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靠着不断积累军功,在不足半年之内就爬上了将军之位的人吧。
一看就知道是个狠角色,至少是对自己够狠。
……
第二日,东福门这旁,顾和以忽然听到了难民之间发出了一些低声的轻呼。
她抬眼看去,就见到一个士兵模样的人领着昨日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脸部完全被烧伤的将军走了过来,在距离他们的棚子还剩大约十米的地方停下了,冲着那将军拱了拱手,“薛将军,卑职就带到这儿了。”
听到了“薛将军”三个字,顾和以的眼皮一跳。
薛将军点了点头,声音微微沙哑,“你回去吧。”
说完,他一眼就认准了一身锦衣的顾和以,大步走来,停在了粥棚前,举止倒是和粗犷可怖的面容不同,颇为规矩,“顾大小姐。”
他唤了一声顾和以,凌厉的眼神往四周一扫,那种威压竟然让原本在附近的人二话不说,全都离开了。
只有贺穆清留在了顾和以的身旁,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毁了容的人。
薛将军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顾和以发觉了这人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赶走她身边的人,于是揽了揽贺穆清,开口说道:“将军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听到这个人姓薛,顾和以就抑制不住地想到了被流放到了北地做奴的薛世清,再看看这人的身量,确实和薛世清差不多,就是她实在是无法把眼前这张毁了容的可怖面容和薛世清那副贵公子的样子联系到一起。
不过若是说薛世清能用这小半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奴爬到了将军的位置,那还真是他的本事了。
薛将军扫过了顾和以揽住贺穆清的手,知道贺穆清应该不是外人,这才低声说道:“薛世清托我与顾大小姐说,他死的有价值,死得其所。”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也丝毫不做过多的停留,也没半点儿犹豫,转身就离开了。
顾和以怔在了原地,揽着贺穆清的手都不由得松了松。
半年前被流放于北地做奴的大茶商之子薛世清,在抗击胡族的战争中屡立奇功,一路以军功升为将军,回京后又有安老将军与安北共同求情,破例赐府,薛家身在教坊司的女眷们虽不可消除贱籍,却被准许回府。
薛世清毁了容,哑了声音,因为战争性子变得孤僻,不愿与故人多做交流。
此事轰动了京城,众人都眼见着城北有一座宅邸逐渐建立起来,唏嘘不已。
兴许只有顾和以和“薛世清”两个人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我不懂兵法亦不懂战争,胡族来犯我活在北地毫无用处,可你不同。京城城南的顾家大小姐跟我说,活要活出口人气,死要死的有价值,我一会儿把人都引开,你就赶快离开吧。你若能活着回京,就与顾大小姐说,薛世清死得其所。」
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薛世清还有家人,而他孑然一身。
他便自毁了面容,右眼视力也因此受了些损害,顶替了“薛世清”这么个名字。
如今世上只余薛世清了。
……
叫顾和以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们顾家施粥五日之后,只隔了一日,东福门那旁就又支起了粥棚,京中又有其他富商大户放言施粥五日。
大量聚集在京城中而朝廷又无法顾及到的难民们靠着京中富商们的施粥,凑乎着渡过了一段混乱的时光。
贺穆清早就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心善的,在去书房寻小姐时,听见里面顾和谦的声音,便顿住了脚步。
他听见顾和谦开口问道:“姐姐为什么要为难民们施粥?”
顾和以轻抚着他还很瘦弱的背脊,“才以兴商,德以兴家,只有德才兼备的人,才能让自己的财富和家业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谦儿以后要做一个有才德的人啊。”
顾和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谦儿晓得了。”
贺穆清在书房外弯弯唇角,他觉得自己的小姐从来不像是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眼界、胸怀都绝非是一个普通千金小姐所能达到的。
街上的难民渐少了,朝廷与京中富户共同出力,总算是能让难民们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顾和以牵着贺穆清的手走在街上,已经没有难民随处可见了,她不由得笑着感叹,“众志成城,真好啊。”
贺穆清忽然松开了她的手,“小姐稍等一会儿。”
说完,他往前小跑了几步,给顾和以留下了一个背影。
不一会儿,他拿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回来了,包裹着晶莹的糖衣,看着就叫人垂涎,也不知是这模样瞧着太过美味,还是见了山楂想到了山楂的酸意就叫人想流口水。
贺穆清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和以,一只手递出了一根冰糖葫芦,“穆清记得自己最初就是被小姐用一根冰糖葫芦收买了。”
顾和以一挑眉,胆子真是肥了,什么话都敢随便说了。
她双手负在身后,没有去接那冰糖葫芦,凉凉地说道:“真行,原来我对你好一点儿,在你眼里就是收买你啊。”
“嗯……不是收买,是穆清心甘情愿跟着小姐。”贺穆清把自己的手往前递了递,“小姐接着呀,穆清的手都累了。”
顾和以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喜欢吃酸的,你那么喜欢酸,都留着你自己吃吧。”
她故意绕开了贺穆清,想要离开。
贺穆清在她的身边转了一圈,继续把冰糖葫芦往她的眼前凑,奶声奶气地说着,“穆清这么甜,穆清送给小姐的,当然也是甜的,小姐就试试嘛。”
顾和以被小小地撩了一下,她一本正经地轻咳了一声,“动手动脚的,大街上呢,别闹。”
“小姐快接着,不然穆清要在街上喂小姐了。”
冲着这个说话越来越没羞没臊的人翻了个白眼,顾和以瞥见了贺穆清已经红到快要渗出了血的耳朵,忍不住低声笑了几下,终于接下了那串冰糖葫芦,“别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
贺穆清见她接了过去,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嘟哝道:“都是跟小姐学的。”
“你能不能学点儿好的。”顾和以说着,觉得自己这样简直像是家长在教育自家的小孩。
“小姐的都是好的。”
离了清宁街,他们二人又去了自家的香铺一趟,还未进铺子,就已经听见了铺子中的琴声。
年底了,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前来购香的人自然是减少了不少,要不然在这个街上人最多的时候,江纭是闲不住的。
顾和以一进门,江纭就以双手抚在了琴上,琴声骤停。
他起身,“大小姐。”
顾和以点点头,走了好长一段路程,她也很累了,就直接坐在了柜台后的椅子上,“再有两日就要过年了,到时候你随我回顾宅去跟大家一同过年吧,你自己在这里太冷清了。”
江纭性子是独了些,可也没有独到大过年的只想自己一个人过,就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谢过大小姐了。”
“哎呀,谢我做什么,大家一起过年,这不是很正常的么。”顾和以摆摆手,冲柜台后面把账本都翻了出来,“这两天我跟贺穆清先把账目清算一下,到时候就彻底轻松了,放松几天。”
江纭的唇角往上牵了一下,又落了回去,点头应是。
他谢的自然不只是去顾家过年这么回事,更是感谢顾大小姐让他渡过了最是安稳平静的大半年时光。
……
贺穆清已经是第九年看大内的烟花了。
他陪着顾和以坐在庭院中,身旁,顾和以倚在小亭的柱子上,表情淡淡地望着夜空,看着烟火在空中绽放又平寂下来,明明灭灭,一年又一年。
“大内的烟花你都看腻了吧。”顾和以忽然出声,听不出情绪来。
贺穆清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温度,也跟着抬眼去看那烟花,“是啊,九年了,穆清自己早就看腻了。”他扭头去看顾和以,眼底有着痴迷,“但是与小姐一起的话,穆清是永远都腻不了的。”
无论是看烟花,还是跨年,意义从来不在这件事的本身,而在于与他一起的人。
就算是坐在一起发呆,只要是能与小姐一起,那便是有意义的。
烟花逐渐消寂下去了,贺穆清轻轻拉扯了一下顾和以身上的斗篷,“小姐,穆清冷了,我们回房间吧。”
顾和以闻声看他。
他双颊泛着红,双眸之中盛着月色,那样清亮,又似隐藏着千言万语和不可告人的隐秘期待。
她从未见过谁能将天真纯情与柔媚缱绻如此自然而然地集于一身。
“既然冷了,就赶快回去吧,免得又生病了。”
顾和以本就未施粉黛,洗漱就简单了许多,只草草了事。
看完了烟花就已经不早了,她在这个时代基本能在亥时就早早休息,而今日已经是子时了,她不停地打着呵欠,眼中都带上了些水光,她实在是太困了。
“小姐今日可不能早睡。”
贺穆清凑到了她的面前,话语间带着点点撒娇的意味,“小姐。”
他手上还是湿润的,沾着水,就大胆地将水往顾和以的脸上一弹,有水滴溅到了顾和以的脸上,让她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不少。
顾和以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滴,“胆子怎么越来越大了,是我太放任你了么?”
贺穆清的双手撑在她的膝盖上,脸稍稍凑近了过去,他是笑着的,耳尖眼尾都染着红,“小姐不是放任穆清,是宠着穆清才是。”
换了一个词,意思就大变样了。
尽是些小聪明。
他们两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一旁的火盆劈啪作响着,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小姐今晚宠着穆清么?”
故意讲言辞放得暧昧,贺穆清轻声地说着,他心底忽然有些退却,眼神也忍不住躲闪开了顾和以的注视,看向了一旁散发着白雾的香炉。
期待着又抗拒着,享受着又惧怕着。
顾和以笑,“贺穆清,上了我的贼船就没有退路了。”
“穆清从喜欢上小姐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
还有两篇番外,明天的番外预警一下,会虐小贺,小贺会染上病娇属性,不过最后是甜的~依然不是常规番外。
明后两天上午9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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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番外1
贺穆清回到了他刚刚入宫的时候。
一个九岁孩童的脑袋里, 装着积累了数年的学识, 他写得一手好字、懂得如何理账、熟读史书,又有着很是丰富的管理经验。
他想,如果他能一路往上爬,像是柳提督或者是陈大人那样, 在手中有了足够的权势……那么他就能助得小姐一臂之力了,就能在小姐面临一切困难的时候, 都在背后向小姐伸出援手,小姐也就不必再过得那般辛苦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 贺穆清努力了七个年头。
九岁入宫, 十岁入内务府,十二岁受陈顺赏识, 十四岁成为内务府的二把手, 十六岁宫外赐府。
宫里的人都说他像是蹬了天梯, 青云直上,顺风顺水。
当十六岁的时候, 他身为陈顺的左右手, 掌管着一半的内务府事物。
很多事情都要经由他的手, 名副其实的手握重权,至少是大内的生意, 他可以替小姐说上话了,甚至在陈顺的默许下,他可以直接替陈顺出面与各个富商们商谈事宜。
宫中的人都知道他办事利落、狠厉无情,就是四五十岁有些资历的老太监, 也要叫上他一句“贺大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他记得在他十六岁这一年的秋天,顾家兄弟将会葬身海难,顾家会陷入危机之中。
对于是否要为顾家兄弟做个提醒,他想了又想,只有他是知道未来的,贸然将这样的事情变着法的提醒他们,恐怕也不会得到他们的重视,可能还会叫别人觉得他心中魔障,更重要的是……如果顾家兄弟没有葬身海难,那顾家就不会遭受危机,小姐也就……不需要他的帮忙,不会依赖他手中的权势了。
他知道失去了父母,这对小姐来说必定是极大的打击,但是他……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
带着就连他自己都唾弃的腌臜思绪,贺穆清选择了默然看着顾家兄弟葬身海难,一去不复返。
果不其然,九月初就传来了顾家兄弟海难而死的消息。
贺穆清的手逐渐握成了拳,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激动地心情。
他终于要去见小姐了,在小姐最是脆弱的时候。
守孝的日子是漫长的,他知道未来会有孙旭带人出海,大内的香料根本不会有所耽误,于是自己做了主张,叫人通知了九叔,大内的生意将会与顾家继续,让他们不必担心。
不少人觊觎着顾家的财产,想要向他的小姐提亲,他便背后里使计,如果是官员则挖出他们身上的脏事交给东厂,如果是商人家庭则想办法阻了他们的财路,总之,想要打扰到小姐生活的人,他全都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十二月终于到了。
贺穆清的府邸离顾家不远,他日日都期待着小姐的孝期能尽快过去,他好也寻个由头去与小姐相见。
他会对小姐好的,他的一切都是小姐的。
待孝期过了的那日,贺穆清特意换了一身精神的锦衣,腰间追着香囊和青玉玉佩,一头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让自己处于一个最好的状态之中。
今日要去见小姐了。
他的心脏期待地跳跃着,隐忍了七年的时光了,他终于能见到小姐了。
在小姐最是脆弱、最需要人支撑的时候去见小姐。
然后把他能给的,都给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