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清本就没有打算叫她听清,这下被问到了,他又不能不说,便回:“是几句祝福的话。”
“既然是祝福的话,那么小声做什么,还以为你低声说我的坏话。”顾和以看着铜镜中贺穆清不那么清晰的身影,“再来说一遍吧。”
贺穆清少有的犹豫了,他脸上泛着红,眉头也为难地敛了起来,卡壳了很久,才抬高了些音量,“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根银笋尽标齐……”
说道儿孙满地,他的手不自觉地轻轻颤着,声音都降了下去,说得模模糊糊的。
他早就知道结亲时会有这么个说法,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该词,只得就这样说了出来。
“这词不太好。”见贺穆清表情尴尬,顾和以说道:“三梳来世再相见好了。”
她扭过头,眉眼皆是笑意,伸手挑了一缕贺穆清的长发,“怎么样?”
“小姐来世也愿与穆清相见么?”贺穆清的双眼亮了一下,他敢情喜欢这么改。
当朝佛教那般盛行,不少人是相信人会有来生的,贺穆清从前不信神佛,这时候他想,若他以后日日供奉,是否也能弥补了前十几年的不敬,许一个来生呢?
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那期待的神情,想到自己意外死亡后来到了这个时代,点了点头,“人是真的会有来生的。”
她取了小剪,剪下一小缕贺穆清的发,又剪下了一点儿自己的,打了个结,“结发为夫妻,此生许你一人,等来生……再看你的表现了。”
“穆清表现不好么?来生还需要考验。”贺穆清嗔了一声,故作懊恼,可心里热乎,他主动抱住了顾和以,“穆清会一直一直一直对小姐好的,不会叫小姐失望的。”
梳了头,结了发,贺穆清拉着顾和以的手,来到了一旁的小桌前,举起了一小杯酒递给了顾和以,带着热切的希望看着她,“小姐。”
顾和以嗅了嗅,还真的是酒,她笑,“不是叫你备茶了么?”
“我们都已经这么不正式了,总不能把酒也换掉了吧。”贺穆清鼓了鼓唇。
“你应该想,反正已经这么不正式了,酒也换成茶也没什么的。”顾和以用那种笑话的语气说着,换来了贺穆清略显埋怨地一嗔。
双臂交缠在一起,顾和以看着贺穆清闭上了双眼,皱着眉头将那小杯度数颇高的酒一饮而尽了,喝完了酒,他似乎没有料到这次的酒会这么呛,用力地咳嗽了起来。
她忙过去轻轻拍打着贺穆清的后背,“怎么不慢点儿来。”
贺穆清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他被呛得满脸通红,歉意地看着顾和以,还有点儿委屈,“穆清搞砸了……”
“哪儿有,我们都喝完了。”顾和以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小酒壶,取了过来,嘴角翘了翘,“之前在酒市上,不是想叫我喂你么?”
说罢,她浅浅饮了一口酒,凑到了贺穆清的面前,唇轻轻地碰上了他的,用唇舌将酒一点儿点儿地渡了过去。
贺穆清本来有点儿害怕,万一再是被呛了一口可是不太好,但想象中的辛辣并没有到来,温热的酒水一点点儿地滑过了口腔,顺了下去,酒饮尽了,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还要向前更进一步。
顾和以啄了两下他的唇,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要做的了?”
贺穆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穆清也不清楚,到底要做些什么……穆清也没想过要有多正式,穆清只要知道小姐心中有穆清就好了……”他说话时嘴里有些酒气,脸上因为喝了酒,又爆红了起来,“小姐会这样陪着穆清胡闹,穆清已经很感激了。”
他只是希望小姐圆他一个简单的念想,陪他胡闹一番,仅此而已。
一只手抚过了顾和以的脸,然后轻轻地往下滑,滑到了脖颈处就乖乖停下了。
他迷迷糊糊地说着,头脑昏昏沉沉。
“小姐真好。”
等第二日贺穆清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缓了缓神儿之后猛然之间从床铺上坐了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些粗重。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亵衣,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过去的这十七年的时间里,他从来都没有睡得这样沉过,从来都没有。
小姐呢?
小姐去哪儿了?
昨天……他竟然就那样……睡着了?
肯定是小姐把他扶到了床上的。
想到这,贺穆清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里有点儿甜,又有点儿不知所措,昨天似乎又说了不得了的话了。
有脚步声渐进,他忽然紧张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家小姐,他用手攥了攥身上的被子,终于做了个决定,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顾和以进了屋,发现贺穆清竟然还躺在床上睡着,无奈地笑了笑,换成二十四小时的话,这个时间也得是七点多了,贺穆清竟然也有睡懒觉睡到这么久的时候。
她来到床边,戳了戳贺穆清的脸,软软嫩嫩,全是胶原蛋白。
又戳了戳自己的,总感觉没有贺穆清的脸那么软。
“起床啦,小懒猫。”
她轻声唤了一句,尾音上扬,是少有的可爱语调。
贺穆清觉得心里痒痒的,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皮往上抬了抬,双眼微微地眯着,软绵绵地唤了一句,“小姐,日安。”
顾和以感觉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颗棉花糖,又轻又软,最重要的是,很甜。
“不早了,太阳都晒屁股咯。”她稍稍用力,掀了一点儿被子。
“小姐,这种词从小姐口中说出来不太好啦。”
贺穆清也不再赖床,起了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刻意忽略掉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偏偏顾和以要来提起,“昨天满足了?”
“小姐~”贺穆清红着耳尖去洗漱,布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穆清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要饮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真的快要完结了!马上了!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写仪式感的东西和狗血的剧情,因为这种东西笔力好就写的很舒服,笔力不好那就是天雷,我应该就属于天雷的那种,自己看都觉得尴尬(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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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大都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墙角边总是能看到有衣衫褴褛的人或坐或躺。
若是流民很少,可能还能在码头之类的地方找到些苦力的活儿去做,可如今流民太多了,全都是无家可归, 讨饭的人到处都是,甚至还出现过富家子在夜晚叫人抢去了银钱的事。
天越来越冷, 也不能不管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朝廷开始在城外建棚, 安置流民。
棚中流民安置的越来越多, 可京城之中的流民还是不见少。
据说北方黄河决堤,万亩正待收获的良田被淹没, 今年秋日里几乎是颗粒无收, 除了良田, 就是家宅也是全都被大水淹没,根本无处安居, 大概是黄河沿岸的大部分人家都南迁逃难来了。
难民随处可见, 顾和以每次出了家门上街去, 心里都看得难受。
朝廷不可能把每一个人都安置到了,还有不少人在冬日里还是穿着秋日里逃难时的那身衣裳, 连一口热乎汤都喝不到,这叫她起了些施粥的念头。
可她知道自己就算是富商大户,也无法改变他人的境遇,要想改善难民的情况还是得靠朝廷。
正巧顾和谦在太学院的考试中拿了个整个教舍中最好的成绩, 顾和以便以此为由头,说家弟在太学院的考试中拔得头筹,为了庆贺此事,顾家施粥五日。
五天的时间可能也顶不上什么事,但是……她能做一点儿是一点儿吧,多活一日、多吃上一日饱饭,那些底层的百姓们心里边就能多上几分希望吧。
在他们顾家筹备施粥的时候传来了消息,说北方胡族已然平定,不仅收复了丢失的两座城池,还将胡族赶入了草原深处,这大概是这个冬日里唯一一件叫人拍手称快的事情了,给满是难民的街市之上带来了一点儿欢喜之色。
这个消息在百姓之中传开的时候,出师的大军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据说将军府大公子安北不负“安北”之名,在战事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带领军队回朝,百姓们都想亲眼目睹一番这位青年将军的风采。
顾和以听见了安北的名字,还暗暗惊讶了一把,没想到那个神情严肃的公子哥竟然会是这次战争的功臣。
等几位出征的将军回京时,她都能想象得到街上的盛况,必定是万人空巷,受到百姓们的万众敬仰。
心里也有些期待着到时候去凑个热闹,顾和以一边儿又着手安排着施粥的事,把这件事计划地严密些,免得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计划是顾和以做的,施粥的具体所需都是由九叔与贺穆清一同去筹备的,地点选在了清宁街旁的东福门那边。
东福门是过年过节时很是热闹的地方,空地很大,适合搭棚施粥。
听说有人在东福门施粥,大量难民全都涌了过去,难民大都是些本本分分又逆来顺受的普通老百姓,几乎每个人接过粥碗,都会念叨上几句类似于感谢贵人、老天保佑的话来。
顾和以不是从早到晚都待在那边,她去过几次,每次见到面黄肌瘦的百姓们因为那么一碗温热的汤汤水水对他们感恩戴德,她心里都难受得很。
贺穆清拿着一件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说话的时候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成了一片白雾,“天冷,小姐就回宅子里去歇着吧,这边儿有穆清看着,没事的。”
“不用,并不多冷,我在这旁待上一会儿。”顾和以摇摇头,手上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身子似乎暖和了不少。
她不回去,贺穆清也拗不过她,只得将那紫金浮雕手炉中填了炭火递给了她,“小姐可别冻得生了病。”
不过……小姐若是发了热,需要他整日贴身照顾的话,似乎也是不错。
贺穆清都已经能想象得到自家小姐发热到双颊发红发烫,眼神迷蒙的模样,竟然对小姐受了冻发热这么件事有些……期待。
这么想实在是太混蛋了,他在心中痛斥了自己一番,把刚刚那种思绪一脚踢开。
缓了缓神,他问:“昨日穆清在街上听说,今日下午将军们就要领兵入京了,小姐要去看么?”
顾和以确实想去看来着,她点点头,“我去凑个热闹,也目睹一番将士们的风采啊。”
贺穆清立刻跟着说道:“穆清陪小姐同去,这边有人看着,穆清去上一刻钟也没事的。”
待到下午,顾和以跟贺穆清一块儿跟着人流聚到了街边,不多时,就有马蹄声渐进,之前朝廷派出去北方抗击胡族的一共是三位将军,可骑马归来的却有四人。据说就算只是个贱民的身份,只要是在战争中累积了足够的军功,也是可以一路往上爬的,有一位将军就是在战争中获了大量军功而被提拔上来的。
安北依然是那副剑眉星目的模样,只是身上多了一股肃杀的气息,他的视线扫过了街上的百姓们,略过了顾和以时稍稍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在那一瞬间,顾和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掐了一下。
“小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位将军?英姿飒爽,可是比穆清有男子气概多了。”
贺穆清的话被淹没在了百姓们的呼声之中,可那一股子浓烈的醋味儿可是怎么都掩盖不下去的,顾和以简直觉得那酸味已经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顾和以借着此时人多,从贺穆清的身后轻轻揽住了他的腰,轻声地笑着,在贺穆清的耳边说道:“先前在太学院欺负谦儿的孩子就是他弟弟,我去太学院时碰上的他,人家可是将军府的大公子,如今又身有军功,可不是你家小姐我能配的上的。”
“小姐自是配得上他,是他配不上小姐。”贺穆清将手交叠着放在了顾和以的手上。
在他眼里小姐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小姐更好。
“是是是,安北将军配不上我,只有你配得上我。”顾和以笑意盈盈地哄着自己怀里极其偶尔才孩子气一回的人。
贺穆清抿了抿唇,用拇指在顾和以的手心里画着圈圈,“穆清也配不上小姐,只是……穆清没什么脸面可在乎的,可以用着各种法子去勾引小姐,小姐定力不够,就被穆清勾了过来。”
这贺穆清,竟然说她的定力不够。
不过也是,她在贺穆清面前,从来就没什么定力可言,总是被他一勾就满脑子黄色废料。
顾和以轻轻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贺穆清的侧脸,少有的也酸溜溜了一把,“要我说,应该也没什么人挡得住你的蓄意勾引吧?”
“穆清才不会去勾别人呢,使出浑身解数能叫把小姐一个勾得牢牢的就不错了。”贺穆清听出了她的语气有点儿发酸,心里边儿高兴得紧,美滋滋的,他故意说着气呼呼的话,“小姐以后若是瞧上了别人儿,穆清就把小姐喜欢的人勾到手里,不会叫小姐好过的。”
顾和以:淦,有画面了怎么办。
还真别说,贺穆清这副样子,勾男人恐怕比勾这个时代的女人要容易的多。
她一反手,把贺穆清的手抓住,“你敢。”
贺穆清感受着身后的温度,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眯成了弯月,“穆清知道小姐不会瞧上别人的。”
顾和以轻哼了一声,不再去回贺穆清的话,抬头去看最后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瞬间被吓了一跳。
百姓们似乎都是被吓住了,呼声都没有刚才那么高涨,甚至偶尔能听到几声抽气声。
最后这人,整张脸都是烧伤的痕迹,看上去极是可怕,这样等同于毁容了的面容也昭示着当时的战争是多么的惨烈。他一双眼睛只目视着前方,丝毫没有被百姓们的情绪所影响,似乎没有什么是他所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