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哦,不对,现在是,朕。”明田开口,周遭方才的轰鸣声陡然寂静下来。
“朕乃前朝丞相周敬之子,不错。朕不敬父兄,也不错。不过周家那档子破事,这几年京都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周明锦做了些什么破事,朕给他留个颜面,不多说。”
许穆青在一旁嘴角抽搐: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重要的时刻拿来说这件破事,你还说给他留个颜面呢?周明锦之名一过今天,怕不是要传遍四海、众人皆知了,搞不好,还能“青史留名”呢!
“早有不臣之心,朕,也认了。”底下轰鸣一阵。
“不过——”明田话音一扬,眼角微挑,底下纷纷静了片刻,他继续道:“勾结外族,引狼入室,苛待惠帝,这些破事,朕可不认。”
“这种事,但凡当日跟随惠帝出逃的百官和百姓,有眼睛有耳朵的,可都看见听见了,惠帝险些命丧其子泰王之手,而引狼入室之人,更是泰王啊。朕……可是还救了诸位一命呢。”明田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是催人命的铜铃,叫底下跪拜的一干人等,有些不免后背发凉了。
“至于惠帝如今……”明田看了一眼戚华庭。
戚华庭出列,唤人叫来了惠帝的二十多个儿女,这昔日贵为皇子皇女的二十多人,此时一出列,便跪拜在明田身后。最后惠帝的第二子出列,一一讲清了惠帝如今重病在床、宫中治疗、他们一干二十多个兄弟姊妹服侍的事情。
如何让昔日贵为惠帝儿女,也就是皇子公主的一干惯会争权夺利的人为自己说话?
明田表示,他请来了青山书院的蔡夫子,对着他们罗里吧嗦的把前头两千多年亡国之君的下场一一阐述了个遍,又叫人传话,说他要考量他们的学问,再让他们看看大牢里可怜兮兮的戎族三王子滑苏稽,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便沉默了。
开玩笑,明田以什么身份来考量他们的学问?
但是明田只考量他们的书法,还只写四个字:
乐不思蜀。
身为亡国之君的儿女,这些人比泰王有自知之名的多,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还能过养尊处优的日子,那是想都不敢想。于是三天下来,就被明田训练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身为乱臣贼子,他都力挽狂澜,救几乎要亡国灭种的前朝百姓,甚至还善待前朝亡国之君及其后人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怎么再拿这些事情攻讦明田?
前二皇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感激完明田,现场沉默了。
仍旧有人不甘心的道:“女子怎可入朝为官?你身为帝王,既让女子为官,又当我们这些千里奔赴辛勤苦读的学子于何地?”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女子为何不能为官?”明田反问。
“自古以来,尚未有之……”
“既然自古未有,那今日便有了。”明田高声道,“自古以来,也未有朕这样的皇帝,如今却有了,那女子为官,又有何不可?”
“你这是反了天道!”
“天道,何为天道?天道可对你们中的谁,或是自古以来的谁,说过女子不能为官,说过我周明田今日不能为帝的一干瞎话么?”
那学子被明田这般不要脸的行径堵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悻悻然道:“不尊天命,有违自古,你这样的人,便是做帝王,也定然不能长久!”
“那可真是抱歉,朕顺应时代大势,一反大魏,救亡图存,让你们不至于亡国灭种,如今,却成了朕的不对了?难道,朕当初就不该起兵抵御戎族,更不该抵御羌族,生擒羌族王,也不该生擒戎族三王子滑苏稽,让天下百姓得以安宁,而是按你之所说,应当自惭形秽,不去做那些事,让外族兵马入主中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让你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才是对的了?”
“朕看你们这些学子,就是日子过得太顺利,吃饱了撑的。朕看,不妨这样,让你们这群熟读圣贤书,自认天命所归之人,带着你们的四书五经,在战场上对着戎族兵马大声诵读圣人言论,想来自有天道相助,感而化之,不费一兵一卒,让敌人纳头就拜!”
“杜湘,你且叫人将在场的诸位学子都一一记下,今天下午,就随着我,北上出征,驱除鞑虏!”
“啊,你!当真是有辱斯文!无奈读书人,怎可去做一群丘八!”一干学子顿时大惊,人群开始有些散乱起来。
“呵,匹夫之怒,不过尔尔!”明田冷声道。
许穆青在旁听得嘴角直抽搐。能这样不顾形象地和学子在这种场合辩驳起来,也就只有他周明田了,但凡换了个人,这个时候都要把这个学子给叉下去了。但是最后的收尾……不得不说,许穆青觉得,当真刺激。
让各朝各代饱受优待的一干太学生,上前线给茹毛饮血的戎族人诵读圣人言论感化他们——这事儿,也就只有他周明田做得出来!
戚华庭杜湘几人也有几分面色复杂,但几个时辰前才刚说好,一切事情都由明田亲自负责,他们也不能出头了。
正此时,正值正午,虽是秋日,太阳也是火*辣辣的,万里无云,正此时,掉过头来看明田的三千学子当中的一个,突然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看到他全身自燃起来。
黄色光芒大盛,阵阵白烟从那人身上冒出,一阵刺鼻的味道顺着风刮到明田鼻下,阳光底下,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是自燃起来。
当即有人大喊:“昏君当道!学子自燃,此乃天罚!”
“一派胡言!”明田低沉着嗓音道,随手脱下脚上的鞋一板斧扔了过去。
虽只是只鞋,但明田力道大,竟是硬生生地砸在了那喊话学子的额头上,顿时就出了血,明田指挥来福:“来福,叫人把他给少爷我捆起来!”
旁边有礼部的老臣直皱眉:“登基大典,学子自燃,又出血,这是大凶之兆啊!”
明田轻飘飘的看了礼部尚书一眼:“什么大凶之兆,天罚,都不过是些骗人的鬼话。”他走上前去,在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下,一脚踹翻那浑身冒着黄光、白色烟雾的学子,随后向许穆青招手:“穆青兄,还等什么,拿尿把他兹醒!”
众目睽睽之下,许穆青终于用袖子堵住了脸。
第四十六章 二少爷我其实超正经der
东风吹, 战鼓擂, 深秋时节,两族将近五十万兵马对峙时, 忽有三千名身着青袍、文质彬彬的书生拿着书本从将士们身后走出,他们走到两军阵前, 一掀袍子, 席地而坐, 随后开始摇头晃脑地齐声背诵着圣人言论。
大周的三十万将士们骑马的骑马, 站着的站着, 推车的推车, 抬炮的抬炮,举盾的举盾, 布阵的布阵, 各个皆训练有素,面色红润,底气十足。
而对比对面的二十万戎族兵士,则显然士气要压抑许多。
不怪他们士气低沉,要怪,只能怪周明田……的大炮就在一旁架着。
有被时人传为雷公电母赠给“明哥”的“神器”在此, 有即便不用火*药大炮亦能以少胜多、单枪匹马闯进羌族王宫生擒羌族王、取代了常隆老将军被称为新一代当世军神*的周明田在此——戎族一干兵马, 从士卒到将领, 都觉得今日的太阳,当真是有些刺眼了。
刺眼到,他们恨不能留下几滴泪水来。
苍天不公!
以前是大魏, 现在是大周,不管哪朝哪代,明哥的军队都是战无败绩,还有天降神器,这场仗要怎么打!
是以,战场上没有战马嘶鸣、兵戈交加,又或是火炮连天之声,只有朗朗上口的读书声。虽然在有些人听来,三千余名学子嗡嗡念诵圣人言论的声音像极了成百上千只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配合着艳阳高照,秋高气爽,愈发让人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满脸络腮胡子的戎族王骑在大马上,目光略过念书念的他满脑子嗡嗡作响的一干学子,紧紧盯着不远处马上红衣银甲的青年男子,不由得忿忿的用戎族语低声骂了很多句:没想到大周的皇帝居然是个骚包!上战场穿什么红!还有这些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是在干什么,难道是在学萨满念什么咒语吗?一定是在念咒语,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困!
他本想高声骂出来的,但眼角余光看了看站在周明田身侧、满脸委屈之色的爱子滑苏稽,心肝就不由得疼的直抽抽。不管怎么说,滑苏稽都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现在他在大周皇帝周明田的手上,难说他还能不能保住他一条性命了。就算是保住了性命,沦为大周俘虏又被重金赎回的王子,也会成为部落的罪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登上王位了。
两军对峙鸦雀无声,反倒是两军中间的三千学子念书声嗡嗡作响,这恐怕是古往今来,最为让人捧腹大笑的战场名场面之一了。
一般人都不会惹出这么让世人诟病他侮辱圣人之言、轻视读书人的行为,不过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是周明田做的,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毕竟,在他周明田做纨绔子弟的时候,再不正经的事情,碰到周二少爷,也能被他玩出花来,而当周明田造反成功做了皇帝之后,这种现象好像、可能、大概、一定是变本加厉了许多。
比如说,登基大典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咳咳,这个不消多说。
反正令后世人捧腹大笑的是,名震中外、几乎成为这片大地上生存的人们的代名词的大周,身为开国皇帝的周明田颁发的第一部 圣旨不是关于什么民生民心,又或是帝王祭天,或是封赏功臣宗室,或是数落前朝罪名的圣旨,而是,让登基大典当天扰乱行程的三千余名太学生,北行助阵,上战场!
还当真是君无戏言。
登基大典的随口一言,没人会想到这是明田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一个重要决定,时人大多以为这是明田为了报这些学子扰乱他的登基大典的仇。
是的,没错,在学子自燃一事结束后,明田直接扔了那被礼部近百个官员熬夜三天三夜编造出来的写着一番新帝登基大典上该上告天地、下敬祖宗的言论的黄布,头也不甩地带着文武百官浩浩汤汤地回了宫,上朝。
整个登基大典,前后不过花了一个时辰,堪称史上耗费时日最短、同时留给后世最多趣味性故事的一个登基大典。
明田执意结束这半吊子登基大典时,也不是没有一些守旧的老臣要出来阻拦,但明田不过招招手,身前就涌出了千名上过前线、喋过血的硬汉开道,几乎算得上是硬生生地簇拥着文武百官进了宫,入了金銮殿。
从没见过血的一干言官,险些被刀枪在手、列队整齐、呼声响彻云霄的明军吓得当场失态。
回到金銮殿,也总有守旧的老臣跪地痛苦不已,痛诉明田不尊礼法。
他们倒是捡了个好说头,没有和那些学子一样直接说要反了明田,只是拿出了以前对待惠帝的气势和套路来对待明田。比方说,言官站出来一通陈诉,说明田今日对待读书人的态度太过轻视不屑,不利于治国啦巴拉巴拉,上到明田的一道封王封相(封惠帝为惠王,戚华庭为相)的圣旨,戚华庭究竟入不入朝堂,下到明田和他身边的来福、戚华庭、杜湘等人的关系密切、君臣不分,甚至是来福的头发梳歪了、明田的精神不济疑似后宫宫太多一定是帝王生活太奢侈要勤俭节约为国为民巴拉巴拉……
反正,重要的事情,无关紧要的事情,甚至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也能被一干言官拉出来说的唾沫横飞。
他们的想法很好,也很实用,至少,对以前大魏的皇帝们,尤其是惠帝,是非常实用的。以致于,金銮殿上经常出现皇帝被臣子们骂的抬不起头、骂的几乎要下罪己诏、到了后宫宠幸妃子或是玩点什么都要战战兢兢生怕传出什么被言官知道后骂他荒唐误国的地步。
这只是最表面的现象,真相其实很简单,君臣争权。
主弱臣强,再加上朋党争权,惠帝的朝堂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官不贪,以致于,金銮殿上站着的皇帝大臣几十号人,放眼望去,最穷的竟然是惠帝——能进金銮殿面圣议朝政的,最少都是从四品官员。
国库空虚,文武百官倒是家财万贯、脂肥肉厚的,以致于许穆青献策,惠帝想要改革,想要剿匪剿海寇,也前瞻后顾,为银子愁的抓耳挠腮。
不过,这种套路换到明田身上,就没什么作用了。对于明田来说,一个大反派当皇帝要是当的不顺心,那还做什么皇帝。
明田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一干言官上上下下数落着自己,漫不经心地翘起了二郎腿,又叫身旁的小宫女倒了茶,端来一碟子花生和瓜子,“嗑嗑嗑”的嗑起瓜子来。
朝堂之上,一干言官引经据典、唾沫横飞,你争我劝,有讨伐明田的,有看似为明田说话实则暗讽明田的,他们的套路倒是玩的挺溜,但是一帮人等说的腮帮子都有些疼了,正主却仍旧在龙椅上高坐着嗑瓜子,甚至于两腿都搁在了身前的案桌上,一派悠闲自得、仿佛在御花园钓鱼一样的神态。
就连一杯茶水都没有叫宫人端给他们的——这是在对比明田叫人给戚华庭、许穆青等一干人等奉了茶的举动。虽说历朝历代,还从没有哪个皇帝或是朝廷官员能在大朝会时喝茶嗑瓜子的。
明田看了半晌,吃的口干舌燥,喝完了一杯水,抹了抹嘴,目光一扫被他放诞不羁的行为或惊到、或怒到的言官,开口问:“诸位大人,可说完了?”
为首的几个,看着明田这漫不经心的眼神,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忙道说完了说完了。有几个拎不清的,还想蹿出来指责明田在大朝会时嗑瓜子,也被身边人硬拉了下去。
明田这才站起身,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扫视了一遍出列的数十个官员,咧嘴笑了笑,回身,端起刚才被他用来装瓜子皮的东西——众人眼睛都看着他,这时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封奏折。
明田居然是拿着奏折用来装瓜子皮。
一干文武官员心下不由得愤懑不平,少数的几个幸灾乐祸:有这样荒唐的开国皇帝,这大周吃枣药丸!
戚华庭和许穆青二人,则是不约而同的狠狠皱了皱眉,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两人都有心想要阻止明田,但话到嘴边,脚已经迈出去一半了,又摇摇头收了回来:这人是周明田,当皇帝的第一天要是不闹出点什么事情,那他恐怕就不是周明田了。
“来人,上火盆。”明田吩咐道。
宫人们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功夫,就有两个内侍抬着火盆上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