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樱桃糕
时间:2020-06-29 09:49:32

  穆咏抿抿嘴,“她哭诉赵家吝啬、赵母刻薄、赵大粗鄙,我很是怜惜她,我们本是相熟的旧人——便,便有了私情。”
  这么轻易就有了私情?周祈终于信了传奇上男女初见便如何如何不是瞎编的了。那《花月记》上……周祈赶忙在脑子里打住,用手指揉揉耳朵,接着听。
  “那卫氏所生之子,是你所出,还是赵大的?”郑府尹又问。
  “是我的。”穆咏低着头道。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郑府尹道:“那便说说你杀害赵大的事吧。”
  “我真没杀赵大。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没杀他。”穆咏抬起头。
  郑府尹笑一下,觉得他否认得很没意思,“那你说说,你的荷包是如何掉在平康坊尸体之侧的?”郑府尹颇通诈供之术,根本不问他那荷包是不是他的,只问他为何掉在那里。
  果然穆咏没有否认,沉默了片刻,只摇摇头:“我不知道,兴许是被谁偷了,或掉在平康坊什么地方了,被人捡了用来栽赃。”
  郑府尹觉得这功臣之后啊,真是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啊,这样的蹩脚借口大约只三五岁小童会用,七岁的都会想个更通顺一些的。但转即又想,就是这么个货办的事,让自己差点提前养老,心里不免堵得慌。
  “那你再说说地道里的血迹吧。”
  “那个,我确实不知道。兴许是多年前的陈迹吧。当年秦国公府被围,有受伤之人用那暗道,滴落了血迹在地上。”
  郑府尹拍案,冷笑道:“简直一派胡言,处处漏洞。那洞中是拖擦血痕,且是从赵宅方向拖去公府,说什么陈年旧迹……”
  穆咏皱起眉,目光略显茫然,“我真不知道。”
  呵,装得倒像,这郡公也不是全无是处。郑府尹缓缓地道:“本府说说,你看对不对。你与那卫氏有了奸情,并生有一子。不知何处露了端倪,引起了赵大怀疑,故而赵大与卫氏发生口角,所以婢子才听到‘有人’的话。”
  郑府尹语速渐快:“这通奸,大小也是个罪名,你怕赵大找你去闹,被人知道,故而带着家奴、伙同卫氏,便在赵家打伤打晕甚至杀了赵大,并通过地下密道运回家中。又砍了头颅,收拾干净,用马车载去平康坊,丢在东回北曲。”
  “许是卫氏早知道赵大认识常丹娘,告诉了你,所以你才这般嫁祸的。你那荷包便是搬运尸体时不小心掉下的。本府的推测,没什么差错吧?还不速速从实招来!”说到后面便有些疾言厉色的意思了。
  穆咏面色苍白,不断摇头:“不是,我没杀赵大,我不知道,不是我!”显是精神已濒错乱。
  郑府尹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身上有爵,一顿板子下去,就都招了。审这种人实在束手束脚,郑府尹想着初步审出个头绪来,写了奏表,把他往大理寺一送,也就完了,便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
  然后提审卫氏。
  卫氏与穆咏所言差不多,赵大买这宅子果然是她引导,“我告诉他听人说这坊里有便宜小宅,他为人吝啬,听了便宜二字,哪里还顾旁的,与其母商量过,便买了下来。”
  “……他想整一整后园,把那花厅改成暖房,好放花木。我说暖房要点炭,放那点子花木,不定能不能抵上炭钱呢,他才作罢。”
  “那日婢子听你与赵大口角‘有人’,是怎么回事?”
  “便是他说改暖房的事,我不让,他玩笑道,‘那房里莫不是有什么花妖精怪变的野男人勾了你的魂魄吧?’我心里吃惊,便说他,‘有人这种话不是随便说的,以为都跟你似的什么香的臭的都让她沾身子。’”
  “你果然早知道常丹娘的事?”
  卫氏低头道:“是。”
  郑府尹摇摇头,先买宅,再通奸,又用话拿捏反将丈夫,还有案发后的所作所为,世间怎会有如此奸诈的女子?目光扫到那边的周祈,郑府尹又觉得,这女子的奸诈倒也寻常,最怕那种又狡诈又泼皮又彪悍的……
  然而卫氏并不承认与穆咏合谋杀了赵大,“他真的是失踪了。或许真是被平康坊那妓子杀了也不一定。”
  郑府尹对她可没有什么顾忌,当下便上了刑,然卫氏依旧死咬着未曾杀夫。
  “铁证如山,你死咬着又有何益?你以为不说,本官便奈何你不得?”说着,郑府尹便要加刑,却见谢少卿看自己,似有话说,便改而挥挥手,让人把卫氏带了下去。
  几人回到偏厅。
  郑府尹笑道:“刚才在堂上,某观子正似有话说。”
  “是下官打扰郑公问案了。”谢庸带些歉意地笑道。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郑府尹责怪他,“子正尽管讲来。”
  “从案情进展和堂审上看,此案尚有颇多疑点。那赵大是初一日失踪,而平康男尸是初四晚间被杀,若那男尸是赵大,中间空的这几天是为了什么?这不是绑架案,中间要索要赎金;那男尸身上亦无折磨伤,故而这几天也不是穆咏在折磨他。”
  郑府尹略沉吟:“许是在犹豫吧?毕竟杀个人,不是杀只鸡。”
  谢庸接着道:“还有那空荷包,看今日堂审,确实是盛安郡公的,但他戴个空荷包,还恰掉在抛尸处,这也太奇怪太巧合了些吧?”
  这个就连郑府尹也解释不通。
  “况且赵大是在外面失踪的,如何会在家中被杀?他尸体何以有酒气?还有其母那凶梦,那诡异的鬼哭……这里面疑点太多。下官以为,此案还要再查,倒不忙着定论。”
  郑府尹兴头儿上被泼了一瓢凉水,不免心里有些不快。但转即又想,是该砸夯实些,常言破船尚有三千钉呢,盛安郡公府虽没落了,但到底有底子在,若出了差错,被其反咬,倒也着实麻烦。
  郑府尹又恢复了笑脸:“那依子正看,我们当从何处查起呢?”
  “还是先查查那几日穆咏的行踪吧。赵家也要再去看看。”
 
 
第17章 双黄鸡蛋
  崔熠去审一同带到京兆府的盛安郡公府仆从,谢庸和周祈则辞别郑府尹出来。
  周祈胡噜胡噜肚子,“你说老郑怎么就这么抠呢?也不说留咱们在京兆吃个饭。跟京兆府打交道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京兆公厨饭堂朝哪儿开呢。”
  谢庸淡淡地道:“大约是看你吃果子的样子,怕明日还要出去买碗盘吧。”
  陈小六一下子就笑了,又赶紧绷住,谢庸的侍从罗启亦是忍笑的样子。
  “……”周祈拧着眉头看谢庸,我饿了还不能吃点东西垫补垫补了?怎么就是要啃了人家盘子碗的架势?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家里有人做的好吃饭食?
  其实没吃饭这事真还赖不到郑府尹,他们一行人先是去赵宅查探,又是探密道,又是去盛安郡公府拿穆咏,一路上说案情,走得也不快,到京兆府的时候已过了午时。
  因为有个讲究吃穿的纨绔崔熠在,郑府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没吃饭——而纨绔子弟崔熠是让案情激的,真忘了。到了京兆便议案情,跟着开堂审案,这一忙便已交申时。
  周祈冲他拱拱手:“少卿此话甚是,那下官便告辞了,去找个卖盘子碗的瓷器店垫补垫补。”说着便拨转马头,想在光德坊找个能吃饭的地方。
  陈小六赶忙也给谢庸行一礼,跟上周祈,心里暗叹,周老大这干支卫的派头真是越来越足了,随便就给大理寺少卿甩个脸子……为不给自家老大丢份儿,陈小六下意识地挺了挺腰。
  罗启看向自家主人。
  谢庸却翘起了嘴角儿,“跟上吧。”
  罗启觉得,自家阿郎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哄女郎开心。从前只是说话少,冷冷淡淡的,这回——还不如从前呢。哪有说女郎能吃的?也就小周将军是出来做官的,经的见的多,肚量大,换别的女郎兴许就哭了呢。看来阿郎这么些年没娶上新妇,全是凭的自家本事啊,真是白瞎了那张好脸……
  这光德坊不似东西两市卖吃食的多,酒肆食店从午时开到快日落,这不当不正的时候,周祈连着问了几家食店,都说熄了火儿,周祈不死心地接着找,谢庸领着侍从便慢悠悠地跟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她找到一个小食铺儿,店主人是个看上去颇精明的汉子,说可以煮索饼,荤素都有。
  周祈笑道:“便做些炝锅的羊肉索饼吧,又热乎又香。”
  谢庸走进食铺,周祈回头,佯装惊异地笑道:“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么巧,谢郎君也是来找瓷器的?”
  陈小六和罗启都低着头憋笑。
  谢庸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嗯。”
  周祈点点头:“这里的粗瓷大碗想来管饱得很。”
  店主人赔笑道:“郎君和小娘子说笑,我们食店卖的是吃食,不卖碗。这要买碗啊,最好去西市,那里有个陆家老瓷,出得好细瓷碗盘。郎君和小娘子一看就是贵人,用老陆家的,合适。”
  周祈道:“细瓷大碗且不急,先煮索饼吃。”
  店主人笑道:“客人稍待,很快就好!客人要加蛋吗?”
  那岂有不加的?周祈道:“加,再多放些菘菜丝。”
  这小食铺儿许是地方小,不是单人单案,一共就一张大食案,旁边摆了四五把小胡床。周祈与谢庸对面坐下,周祈又招呼陈小六与罗启,“别讲究了,一起坐吧。”谢庸亦指指座位让他们坐,两人便也都坐下。
  食案上有个小醋壶,又有个小碟,里面放着一堆没剥的蒜瓣儿。
  周祈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知道马上有炝锅索饼吃,刚才又呛了谢少卿两句,这会子便好了,从碟中抓了几瓣蒜,问谢庸:“谢少卿要吗?”
  谢庸摇头:“多谢。周将军自用吧。”
  周祈分给陈小六两瓣,然后笑着对谢庸主仆道:“没有蒜的炝锅羊肉索饼是没有灵魂的。你们大约没听过坊间一句话:‘羊肉汤饼就辣蒜,给个宰相都不换’……”
  陈小六看一眼自家老大,你不是惯常都说“给个郎君都不换”吗?怎么今日正经了?
  谢庸照旧摇头,倒是罗启看一眼自家主人,也拿了两瓣。
  周祈放弃劝说谢少卿,口味这种事,本来就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倒也不必强求。况且不吃蒜瓣这种事,也不一定关乎口味,而是关乎包袱。想想,远山雪似的谢少卿拿瓣蒜张开大嘴生啃……周祁笑了。
  谢庸看一眼周祁,周祁越发端出街上周道长的样子来,笑得慈祥。
  店主人手脚很是麻利,不大会儿就用托盘儿把索饼端来了。先给谢庸和周祈,“二位真是大福,今日打出来的竟然都是双黄蛋。难得,难得啊。”然后又端给陈小六和罗启。
  这城里坊间食店酒肆有规矩,在店里若吃到需运气才能赶上的好东西,比如吃蛋吃到双黄的,吃肉吃到项间脔肉,总要额外给些赏钱。
  周祈笑看店主人一眼,又看看谢庸:“看来我们还真是运气好。”
  店主人笑道:“那是,郎君和小娘子这样的贵人,哪有运气不好的?”说着便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周祈咬一口荷包蛋,嗯,火候正好;又吃口带着羊肉末的索饼,甚香;再咬口蒜瓣,更香了!这店也不光整些虚头马脑的。
  这么冷的天气,吃这样的热汤羊肉索饼,大半碗吃进去,周祈后背竟出了些薄汗。抬头看对面的谢少卿,周祈有些纳罕,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看着慢条斯理,其实吃得又不慢的呢?这大概比弄明白为何今日这般幸运有两个双黄蛋还要难些。
  周祈吃得开心的时候,谢庸亦几次看她,从她的身上仿佛看到许多年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四人都吃完了,周祈掏出钱袋,招呼店主人结账。
  店主人走过来,笑里带着些希冀。
  周祈晃着钱袋笑道:“店主人不妨带我们去看看怎么做出的双黄荷包蛋。”
  店主人本想糊弄过去,却见那似颇好说话的小娘子变了神情,似笑非笑地眯着眼,“说实话。”
  不知怎的,店主人被她这样看着,觉得有些冷,不敢再扯谎:“是,是某蒙骗了贵人。不过是把两个蛋打在抹了油的勺里,放在开水上虚着,再煮,不是真的双黄。”
  周祈又恢复了之前的笑,从钱袋里掏出钱放在案上,几个人走了出去。店主人本以为饭钱泡汤了,谁知道不只饭钱,额外竟然还有赏钱!
  四人出来,罗启颇为纠结,郎君怎能让女郎掏钱呢?
  谢庸疑惑的则是周祈如何知道那蛋是假的。
  周祈料定他不知道这长安城坊间酒肆食店的规矩,与他讲了,又道:“哪那么些巧合,咱们俩都能吃上双黄蛋?凡是这不合常理之处,多半就是有鬼。”
  谢庸点点头,想起赵大案的案情,是啊,多半是有鬼,可这“鬼”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索饼就是面条。
 
 
第18章 重大发现
  虽时候不早了,谢庸和周祈还是又返回了升平坊。
  盛安郡公府里,太夫人病倒,谢庸和周祈也就不去老人床前添堵了,只见了穆咏的母亲和妻子。
  先见穆母,穆母眼睛哭得红肿:“咏儿从小仁善,幼时连只鸟死了,都要流泪。他不是什么宰辅之才,这个我知道,要说他杀人,我不信。”
  再见穆妻,穆妻伤心中带着些决绝,“我们内宅妇人又如何知道他在外面如何?少卿和将军自去查吧。”
  谢庸与周祈出了盛安郡公府内院。
  “这穆咏确实有问题。”周祈道。
  谢庸点头。穆妻那神情分明就是已经认定穆咏有罪了,穆咏或许会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着力遮掩,但在朝夕相处的妻子面前,恐怕早已露了马脚。
  会发现马脚的还有那些贴身伺候,本来就心细的婢子们。
  谢庸和周祈又来到外书房——若这案件果真是穆咏干的,那么最可能的分尸之所便是外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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