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人为首,带着路骄骄和莫文两人。一落地便问“有没有见着一头白鹿?”
众人都说没有。
“鹿哪有白的?”
三个人十分失望。中年人拿出个罗盘来摆弄了半天,上面指针纹丝不动。
莫文说:“它中了师叔的灭魂针,肯定是死了。但垂死挣扎却跑得快,偏又是个白色,我们找了一大圈没找到,却不知道是死在哪儿了。”
路骄骄不耐烦,她鼻尖冻得通红的“咱们回去吧。管它死在哪儿呢,死了就行了。”
自顾自地说话,如同村民不存在。
中年人扭头看向正打算下埋的汉子。皱眉向那边走过去。
村民见他过来,慌忙让一条路。
他伸手虚虚在汉子偏掉的头颅上按着,闭眼不知道在探什么。过了一下便收回手。向一脸紧张的莫文摇头“并没有被附身的痕迹。”
但他不像两个年轻人那么莽撞草率。扭头问清楚最先见到死人的是谁,随后便向王文静走来。大概觉得她有些可疑。一来魂聚得太快,二来她是最后一个接触到死者的。
丫儿娘被坑过一回,这次哪里肯,一心要护着女儿,骂着就要冲上去,但中年人只是一摆手她便动弹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中年人向王文静伸出了手。
王文静心里一跳,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躲。看上去是个傻子而已。
那只手悬在她额前,只是几秒钟,对她来说,却好像是几年那么漫长。
但最后中年人收回手,仍是摇摇头。向莫文说“既然算不到周一宝去哪儿了,但肯定是死了。这大雪的天,那只被附身的鹿不知道是掉在哪个雪洞里也说不定。并不是说不通。我们也算能交差。顶多等雪花了,再回来找寻。”他自己也知道,后面那句不过是托词,雪花了鹿也早就腐烂或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哪还有什么可寻来。
等丫儿娘终于能动。这三个人已经走远了。
她破口大骂了一气,带着两个孩子,与村民一道把人埋。又免不得一场伤心。
其它人虽然看她们实在可怜,可也是实实在在都穷得连件多的衣裳都拿不出来给这母子女三人。只出力帮她们把畜牲棚子四面的空栏上用木板钉起来。勉强遮遮风雨。又帮着把废墟里能用的木头搬捡出来,劈成小块,让她们好用来烧个火堆取暖。
夜里丫儿娘搂着王文静坐在火堆前头发着呆,调头看到一边的小显,眼神缓了缓,嘴上却不饶人叫他“还不坐过来?是不想活了?冻病了好去死?”伸手一把将小显扯过来,也搂到身边。
小显从来没有被她这样翔,一开始身体僵着不敢动作,但到底是小孩,困倦起来便依偎在丫儿娘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手却紧紧抓着丫儿娘的衣襟不放,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她们会消失。
王文静被搂得紧紧的,突然地想到自己妈妈。有一次她生病,是大夜里,妈妈骑自行车带她去医院,一手把着车把儿,一手反着伸到后面搂着她。
但现在,这些记忆薄得像纱雾,风一吹就散了,她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那些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像写满字的纸,落到了水里,一段一段,一点一点地晕染开,化得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24章 出山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因为太冷才醒过来。这时候天也还没亮,外面寒风习习,但畜牲棚的门开着。
她警觉地坐起身,小心翼翼探头去看,有个身影站在废墟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夜里没有风雪,天地一片寂静,雪光映得丫儿娘脸色比平常要白些白。见她醒来,丫儿娘回过神对她招手,复又向天空望着。
她走过去,顺着丫儿娘看的方向望,深邃的夜空上布满了星辰。她轻易便能找到几个熟悉的星座。
X将这个世界塑造得太真实,找不到一丝一毫与现实世界的差别。
丫儿娘望了良久,收回目光,扭头看向王文静,表情慈祥和蔼“我带着你来这村子的时候,你才么点。”她说着略略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在襁褓之中的样子,脸上带着回忆往昔的神彩
“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娘,但我心里实在有愧。”看着王文静,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嘴唇微微颤抖,伸手轻轻抚平王文静脸侧的乱发,但再张口时,却并没有说别的,只道“愧在……我做你阿娘却叫你跟着吃这么些年的苦,平日没能叫你衣食无忧,祸时也保不得你半点平安。”想起之前的事,还心有余悸。
王文静问:“阿娘,方士个个都像他们那么厉害吗?”
丫儿娘只叹气“世人无知,只以为方士享尽仙人的好处术法无边。却不知道,他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没有些真本事,早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说到这些,并不像是个乡下无知妇人,眼中还有一丝镜气。
“他们是怎么成方士的?”
“要成方士那还不简单。去各地方士驻点领个牌便成。”丫儿娘怕王文静冷着,牵着她回牲畜棚里,又把燃着的火堆上加了几条柴。催她“睡吧。”
王文静躺下,看着外面的雪地。
这几天想必是又下了大雪的,村人们踩出来的小道两边雪高的像矮墙似的。足足到她半腰。这山势又绵延不绝,她靠自己是绝无法出去的。试探着带着傻乎乎的神色问“我们以后吃什么呀?”再说一直住在四面漏风的牲畜棚子也不是办法。一二天还挨得住,一个冬天怕是挨不过去的。
“明日一早我便去借些吃的。”丫儿娘安慰她。但想到家里什么都没了,男人也死了,这漫漫长冬里也不能种植,生活无以为继,免不了一脸愁容。可这样,她也不提要出山。想也不往那一路想。
王文静只做出一脸呆傻的样子,又问“如果那些方士又回来怎么办?还会再杀我吗?”
丫儿娘下意识地搂紧她“不会的。”可其实却忐忑,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王文静继续说:“这深山里,少有人来。这次不过是恰巧方士在这边行事,让咱们碰见罢了。没人会来这里杀你的。”
“他们要是来了呢?”
“我们就跑。”丫儿娘马上说。可想到别人一挥手自己就动不了,一阵沉默。
“跑去哪里?”王文静抬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住到山洞里去吗?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大虫子啊?我们打不过虫子怎么办?”
丫儿娘只是摇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王文静,像是外头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冲进来伤害她。可丫儿娘也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无力。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让孩子有事?
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这么不安。
就像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王文静看着她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阿娘,我想做方士。”
丫儿娘唬了一跳下意识便摇头:“不行!我是答应过的。不能让你行那种凶险之事!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觅得心仪之人,成婚产子、含饴弄孙,便是一片大好的天地。”
“可要是凶险之事不放过我呢。它追着我不放。怎么办?”
“我们小心谨慎,不惹事生非,自然就能保无恙。”丫儿娘勉强道。这话连她自己都不能信。可她……是答应过的。
“但我没有惹事,我只是病了,她们为什么还是要杀我呢?”
丫儿娘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小丫头。
而王文静并没有看她,只是侧头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暖光把她稚嫩的脸庞映得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是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后天?阿娘,我是不是以后,都得天天提心吊胆地等着。”
丫儿娘仰头闭上眼睛,面有哀色,手轻轻地拍在女儿身上,良久突地睁开眼睛,眼眶虽然是红的,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形色容貌都透着几分先前没有的锐气“你既然有这样的心志,那我便送你去做方士。但你可想好了。以后我再不会将你当成不知事的孩子来待。到时候你叫苦也没有用。撒娇也没用。”
王文静得了应承,她说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好!”心里的事有了着落,便模模糊糊地睡了——她精神不像以前那么好。
丫儿娘看着她,目光慈祥柔和,想说什么,又始终没有说。只恋恋不舍,看着她的沉睡的侧颜。片刻目光渐渐刚毅起来。身上露出村妇不该有的沉稳。
第二天一大早,王文静便被叫醒来,丫儿娘身后背着两个包裹,和一把从废墟里找出来的大弓,腰上挂着箭筒。已经穿好了蓑衣带好了斗笠,叫王文静捧雪把脸洗洗,仔细地也给她和小显装扮上。有几个村里的人来送她,唉声叹气“这大雪的天呀,你们要怎么出去呢。”
但可也不能说,叫这一家人就留下来过完冬再走——她们吃什么呀。本来今年收成不好,粮食就不多,主要靠男人在山里三不五时地猎些东西回转来撑着。现在男人也没了,几娘仨小的小,弱的弱。
只把家里的存粮拿出一些,给她们几张饼好路上吃。
丫儿娘一手牵着一个,往村外头走,出村时转身端端正正地给送的人磕了三个头“我来时田里的农活一应不会,这些年,全劳大家照应,我们才在这里生活下来。”
村民们连忙去扶,有些妇人眼眶也红了。
告别了村民,丫儿娘又带两个孩去新坟上。她叫王文静过去,跪下“要不是他,你早就死了。更没有今天。他对你有养育的恩情。”
王文静磕完头。
她又叫小显对着坟头跪下,对小显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亲阿爸,你记住了地方,等将来有成,迁回祖地为他安养。不使他无后成了孤魂野鬼。”
小显一脸懵懂,但不敢说话,连忙跪下,砰砰地磕头。
小显磕完,王文静见丫儿娘一脸悲切望着坟头似乎有话要说,便带着小显走到旁边远一点的地方去。
小显乖乖跟着她。走远了才嚅嚅地问“为什么说,叫我把他当成亲阿爸?他不是我亲阿爸啊?”一脸茫然。他活了这么多年,全不知道这件事。
王文静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显问“那他是你阿爸吗?”
王文静遥望在坟前抹泪低语的丫儿娘,摇摇头“要是我阿爸,阿娘就不会那么讲了。”但对于这些家中秘闻她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并不多想。
说完低头看小显仍光着脚,想想还有那么一段路要走,自己比他一个小孩子总是皮实些的,便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他穿上。找路边还有韧性的枯藤再给他把过大的鞋子绑得扎实点,免得走路的时候掉了。
做完这些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手上浮着淡淡的手形虚影,就好像是从皮肤里溢出来似的,向外膨大,稀薄。眼看要散走,但最外围像是有什么束缚着它们,猛然一下又被压缩回到身躯中去了——那应该是D。
这一段时间王文静试图和D交流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必是因为D受到重创,已经不具备回应的能力了。
王文静微微有些怔忡。D……的意识还存在吗?不,它只是程序而已,它没有意识。但她却还是感到心里沉沉的。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它——这也是她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去做的。在意识解体之前,强化D仅有的这个对她起到保护作用的小程序,修复它的同时,用它的力量维持自己意识数据的完整性。
小显打断了她的思绪“阿姐,我不穿。阿娘要骂我的。”一脸担忧、犹豫。
王文静站起来,说“不怕。我会跟她说。”大人总比小孩要抗冻些。
正说着,丫儿娘已经回转,看到小显脚上的鞋子,这次竟然没有骂他。只是牵着两个孩子,按记忆中路该在的方向,踏雪向山外走。
一直走到看不见村落的地方,丫儿娘才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
那旗一个巴掌大,三角形,已经很旧了,上面用金色的线,绣满了王文静看不懂的符文。丫儿娘轻轻摩挲着旗面十分珍视样子,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叫两个孩子站到自己身后去。举旗朗声道“吾椿四娘执东洲戚氏之令”用力一挥,喝:“斥:路开!”
椿四娘想必就是她的名字。
但椿四娘挥完了旗,王文静眼中大雪依旧,反倒是旗上原本金色的线,此时却变成了暗沉沉没有生气的灰色,可椿四娘却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旗子贴身收起来,叫两个孩子以后面抓着自己的衣裳角跟着走。
时不时向后面提醒一句“这边有深沟,踩着我的脚印子。”就好像能看到厚雪下的路况怎么样。
王文静问:“阿娘也是方士?”
椿四娘摇头。含糊地说“我以前的主家是方士。因受些器重,后又被赐给主家的小女儿为侍婢,之后常在外走动,所以被赐了这面路旗。这种旗上用注灵力的符线绣了咒纹,普通人也能得以沟通天地。不过次数有限。用完就没用了。”那旗上线已经黯淡,想必是没用了。
不过现在开始,椿四娘能看到路,这一行就轻松了不少,只是趟雪要耗费些体力。
一行人一直走到下午却遇到一个人,看着身形十分高大,从一条叉路上正向大路来。丫儿娘下意识把弓取下来拿在手上。
那人一路跌跌撞撞,眼看要走过来,竟然一脚踩空落到雪里去。
小显看到人平空不见,吓了一跳。紧紧抓住王文静的胳膊。
椿四娘只是回望了一眼,便收了弓语气平淡地叫两个孩子跟上,继续向前走。
小显不停地回望,欲言又止。
椿娘却开口“你是不是想,我们为什么不去救他?”
小显不敢说话。
椿四娘说:“这里是荒山野岭,他身后没有骡马不像货郎,没带弓箭打扮也不像村里人,身后没有包裹两手空空来历不明,再加之身材魁梧又,万一他心存歹意,我们就是送上门去了。再者,他这一摔,要是没事,自己就能爬起来,到时候跟着我们的脚印子,也能走回去,根本用不上我们管他。要是有事,他身形高大,我们三个人是抬不动他的,更帮不到他什么。不如早些赶路,等到下个村子告诉人他倒在哪里。使人来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