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寿康道:“可不是嘛,这也是小人所担心的地方,就怕拖久了,反而更不利啊,这种事,越拖久,越难断的。还不如趁热打铁,依章条例的给断清了,若有冤告,再上状纸。这林老婆子不占理,我瞅着,她便是再不愿意,也得认了这事,主要她做下的这恶事,实在叫县里有女儿的人家心寒,以后嫁娶都叫他们心里发怵的,这要是也嫁个这样的婆婆的人家,岂不是更不利家庭和睦?也是纵容像林老婆子这种人的行为。以小人之见,不妥。”
县爷笑道:“你们久在市井,这种境况,你们最知。到底小门小户的人家不及官宦人家,这样没规矩,也是少见!”
向来约束都是相互的。古人虽重礼,但也真不像后世所妖魔化的那般病态的重礼。它的力量是相互的,既约束夫,也约束妻;既约束婆,也约束媳;既约束父母,也约束子女……等等。比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些都是有相互约束为前提的。哪有只一味的压迫?!
当然,官宦人家因为门第啥的,自然重礼些,一般都在规矩以内,行事也不会太出格。所以他才叹,小门小户的,就是这个意思了。但是官宦人家也未必太平,自也有别的争端,所争不同罢了。为了争些资源和家业,那也是并不比小门小户的事少……
蔡氏这种情况,在县爷看来,林家真的太过了。
对他这个阶层的人来说,是匪夷所思的。
因为再伪善的人家,也会装个样子来,只有不在乎脸面的人家,才会如此。
县爷,怎么说呢,到底是有些门第的人家,他是不喜欢这些小民的纠纷的,因此也十分看不上眼。
“县爷说的是,俗话说的好,庙小妖风大,浅池王八多,这小门小户的事才多呢,”钱寿康笑道。
县爷听了就笑,道:“就这两天吧,你们采取些街坊的意见,断案虽要寻法,但也要三老们同意方好。不然引起争议,也不妥。”
钱寿康听到这自然就松了口气,这事就成了!
无论于理,于法,于情上,现在都是小寡妇占理的,也有群众的同情基础,这个事便不会再有差错了。
他笑道:“小人这便去收集。明日便将林家人都给放了。这放人,也是县爷开恩,若是他们不知恩,反要闹,便是藐视公堂了,那时,也好处置。小人明日自行威胁一番,他们家人若自知理亏,不闹了,老实了,倒还好,若是还敢叫县爷为难,小人,多少也叫给点苦头吃……”
钱寿康说话确实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县爷听了点点头,道:“别出人命,能尽快处理就处理完毕要紧。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对付刁民,还是要衙役吏员去对付最有效!这种没规矩的林家,在县爷眼中就是刁民。
钱寿康彻底的放心了,笑着应了是,便退出来了。
到了班房,吴仁也回来了,钱寿康道:“县爷是精贵人,哪会将这种纠纷看在眼里,巴不得快点审完呢。毕竟是丑事。倒是咱俩多虑了,这个事,成了。”
吴仁道:“这下便盯着些林家人才好,主要是林老婆子,就怕她想不开也要寻死。”
“从她侄子那和娘家那着手,”钱寿康道:“敲打一番,自有替她养老的人。她多少侄儿?!算起来有七八个,有的争了,便是一天轮流照看,也出不了差错。我只告诉他们,若是林老婆子横死,她的家产全充衙门作火耗银子,算是绝户充公。他们若是尽心,服侍到善终,便是林老婆子身前没有遗嘱,到时衙门也会按尽的孝心分配了给他们……”
第80章 吃饭最大
“这个法子好, ”吴仁笑道:“人嘛,一开始接受不了, 后来习惯了, 烦心了, 精力分散了,也就顾不上蔡氏的事了, 那时候, 事早定了,人也早走了。”
“到底是亲娘家侄儿, 真用了心, 便是有些虚假,可也有血缘,没有指望的时候,有这些个尽心尽力的, 她也就有所寄托了, ”钱寿康道:“这几日, 我会看紧着她, 不会出差错。”
吴仁点点头,二人算是用尽了心思。
所以为啥寡妇的事难断呢,也没人肯管呢, 就是因为这个。
这要是管的不好, 就两面不是人, 惹沾一手屎了。
这也是真用心, 才这么办。
邓智林是真正的欠他们一个大人情了。
这也是他们看重关兴, 若不是中了眼,那也不可能管到这份上。
这种事,是真的耗费心神啊,不在于案子难断,而在于真的是一眼不错的得盯着,半点差错也不能错的,否则,那是真的小案变大案,变刑案这种。
所以,有时候看到基层小吏和稀泥,他们也是看人才下菜碟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是因为关兴是个明白人,他们知道关兴不会回头不认人,翻脸,或是还回头插一刀那种人。
市井之间多的是糊涂人,有些人你管多了,回头还骂你多事的糊涂人不知道有多少。
所以这两人,还真不是什么事都管的。
肯管的,那真不是只是公事公办了。
总之,这份人情,邓智林是真的记在心里了。
不是邓智林天真,便是现代,基层的民警有时候也不大热情,原因也是在这,主要还是混仗人太多太多,比如报警要抓妻子或丈夫的,结果要拘的时候,又指着民警的鼻子开始骂多管闲事了……
甭管现代人还是这时候人,这种人多的是。
尽管社会背景啊之类的确实不一样,但是人情世故就这点事。
所以为啥明白人特别珍贵呢。就在于这。
明白人未必指的是是非曲直非要分个分明的那种人,而是明白在情与理之间,没有固定的死线。看人看事做的,但同时,也有一定的底线。
这样的人,别说在这古代可贵,在现代,这种人也少……
邓智林傍晚收了工后就开始将腌制了一下午的羊腿架到了外面的灶上,开始烤上了。
顺便还将中午切了半块特意留下来的五花肉给切成薄片,用竹签子给串成一排,然后取了特意用工匠做的铁丝网给架到了灶膛上。
这户外的灶的好处就在这儿,烧烤的油烟贼大,这要搁屋里烧烤,光烟就能把人给熏死。
张广才看着邓智林这架势,乐呵呵的道:“叔这些准备的齐全,瞅瞅这铁架子,还真好使。还有这架羊腿的棍子,像量身定做的似的。叔现在是真会吃啊。”
会吃这两个字,要搁谁说,有些人说这两个字,是讽刺,而张广才明显不是,他的语气是艳羡的。
对于这样的好意,邓智林还是能分辩出来人嘴里的话外之音的,听了便笑道:“临老了,也就好吃这一口,不拘怎么弄,人生在世的,好歹要吃好喝好,方不负来世间走一遭吧,是不是?!要这是没吃够,就哪天没了,我不是挺冤的,所以啊,我现在是真个的想开了,去他的其它的乱七八糟的事,管它天大地大,老子只说吃饭最大!”
这话极合张广才的处世之道,说到他心里去了,一时哈哈大笑,道:“不错,人生在世啊,也就吃饭这件事最大,其它都是虚的,叔现在是真个的看开了,好,极好!”
“中午的五花肉咋样?!好吃不?!”邓智林笑问道。
“绝,好吃绝了!”张广才一忆起中午的那个滋味,那个感觉,真是美的不行,他不由自主的吸溜了一下口水,道:“以前若说叔会做饭,打死我也不信。现在吃进嘴了,那个什么三年不忘……孔夫子说的啥来的……”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邓智林笑道。
“对对,”张广才嘿嘿笑道:“不愧是读书人的亲爹啊,就是这个意思。反正就是好吃,真好吃!”
正说着呢,关开涵和小凡回来了,小凡见到张广才来了,便忙来问好,“张叔叔好。”
“哎哟,这小子真乖!”张广才将他上下左右的瞅了瞅,笑嘻嘻的道:“不错不错,这一身儿,有个书童的样子了,比那些大户人家的书童也不差什么?!”
小凡笑的很甜。
张广才抱了他一下,笑道:“晚上有羊腿吃,闻闻,香不香?!”
“香,可香,爷爷做的东西最好吃了,”张小凡笑道。
邓智林将烤好了一串五花肉递到了他手里,笑道:“拿去尝尝,别烫了,坐下来慢一点吃,别戳到嘴巴!”
小凡捉到手中,握的紧紧的,亮晶晶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仿佛握着的是稀世的珍宝。
张广才放下他,让他坐到小板凳上去吃了。
“小凡的眼睛真漂亮,像黑珍珠似的亮,眼睛这么清明,是个好孩子。”张广才笑道。
邓智林笑道:“那是当然,以小见大,一个孩子心性如何,三岁就能看出来了。”
关开涵看邓智林烤羊腿,便笑道:“可得烤熟了,我不吃生的!”
邓智林哭笑不得,他心里挺高兴的,见他肯打趣自己了,觉得他越来越活泼还真好,笑道:“熟的生不了!”
关开涵见这里没有自己能插得上手的地方,便先回屋放下书本去了。每天还是要自带书读的,包括讲义,经义等,笔墨也是。
张广才早惊着了,邓智林一转身就见张广才瞠目结舌的呢,便笑道:“呆鹅似的!咋了?!”
张广才道:“你家老五原来这么活泼啊?!真看不出来啊,啧啧,这孩子,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我见着他都心里发怵,现在,真的活泼不少……”
以前哪里是不活泼,简直心里像藏了个尖刺一样,动不动就冷笑,扎人一眼的好吧!?
现在这样才是真的状态好了。
邓智林只笑笑。
张广才道:“这样才好。瞅着这读书的老爷都平易近人的,多好?!”
“什么老爷?!你嘴上有个把门,这话传出去了,多难听!?”邓智林道:“连个秀才都不是,还老爷起来了,别搞那一套。”
“嘿嘿,”张广才笑道:“反正读书人精贵,我这是心里尊重才这样说。以后不说就是了。但我心里是真敬着小涵,将来若是能中举,也许也能做个知县的小官,也挺好。”
“举人排着队要补录做官呢,能轮得到咱这没钱没势,没名没利的?”邓智林道:“这个事还是看小涵自己,他要愿意,我就为他想办法,补录个知县做做官试试。他要不乐意,也就罢了。”
“叔还有别个的想法不成?读书不就是为了做官,往人上人走的吗?!”张广才是理解不了那个层次的,所以十分不解。
所以邓智林也不解释什么读书是为了明理之类的话了,显得不真,还矫情,他只说现实,道:“万一因为没名没份,补到了蛮荒县的缺,这个官,好做?!这叫发配。我告诉你,就这种,没人愿意去,有点关系的,早托人调走了,没关系的,在那一蹲就蹲一辈子,背井离乡的,造不造孽?!”
县官是说三年一调,但穷县,偏僻的不得了那种县,一去就是一辈子,真个的是一辈子!
张广才听了也沉默了,良久才道:“也是,有好的缺,也轮不到咱这平凡人。”
照这样说,当这种官,也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嫌弃,而是受地域限制,你就是要想在这样的地方做点政绩,也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民风特别飙的地方,什么县官,都是摆设。
不过这也是以后再说的事。怎么说呢,做人父母的就是舍不得叫孩子受罪吃苦的。
但如果关开涵自己有些这方面的理想,他也不可能折断他想要一展才华的梦想啊。
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离这个还早着呢!
羊腿开始滋滋滋的冒油,那香味,简直了。因为腌了很久,现在那味儿经火一烤,香味全出来了!
周围邻居全被香味勾的出来了,尤其是小孩子们,那几乎是拖着大人们过来瞧,要闻闻这是啥。那一个个的勾的三魂没了七魄似的。
邓智林是来者不拒,看着一排萝卜丁眼巴巴的瞅着,又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便笑道:“想吃吗?!也可以,明儿来帮我干点杂活,还今天的,咋样?!总不能白吃白给吧?!”
小萝卜丁们显然也知道吃人嘴短的道理,便都一个个没骨气的点了点头。
但有一些大些的孩子一指张广才道:“他不就是白吃的吗?!”
张广才气的险些跳脚,对着他的家长骂道:“好的不教孩子,尽教些狗眼看人低的本事了?!说谁是吃白食的呢?!”
那家长也十分没脸,确实是丢人,但有时候虽然自知丢人,但还是要呛人的,道:“娃说的是不中听,但也是实话没错吧,你不就是吃白食的吗?!”
“孩子得打,人也得说你!”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副激怒张广才的样子。
张广才气的不轻,但又不好与孩子一般计较的,想要把这大的赶走,又觉得自己不算人了似的,这心里气的!
邓智林就没这个觉悟了,便对这孩子笑道:“我问你,他是我朋友,你是吗?!”
那孩子约有六岁了,这个时代,六岁不小了,闻言一呆,摇了摇头。
“你看,咱俩没交情,对吧?!所以,他可以吃我家的,因为他是我朋友,但你不是,所以你不能吃!”邓智林道。
那孩子嘴一撇,俨然是要哭了。
“所以,想吃就得干活来换,”邓智林道:“喏,先给你一串,换你给我打扫卫生一次,算赊给你的。至于你还不还,是你的事了,你要是不还,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做人,自己一言一行,都有份量,你若信守承诺,别人就会信重于你,若是你占了好处,却当没那回事,以后你说的话,做的事就是个屁,也不会有人拿你当回事了,所以,这个事呢,你自己选还不还,你本是孩子,我还能强迫你来我家做工?!”
那孩子接了五花肉串,吸了吸鼻子,道:“我一定还。我不会忘的。”
孩子家长也挺不好意思的,本来说孩子吃上两串,也不是大事,这逼着孩子干活还人情算咋回事?!但是一听邓智林说吧,又十分不好意思,一时竟也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