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宁安抚道:“别怕,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他试探将柳初语抱入怀中,而柳初语没有挣扎。门内的贵女们此时才冲出来跪了一地:“燕王殿下!我们没有逼她!那些话都是她自己说的!”
厉宁看也没看他们,只是摆摆手,便有人上前将这几名贵女拖走。贵女们惊慌大喊:“冤枉啊!燕王殿下!冤枉——”请厉宁来看花的贵女吓得发抖,一时庆幸自己领得是这差事,不会被厉宁算账。却不料,一名侍卫竟朝她走来!贵女吓得扑通跪地,扯住厉宁衣摆:“燕王殿下!这事与臣女无关啊!”
然后她对上了厉宁黑沉、冷漠的眼。他看柳初语时的温柔让她怦然心动,可看她的目光……阴冷,漠然,高高在上,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死物一般。贵女仿佛喉咙被掐住,竟是说不出话,便是这一瞬的沉默,侍卫便已掰开她的手指,将她也拖了下去。
周遭没了碍眼的杂物,厉宁神色终于舒展开来。他的手轻柔抚过柳初语的发:“她们这么讨厌,我让她们出宫便是。京城贵女那么多,再换几个懂规矩的进来。”他闭了闭眼,克制在柳初语发顶轻缓吸气,声音缱绻:“你说好不好,初语?”
柳初语能让他抱一抱,都只是为了对付那狗系统,现下冷静了些,却是觉得自己不该。厉宁的反应更是让她疑惑:这位也不是个好骗的主,怎么都不多问上两句,就听信了她的片面之词?这进展……也顺遂得太离奇了吧?
她推开厉宁,偷偷看他,便对上了男人深深沉沉的目光。柳初语忽然便明白过来,这人会这么配合,只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她?
——这真的……真的太昏君了啊!
身体接触的地方仿佛突然着了火一般,柳初语连退两步,垂头低低道:“燕王殿下做主便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屋躺躺。”
她急急转身离开,厉宁没有挽留。他看着柳初语冲进屋中关上房门,这才唤道:“晋楚。”
一直立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上前。他的相貌只能说普通,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殿下。”
厉宁轻声道:“找几个太监,跟那些女人一并打发出宫,罪名,淫.秽宫廷。”
晋楚躬身应是。厉宁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声音幽幽仿若自语:“既然要做刀,我便做最利的刀。往后她需要时,便会第一个想起我。”
晋楚含笑垂首:“微臣明白了。”
而青琼殿内,柳初语坐在书桌前,心思有些乱。这种时候,她才理解为何系统要早早来到她身旁。如果不是它让厉宁满身黑气状若妖魔,又一天到晚拿他偏执阴郁残忍的画面给她洗脑,她小小年纪,都根本不需要剧情的约束力,应该很快就会对他情根深种了。就比如现下,她就有点吃不消他那种昏君式的追求方法……
系统却追到柳初语面前,兴师问罪:“柳初语!你怎么回事?!”
柳初语这才收了思绪。她将手串平摊在了桌上,往椅子上一靠:“她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教训下她们,难道不该?!”
她对比着系统和手串,发现黑球竟然比手串足足短了六颗珠子!这缩小速度真让柳初语惊讶了。如果这速度对应厉宁的情绪,那厉宁……也太容易满足吧?她都还没送他礼物呢……
所以,他真的这般在乎她。她只是稍稍对他表示依赖,他便能这般满足。柳初语有些无法理解,却也有些不是滋味。除了爹娘,她不曾将谁放在心上,一直活得肆意又自我。因为旁人一举一动影响自己心情,对她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柳初语忽然有了些压力:是因为“爱之入骨”吗……
书桌上有个漂亮木盒,里面装着她给厉宁准备的生辰礼,那个手工砚台。手艺活不好做,昨天她只花了一刻钟,便深刻认识到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她首先决定将花纹省略,做一个简单的斜面砚台,然后又决定将打磨省去,做一个原始风的砚台……现下躺在盒中的其实就是个被凿出坑的砚胚,柳初语对比着精美的玉珠手串,为自己的敷衍羞愧了一秒。
她翻出工具,决定将这砚台打磨得更漂亮些。系统看到她竟然还返工生辰礼物,更生气了。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在厉宁生辰宴上,为太子殿下披麻戴孝。”
柳初语戳砚胚的手便是一顿。她沉了脸:“拒绝任务。拒绝理由:因身体不适,我不参加厉宁的生辰晚宴。”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而后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不通过。”
“叮”地一声响,拒绝失败,自动接受任务。系统终于舒坦了,端着架子丢下句:“这次我便不和你计较,这个任务,你好好完成!”便消失了。徒留柳初语端着砚胚,于书桌前沉默。许久,她才低头,继续一下一下凿起了砚台。
虽然还有三天,但这个任务柳初语决定不完成。狗太子蓄意杀她,她没那么贱,还为他披麻戴孝。厉宁又过分在意她,旁的小事便罢,生辰宴上咒人死,她也没这么恶毒。
柳初语想,惩罚便惩罚吧,做人总该有底线。即便是系统,也休想逼她违背自己的原则。
披麻戴孝?她偏要穿最艳丽的衣裳,化最明媚的妆,带着她的砚台去厉宁面前,对他说一句“福寿安康”。
第七章
厉宁的生辰宴在三日后酉时中(18点)举行。因为这晚的宴会,厉宁白天都没去找柳初语。他给自己定了规矩,在柳初语态度更松动前,暂时每天只见她一次,以免惹她厌烦,或者让她觉得有压力不自在。今日的生辰他自是想与柳初语两人度过,可关系不到,他也只好邀请了所有贵女连带皇后皇子公主以及部分朝臣出席,掩盖自己的心思。
他到场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中差一刻。这个时间,大殿里已坐满了人,想是都到齐了。厉宁一眼扫去,却没见到柳初语。他按捺住心中忽然生出的不好猜测,行到殿中主位坐下,仔细看去。柳家的案几果然是空的。
厉宁邀请了贵女们的家人,柳良吉不来他料到了,毕竟那家伙满嘴忠义,自是看不上他。但柳初语却不曾说不来……
厉宁又等了等。他与众人闲话了几句,便到了酉时,柳初语却依旧没有出现。厉宁这才问赵绮怀:“怎么没见到初语?”
赵绮怀今日因着父亲赵大学士的关系,坐得离厉宁近,一直含羞带怯偷看厉宁。被厉宁问话了,虽然问的是柳初语,赵绮怀也十分开心:“初语?”她回忆片刻:“臣女也不清楚,今日她看上去不大有精神,离开佛堂后便回了屋。我们过来时,她的门还是关着的。”
厉宁垂眸,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柳初语应该是不会来了。或许她真的身体不舒服,又或许她觉得一大堆人的宴会令她厌烦,又或许柳良吉给她传了话,让她别参加他的生辰宴,又或许她自己就不想陪他过生辰……不论是什么原因,柳初语不是个不守时的人,她现下还没出现,厉宁觉得他还是不要再抱希望了。
这念头生出,厉宁的神色便迅速冷了下去。他漠然看着自己身上的赭色长衫,开始觉得自己认真选配了这身衣裳是浪费时间了。可旁的人还在,厉宁到底不能表现太过,否则将来被柳初语听了去,还要觉得他不好脾气。遂还是敛了神色,淡淡道:“开宴吧。”
丝竹起,宫女们鱼贯而入送上杯盏。而柳初语此时,才刚刚从青琼殿离开。她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参加厉宁的生辰宴,自然就不会临阵退缩,可越临近这一天,她的畏惧还是不可避免越来越重。实在是曾经被系统惩罚太痛了,柳初语都有心理阴影了。下午回青琼殿准备时,她甚至失手打翻了胭脂。春絮不得不重新给她换衫化妆,这么终于再准备好,酉时中都过了。柳初语索性也不赶了,慢吞吞朝大殿行去。
她行到殿外,便见到宴会已开场,殿中觥筹交错。众人面上都带着笑,说着吉祥话,气氛却有些小心翼翼。这一切都是因为宴会的主角厉宁。他坐在上首,看上去并不融入,漂亮的眉眼低垂,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一言不发沉默。
丝竹歌舞与灯火人影交织出一幅喧嚣画面,而厉宁自带气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柳初语顿住脚步,一时以为自己在看系统的虚影。毕竟这样的厉宁,她只在系统的虚影中看到过。他面对她时,一直都是温润的,即便被她嫌恶斥责,也还是带着浅笑,声音柔和。而不是像现下,真的就像一个厌倦凡尘,漠然看世间的妖魔。
便是此刻,柳初语忽然明白了,为何虚影中的厉宁和她所见的厉宁有如此大的不同。并非他们割裂存在,而是因为厉宁太善伪装了。他厌恶这个对他恶意的世界,却独独深爱她。于是他长出了两张脸。一张冷漠的脸留给世人,一张带笑的面具,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柳初语心情复杂进了殿,悄声坐去了柳家那张空台上。殿内似乎安静了些,许是没人料到燕王殿下的生辰宴也有人敢迟到。柳初语没管旁人,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个肉丸送进嘴里。
系统出现了,冷冷看着柳初语。它准备惩罚她了,或许会比上次还更痛。谁也不知道机械音那句“任务失败”什么时候会来,它悬在柳初语心中,就如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柳初语又怕又恨,却坚决不表露出来。她再去看厉宁,便对上了男人有些怔愣的目光。很显然,出神回来,发现殿中突然冒出了个柳初语,厉宁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但是很快,他便敛了情绪,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柳初语朝他倾身一礼,苦中作乐想:还跟她装温柔呢?这人一定想不到,他各种可怕的模样都被系统掐头去尾,让她见着了吧。
——她和他真是……论起倒霉,谁跟谁呢。
厉宁的确反应不过来,一则是柳初语竟然只是迟到了,二则是今夜的柳初语……真的太美了。这三年间她眉目长开了许多,本就比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动人,可那都还只是她的素颜。今夜她却化了淡妆,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配着燕尾垂鬟,整个人都有种诱人的娇艳。宴会上许多朝臣都在偷偷看她,她却习以为常。厉宁开始后悔自己此番竟然召了男人赴宴。
柳初语和厉宁打过招呼,便继续吃她的东西。受罚完她定是要昏上许久,得趁现下填饱肚子。厉宁看着她端起小碗喝了口汤,汤水将那红唇衬得愈发娇嫩,喉结微动。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不解:他并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却为何会对柳初语这般谨慎?一天只见一次……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信心?
厉宁压下胡思乱想,含笑问柳初语:“初语为何来迟了?”
柳初语听问,放下碗筷,飞快舔去唇上沾染的汤汁。厉宁眸色暗了暗,却是依旧带笑,便听柳初语道:“回燕王殿下,实在是因为臣女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所以临时抱佛脚修了修,不料竟是忘了时辰,请殿下恕罪。”
柳初语自然不能告诉厉宁,自己来晚了是因为紧张打翻了胭脂,否则厉宁问起为何紧张,她要如何解释?不如便拿礼物出来说事,不定还能哄得厉宁开心。
厉宁果然笑容愈大:“哦?是什么礼物?拿给我看看。”
柳初语便拿着木盒起身。她行到厉宁下方,打开了木盒。经过三天的打磨,砚台总算不那么原始风了,但好看是绝对说不上的。柳初语对比自己手腕上的手串,实在汗颜:“第一次做砚台,做得不好,殿下别嫌弃。”
厉宁身侧的太监便想要上前接木盒,厉宁却摆手起身,朝着柳初语行去。却是此时,利剑掉落的声音终于响起:“叮!任务失败。”
柳初语脸色一白,下一秒,无法形容的剧痛便席卷了她全身!柳初语摔倒在地,身体一下下抽搐!砚台也自她手中摔落,撞在青石板砖上,碎成了几块。
厉宁大惊!他疾步冲上前,扑到柳初语身旁抱起她!柳初语脸色青白,额角迅速渗出了细密的汗,身体痛得抽搐,却虚弱地发不出声音。厉宁心底那根不能被触碰的弦瞬间断了!他厉声道:“来人!宣太医!”又猛然抬头,盯着柳初语案几上的食物,神情阴鸷:“封锁宫殿!所有人关入天牢!给我审!一个都别放过!”
惊惧迅速在殿内蔓延,皇族朝臣们还能维持住仪态,宫女太监们却是求饶声一片。当中脸色最不好看的,当属皇后和赵大学士,可此时的厉宁看起来太可怕,他们到底也没敢去触他怒火。侍卫很快冲进殿,厉宁狠戾道:“青琼殿和佛堂的人,也全抓起来!晋楚!你亲自给我审!”
饶是晋楚,此刻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他躬身应是,安静在旁等待侍卫抓人。大殿中碰撞声、哭喊声和脚步声四起,乱成了一团。混乱的人潮中,厉宁周遭一丈却无人敢踏足。
厉宁感觉到柳初语的抽搐逐渐减弱,身体也变得冰冷,抱住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便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逼自己隐忍。似乎在他心底,一直在恐惧着这一幕。他害怕他一步走错,柳初语就会死在他面前。
厉宁跪坐在地,轻缓去扶柳初语额头汗湿的发,声音是与方才狠戾完全不同的柔和:“初语……初语,听得见吗?”他喃喃道:“我不许你死,知道吗?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再坚持下……”
可柳初语紧闭着眼,毫无反应。于是这柔和也渐渐变质,带上了一种压抑的崩溃:“听到没有?你若是敢死,我便去挖你爹爹的墓,将他的尸骨拖出来,日日鞭尸。我要让史官修史,把他写成个无恶不作的奸臣。你若是敢死,我就抄你的家,将你哥哥和春絮千刀万剐!你若是敢死,我便将柳府一把火烧了,毁了所有你珍视的东西!”他猛然抱紧柳初语,手背暴起青筋,语调却忽低:“求你,别死……”
柳初语再醒来时,正是深夜。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极致的痛并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伤痕,只是让她在对系统的恨上再添上重重一笔。她似乎躺在自己床上,手却被人握着。微凉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看这大小,不是春絮。
柳初语一时没睁眼。厉宁以为她摔倒便晕过去了,然而被惩罚的时间里,她并不被允许昏迷。她被迫承受尖锐的痛,却也因此听清了厉宁的低语。那些话阴暗又恶毒,却并不让柳初语厌恶畏惧。因为她知道,厉宁不会这么做。在书中她死后,厉宁厌世,的确做出了很多残忍的事。可他独独护着那些与她相关的人事物,直到男主攻破京城,结束他的生命。
她知道能说出那种话的厉宁是阴暗偏执的,可她也知道,厉宁真正想说的,不过是那句“求你别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