都疼了。
“再去换一盆。”赵谨克道。
“到底怎么了?”季柔叫赵谨克弄有些害怕。
“有毒。”赵谨克的面色沉冷,问季柔,“从你拿到镯子,给人碰过没有?”
“没有啊……”季柔下意识答了一句,却忽然想到了季胭,“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碰见了胭姐姐,聊了两句,我就把镯子给她看了。”
季柔望着赵谨克,“不会是她的……”
“也的确没道理。”赵谨克听着也觉得没可能,若是季胭,这根本就是没道理的事情,而且这毒是口服是立即毙命的剧毒不错,光戴着未必会很有效,倘若有人起了心思也不会用这种毒。
赵谨克安慰季柔,“你别怕,我叫人去查。”
“嗯。”
……
给孩子的镯子里竟然有毒,叫季柔忧心地一晚上都没睡好,释儿是赵家的嫡长孙,从出世起便是众星拱月,靖平侯更是疼爱有加,赵家人按道理不敢对孩子下手,可不是赵家人外面的事她便想不到了,最坏的结果便是季家人。
倘若查出来是季家的主意,她今后又要如何自处?
季柔担心了整整一夜,第二日起来都神情恍惚,赵谨克安慰了半晌,用早膳的时候外头来了消息,却是季胭那里的,说是周家长子周同来昨儿夜里猝死了,对外说是得的急病死了,可人却是从妾室的床下抬下来的,应该是马上风。
赵谨克眸底的光波了一下,却是吩咐叫人偷偷去验尸。
“难道……”
季柔也想到了,昨日季胭行色匆匆,莫非是因为……
赵谨克拍了拍季柔的手背,“叫人一查便知,安心在家里,有了结果我回来告诉你。”
“好。”
夕阳淡薄,赵谨克那里的消息来得很快,午时不到的时候便简单传了信过来让季柔放心,季柔等到赵谨克傍晚从外头回来,还是忍不住问他:
“真的是……”
“是,”赵谨克道:“同一种毒,此毒虽不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的死状同马上风类似,你那大姐姐花了大功夫从黑市弄来这种药,你昨儿遇见她便是她取了药回去,她怕是不知情,所以碰了镯子。”
“大姐姐她怎么敢……”季柔的心中简直惊涛骇浪,“她那样良善的人……”
季胭那个性子与季沅完全不同,素来是温婉善良的,可嫁到了那周家,这性子便是成了懦弱可欺了,多少次那周同来做了过分的事,一次比一次变本加厉连着季申都气得要做主为季胭和离另择良婿可季胭还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甚至还回护周家几分。
她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做出毒杀亲夫的事情?
“你可知你父亲在南边的兵权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上缴了?”赵谨克道。
“嗯。”
季柔点了点头,赵谨克其实一直在对付昌安侯府,想着将季氏一族的权利架空,这一年多来她大哥二哥官职遭贬,季家屡屡受制,季柔知道这是赵谨克和孟子方做了交换,他们好像是联手了。
可这些她都没有过问,因为赵谨克答应过她绝不会死人。
赵谨克提点她:“之前周家是不是一直忌惮昌安侯府,后来又叫季沅使计扣押了名下产业为制约是以这几年来都老实听话?”
季柔明白了,“你是说……”
昌安侯府开始失势,季沅先流放后和海家和离必然也再控制不住周家。
“你是说他们又故态复萌,所以……”季胭便动了杀心。
“你不仁我不义,一不做二不休。”赵谨克悠悠道:“兔子急了还咬人,老实人一旦狠起来也是极狠的。”
“可万一……她就不怕吗?”
季胭从来没有杀过人,倘若此事被周家人发现呢?周家岂会善罢甘休?
“听说周家老太太这些年来身子不大好,年前中风还没好利索,眼下又叫一刺激,还有……你那大姐姐的儿子已经十三岁了,他可是周家的长子嫡孙,趁着现在季家还没真失势……”
赵谨克的话点到为止,“你放心,尾巴我已经替你大姐姐扫干净了。”
“那……”季柔抬手拉住赵谨克的袖子,“又叫你操心了。”
“都是一家人,举手之劳的事。”赵谨克一手揽住季柔的腰,“回屋,这事儿过去了,别想了。”
“嗯。”
夕阳落下,微风吹过树梢,悄无声息。季柔的日子还是那般平静过着,平日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教养教养孩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听也不管。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又是一年严冬,数九寒天里冷风呼啸而过,那一日昌安侯府里传来了噩耗,王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着,明天应该是结局,九九归一,正好~
第99章
白色的灵幡在寒风中飘荡, 阖府缟素。跳动的火焰将纸钱燃为灰烬, 飞灰浮动。
灵堂前来吊唁的人并不算多,季氏党羽连连遭贬,昌安侯府前脚才被缴了南方的兵权,后脚便办了丧事, 多少平添一股潦倒萧瑟之意。
虽还有孟子方这个手握大权的继子,可谁都知道眼下孟子方和季家的关系早已大不如前, 季家那被缴下的兵权转头就到了孟子方的手里,明眼人一瞧就明白的事。
大树还没倒, 猢狲便先散了, 人人都在观望之中,却也明白昌安侯府这回恐怕大势已去。
赵谨克陪着季柔过来, 季柔伏在堂前哭得泣不成声, 赵谨克纵她哭了一会, 终究是把人揽进了怀中安慰:
“好了,别哭了, 你母亲这一走也是解脱了, 那般活着也是一种折磨。”
他当年为王氏号脉的时候便早已看出来的结果, 只是当年没有告诉季柔这般残忍的事。其实换做有些人怕是宁愿早早死了也不愿如王氏那般生不如死地活着,只不过是王氏放心不下季柔罢了。
季柔生下孩子之后, 他也有让人偷偷将季柔和孩子的消息传给王氏,不过是让她走时更安心罢了。
“我没有娘了……”
季柔的头埋在赵谨克的胸膛里,那一双眼睛早已在来的路上就哭得通红。
“你还有我,还有释儿。”
两世为人过尽千帆, 生死别离那些事早已看轻,除了他舍不下的季柔,其余人事他其实都看得很淡,有一些悲伤亦难以达到心底,来这一趟只是他不忍心季柔罢了。
季柔没有回应,只是哭,在赵谨克的怀中肩旁轻轻颤抖着。
她终究是失去母亲了,那年王氏病重赵谨克陪她回门,她却还未来得及与王氏说上一句话便被姜伊掳走,错过了那一次机会。到底她还是如当年王氏说的一般,从此再不相见。
灵堂里面除了些下人,守着的人并不多,姜氏从角落里望着哭泣的季柔,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匣子道季柔跟前,道:“这是你母亲留下来嘱咐要传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吧。”
季柔抬起头来,姜伊一身缟素,眉目还是温婉的,却少了一份往里的亲近,多事一份疏离冷淡。
刘嬷嬷的事之后,她和季柔那点情分也就断了。
季柔捧过匣子,她知道那是王氏放在妆台上的匣子,是她外祖母传给王氏的东西。
“父亲呢?”季柔问,按理季申这时该守在灵堂,她也该拜见他,却是不曾看到他的人影。
“老爷身子不好,在里屋休息,”姜氏淡淡道:“他嘱咐过了,让你不必拜见他,你已是出嫁女,吊唁完了自去就是。”
季柔的心中一凉,她到底是听到这句话了。
她出嫁这些年季申虽从不曾记挂她,昌安侯府大小诸事亦不曾有她,可见着面了终究还有表面功夫,可如今,到底是说出来了。
她果然是从嫁出门那一日便被彻底抛弃了,或许更早,从定亲时她便已不再是季家人,这偌大的昌安侯府除了王氏,可曾还记得有她这个人呢?
“劳烦姜夫人了,”赵谨克抱紧季柔,“夫人且去忙,我们自便就是,不会劳烦夫人。”
姜氏没再说什么,自行转身便去了,季柔捧着匣子靠在赵谨克的怀中,眼前是王氏的灵位棺椁,那一瞬间心中一片空茫。
早已察觉被人抛弃是一回事,真正当面被抛弃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
赵谨克陪着季柔跪了许久,在外头又来了季氏族人吊唁的时候顺势带着季柔离开,上了靖平侯府的马车回府去。
季柔整个人都呆呆愣愣的,赵谨克送了季柔回到府门外,撩起车窗帘子,可以瞧见早已候在靖平侯府外宫里准备传旨的那一队人马仪仗。
赵谨克带着季柔下了马车,却没有送她进门,柔声嘱咐:“我还有一件重要公事,等办完了马上回来,你回到屋里什么也别管,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嗯?”
季柔浑浑噩噩,却也认得出来等在府门外的是宫里的人,为首的内侍手中捧的乃是圣旨。季柔隐隐察觉了什么,捧紧了手中的匣子,“嗯。”
“好好睡一觉。”赵谨克的指尖拂过季柔的脸颊,“今日过后就什么都过去了,等我回来。”
轻轻吻上季柔的额头,赵谨克松开季柔,“秋娥,送少夫人回屋休息,仔细照顾。”
“是。”
赵谨克目送着季柔跨进府门,转身便跨上京九牵过来的马,扬鞭打马,“走!”
快马原路返回,赵谨克一马当先,京九和传旨太监的马紧随其后,身后一队禁卫跑步跟随,再回到昌安侯府门前也不过一刻钟光景,只是与方才离开时的门可罗雀不同,眼前的昌安侯府门外已围满了兵甲。
赵谨克的眉心一皱,京九已经打马上前,呵问道:“你们是谁,是谁让你们来的!”
有校尉上来答:“我等乃城防营官兵,奉孟将军之命前来围剿反贼!”
京九愣了一下,竟然是孟子方。
孟子方早前为从季家手中夺走城防营的兵权已将中护军之位交了出来,虽暂时接了南边的兵符,但不影响城防营还在他手中。
而此时他突然带兵过来围府说要剿灭反贼……赵谨克端掉季申私兵的事连宫里都不知详情,他这一出难道是要取季申性命?
京九斥道:“赵侍中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这……”校尉犹豫,“将军有命,反贼狡猾未免串通逃罪,谁都不得入内。”
“你此话何意!可是污蔑侍中也有谋反之意!”
京九猛地拔剑,原只是想威吓威吓,却不想赵谨克哪里已然提前拔剑下马,一脚踹开了那校尉,高举圣旨:“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圣旨在前如陛下亲临,还不速速跪下行礼都是想造反吗!还不让开,倘若再有阻拦,以谋反罪论处格杀勿论,让开!”
“是……”那校尉跪下,身后一众兵甲亦一齐跪下,赵谨克快步往前命人打开大门,长驱直入。
……
那边门外赵谨克去而复返威吓着人才疏通了道路,侯府之内季申的院中却已是经历完一场血洗,孟子方没带城防营的人进院,进来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士,与季家暗卫一番交手,院中一片血腥味道弥漫。
“你可想过会有今日?”孟子方的长剑架上季申的脖颈,白衣染血,肩膀上还有一道口上淌着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裳,可他丝毫没有在意。
季申一身素服,鸡皮鹤发,下垂的眼睑似乎都要睁不开来,可眼中的精光半分不减,“养的狼崽子长大了,终于知道反咬一口了。”
姜氏的发髻有些散乱,经历了方才那一阵围府的惊慌和厮杀,那些端庄稳重早已被丢到了一边。
她想冲过来,可是孟子方的人将她拦住了,她只能喊:“子方你疯了,你快把剑放下,他是可你的父亲!”
季柏和季达让剑架住了脖子帮了手压跪在地上,跟着姜氏拼力地喊着:“哥,你有什么冲我来你放开父亲,哥!”
“父亲?”孟子方玩味着这两个字,“我叫了你二十多年的父亲,我亲爹都没听我喊两声,可你有一日把我当你儿子吗?”
“生恩养恩,倘若不是你喊的这一声父亲,你以为你还能是今时今日的你吗?”季申淡然反问:“你若在孟家不如一根草芥。”
“是啊,我若在孟家的确什么都得不到,”孟子方笑着,剑身却猛地一挺:“可你给我的这一些就是我想要的吗?”
“你从小就将我当成死士培养,我三岁便进了你的死士营习武,十岁就开始出任务,你让我给你卖了多少命?你跟我提养恩?”
孟子方呵呵笑着,桃花眸中流光潋滟,“不过这些账我也不跟你算,到底我这一身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你带在身边的亲生儿子拍马都追不上,但你为什么要用柔儿来骗我?”
孟子方问他,“你为什么要装作默许将她嫁给我的样子?”
曾经那个少年人为了能娶到那个姑娘,用尽全力为她的父亲效力,小心翼翼地讨好,可那个姑娘却因为她父亲的权衡轻易被定亲给了别人。少年很失望,可姑娘的父亲告诉他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会在姑娘及笄前将婚事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