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你会死的!”她想要去拦着他,又怕一松开门就会被撞破,就这么左右徘徊着,冲他摇头,“姜利,不要这么做,一定有别的办法,你再让我想想,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的!”
姜利没有说话,只定定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好似自言自语般说道:“已经跳过一次了,如果可以死掉的话,也很好。我有点累了,不想再做你的影子了,小姐。”
他说,我累了,不想再做你的影子了,小姐。
姜利累了。
他一开口,舒意忽然泪如雨下:“姜利,对不起。”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我真的后悔了,为什么他们都记得,偏偏就我一个人忘了?如果我没有忘,我应该是最早遇见你的那个人啊。”
他眼睛红了,也笑了。
“小姐,下辈子咱们不要再见了,让我好好地活一次吧。”他说完,忽然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染着血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颤抖着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最后一次,请饶恕我吧。”
下一刻门被破开,骆杳杳入目所见即是那个戴着鸭舌帽一身黑的年轻男人,张开手臂从窗口跳了下去。他仿佛一张黑色的网,把自己网了进去。
一声疾呼还没出口,就听到舒意撕心裂肺地哭了。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不停地大哭着。
他们都以为这个女孩是被吓惨了,可骆杳杳知道她不是。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怎么还可能生还?
那个男人救了她,用自己的生命。
即便他不跳,最终也难逃一死,杀了两个人,没有任何防卫过当的理由。与其如此,倒不如给她一片干净磊落的将来。
如她曾经待他的那般。
赤忱,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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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说他被撞到脑袋不会再想起以前的事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他的哥哥,你护送他离开京都去江南吧,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安顿下来,娶妻生子,忘记在谢府的一切。”
“小姐。”
“其实这样也好,近来我也在发愁要怎么安顿他。若他没有失忆,若我要与谢家共存亡,他势必会同我一起,那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当下时局你也看到了,谢府危矣,不瞒你说几日后我就会一把火烧了这座宅子,府内该遣散的下人都已经遣散了,只剩你们几个暗卫。我能做得不多,唯有把奴籍还给你们,让你们恢复自由身,只他如今身受重伤,我实在放心不下。”
“小姐放心,属下定不负使命,陪着老大去江南定居。”
“今生,若他不再记起从前,就不要再提起我了。”
月色下,身着白衣的女子于雀楼回首,俯瞰整座王宅。“若他记起,便告诉他我去追寻心中山水了,我过得很好,他不必惦念。”
“若我有什么期许,便是希望他也能找到心中山水,得以诗怀,仗剑天涯,自由自在,不要再当影子了……”
他应该活在天光下。
敞亮的,磊落的。
那是她临死前送他的最好的将来。
第84章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有一天人们醒来, 听到大河边有人正高唱《喀秋莎》, 歌声高亢, 浪漫而感伤。他们来到河岸, 见一个女孩临河而立,驻足良久。
最后她弯下腰,额抵碑碣,泪流不止。
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说来就来, 扫落满庭秋叶, 吹散眉间愁锁。
一周之后, 泰方官方公布了嘎色遇害的新闻,事关皇室, 没做太多披露,只在全国范围搜寻狙击手的下落, 对外公布的则是不太清晰的视频。
视频里场面混乱, 枪声不断, 穿着黑色皮衣的长发女性戴着鸭舌帽和墨镜, 拎着一支□□, 穿梭在闹市当中。
光凭照片,无法判断狙击手的长相。舒意看到照片后松了口气,没有消息,至少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除了等消息, 这周他们还去警局做笔录配合调查,为了让骆杳杳没有负担,舒意告诉了她姜利的身份。这么聊下去,从前的故事也被挖了出来。
骆杳杳年纪小,还很感性,抱着她哭了很久,又怕她好不容易才恢复的情绪再次崩溃,强忍着不敢哭,只拿眼尾瞅她,瞅着瞅着却笑了。
“已经很好了,至少他们都跟自己达成了和解,心里是幸福的,所以你一定要幸福,不管最后结局怎么样,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上一世她的小姨是她身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这一生她也要成为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
骆杳杳不懂为什么她没有记忆,可能是因为她未能真正参与到他们的故事当中,可恰恰因为她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才看得清整个故事。
没有对错,不分黑白。
那是有情有义的人一生追求的山水间。
“小意,他会回来的。”骆杳杳肯定地说。
舒意含着笑意,静静看着她。没有附和,也没否认。
最后查下去把汤山已开发地区翻了几遍,也没有找到姜利,未开发山区凶险未知,警方还在持续深入调查,另一方面也与北京当地取得了联系,秦歌和江远骐的父母赶过来,各自将他们带回了家。
由于舒意是关键的中间人,汤山当地的监控视频曾拍到她和江远骐发生争执,警察数次盘问,她滴水不漏,整个过程头脑清晰,思路明确,到后来实在没了下文,警察也觉得应该跟她没关系,没有一个罪犯可以这么泰然,自然就放过了她。
出了警局,舒意看着明亮的天空,露出一个笑容。
姜利给她的,她会接着。
他想要的,她也会给他。
如是又过了几天,泰方当地对噶色事件讨论的热度逐渐降低,边境严控也有所缓解,舒意打算找人去探探风口。
就在她准备联系私家侦探的时候,招晴回来了。
万古千秋的码头旁,舒意遥遥等着汽船靠岸。招晴还是走时的那套衣服,黑色丝绒旗袍,身姿曼妙,风情万千,人群中最是惹眼。
而招晴也看到了她。
一时诧异,一时愤懑,一时悲痛,一时又追悔莫及。
一下船她立刻扑了过来,举高手臂,眼看一巴掌就要落下,舒意早有准备,顺势捏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见我还活着,你果然很失望。”
招晴被甩到一旁,歇斯底里地咆哮出声:“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是,的确没用了,因为你输了。”
汽船送来了一批游客,也带走了一批过客。跟在招晴身后,周梦安踉踉跄跄地跳下船,满脸的灰败与颓废,仿佛支撑了一路,终于在此刻不堪重负地倒了下去。
骆杳杳立刻朝他冲过去。
想到警察有可能还在观察她,舒意冷静下来,让工作人员招呼驻足观望的游客先去古堡参观,骆杳杳和她则先带着两人回千秋园。
招晴整个人失魂落魄,任由她折腾,一回到老宅,见百花争妍,春色盎然的千秋园已经化为灰烬,变作一片废墟,她瞳孔骤然放大,又在转瞬间失去焦点,晕了过去。
等各自安顿下来,情绪有所缓和之际,周梦安独自一人登上雀楼来找舒意。
听骆杳杳说,这些日子她总是一个人在雀楼上,找不到她就来这里,她一定会在,果然不出所料。
舒意似乎也已经做好准备,平静地看着他:“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周梦安简单交代了一下去时的经过,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除了活动日期突然延后。
为了不留下一点尾巴,他们选择不告诉她,不跟西江有任何联系。
到了正式宴会那一天,祝秋宴还特地乔装打扮过,噶色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或许太过警觉了,又或许相识太久,后来还是让噶色发现了端倪,但已经晚了,祝秋宴就在身后,扼住了他的喉咙,招晴在高处狙杀,一击即中。
噶色当场毙命。
之后整个现场都很混乱,他在两条街外的偏僻巷子里等着接头,过了一会儿招晴顺利赶来,祝秋宴却迟迟没到。
按照约定,一旦超时他们必须立刻离开,他下意识就要发动车子,却让招晴阻止了,于是他们冒着危险等了几分钟。
招晴不放心,还是回去找祝秋宴,他只好跟着。
一到广场,枪声林立,场面万分混乱,有现场保安,有巡警,还有一群不知身份的人,都是武装打扮。
招晴手里有枪,第一时间认出她的守卫立刻锁定了她,火力集中过来。
好几拨人,还有疯狂奔散的行人,现场完全失控。
周梦安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然后招晴被困住了,为了救她,祝秋宴本已经躲过了追踪,却还是返回了。”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舒意,见她神色如常,才说道,“我们一路被追到一条巷子,为了让我们先走,他一个人堵在巷口。那些人装备齐全,火力很足,有很多枪。他们不要我们的命,只要他的,他中了很多枪。”
见他顿住了,舒意问:“然后呢?”
她声音很轻,眼神也很纯净。周梦安强忍着打转的泪水,说道:“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巷子被封锁起来,我再回去的时候听说、听说那里死了很多人,还有中国人……”
舒意低下头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们怎么回来的?”
“跟去的时候一样,很安全。”
“确定没有尾巴跟着吗?”
周梦安犹豫地摇摇头:“应该没有。”
舒意不太放心,看招晴的样子就不太警觉,如果祝秋宴真的被杀了,噶色身边的人或许能够认出他来,那么找到万古千秋是早晚的事。
她想了想,说:“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跟骆杳杳离开这里,先去国外待一阵子。”
“我不……”
他话没说完就被舒意打断:“如你所愿,已经努力过一回了,还不肯放弃吗?周梦安,我记得你说上辈子死了之后仍不肯离去,一直在世间游荡,是因为有未尽的执念,现在你告诉我,那份执念你放下了吗?”
周梦安盯着她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又再次湿润,周而复始,情不自禁,长期积压的痛苦抑郁终于在这一刻都释放了出来。
一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终于愿意放弃,不再跟自己较劲,“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幻想她,在我的生命里描摹她的存在,憧憬有她的未来。我把自己缩进壳子里,拒绝朋友,拒绝医生,拒绝家人,整个世界只留下她一个人,为了找到她我真的吃了很多苦,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被人骗钱,搭黑车,一个人在夜里走了几十公里,住漏雨的招待所,最难的时候三天没有吃过东西,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她……这些年来,她是我唯一的信仰。”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她是我唯一的信仰?可如今这个信仰,不可以再属于我了。
泰国一程他算看清楚了,除了祝秋宴,招晴眼里容不下别人。
她专注,痴情,勇敢,甚至决绝。
但与他无关。
“我可能很难才会放下,但是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放下的,你说是不是?”周梦安挤出一丝笑容。
舒意点点头。
周梦安仍旧注视着她,带着满眼的热泪与满腔的热忱。他知道她此刻的平静安然更像一种矫饰的假象,可他怎么忍心打破?
你要让世界明亮,让她坚强。
你不可以成为软肋。
“我想再去见她最后一面,跟她告个别。”
“好。”
招晴一直没有睡,从看到千秋园的那一刻起,她整个人犹如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副驱壳。
天将亮不亮,晨曦微弱,天空呈现一片深邃的蓝。周梦安脚步很轻,走到窗边。招晴努力支起头,看见那少年的侧影,青葱挺拔,充满了朝气。
她心里想,怎么会是他呢?一点也不像。可看他挺直的脊背,永远昂扬向上的姿态,又觉得有那么一点像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人?天真地相信和平,相信梦境,相信童话。
她也曾劝他放弃戍守边关,可他却说仕宦当作执金吾,但她终究不是阴丽华。
她觉得他傻,觉得他天真,可又羡慕他一腔热血,侠骨柔肠。她如此矛盾地仰视着他,同时厌弃着他。
她在菡萏阁的金丝笼里困了太久了,想要自由,更想要安定,想要荣华,更想要诗章。
边塞风光固然好,可比之弄权,她却更向往后者。
说到底只是不够爱前者罢了。
周梦安此刻站在招晴的窗外,想到的是多年以前初至菡萏阁时的情形,他正被人追杀,腹背受敌,来到她窗下,而她正百无聊赖,遂朝他丢了颗葡萄。
当时风正好,月正好,她美得动人心魄。
不比此时,她照旧美,却早已没了生机。
“招晴。”他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带着属于张靖雪的口吻,包容万千地将仰视与向往都藏了起来,那般热烈,又那般安静。
“那年得知李重夔与匈奴勾结致使袁家三军阵亡的消息,我只身赴死,不单是为了报答七禅曾多次相助的恩情,更因为我是一个武将。”
招晴听他起了头,就知道他将要说什么,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原来他知道,他一直知道她知道。
“我为的是和我一样的袁家军的数万英魂,为的是一朝清明。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当时天下,何来明堂?我杀李重夔,乃赤子所望,无关他人。”
张靖雪说完,蓦然回首。屋内躺着的是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此刻她的脸隐没在黎明中,不见清丽绝艳,只剩汪汪的泪光。
闪烁的晶莹落在他眼里,又是一番起复的心动,可他到底忍住了。
“招晴,你未曾懂我。”
招晴泪眼朦胧,竭力摇头。不是这样的,她懂他,她曾爱过他的!她想要起身,想要将他留下来,想要和他解释自己的心怀,可他只看了一眼,就又转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