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出变故,倒是让诸位道友看笑了。”荀晏温和地拱手道,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温润圆滑的模样,不,或者说,他一直是这副样子,便是方才危及生命也面不改色。
这样的人,不是真的有大神通在身而无所畏惧,便是城府深沉让人瞧不出深浅。没人知道荀晏到底是哪种人,又或者,他是二者兼而有之?
经方才那一下,不少蠢蠢欲动之人都暂歇了心思,忌惮着阵法不敢上前。
荀晏拱手道:“我天灵宗自从三万年前避世而居之后,一直在专心研究本界功法秘籍和四技缺漏,三万年来也算有所小成,此番来此,便是请诸位道友做个见证,一场论道是必不可少的。”
“荀宗主有何证据表明,本界的功法秘籍一直传承有误?”有人问。
也有人问:“传言说本界数万年未曾有修士飞升,而天灵宗有飞升的方法和秘密,这也为真?”
“其间种种,我天灵宗从不无的放矢,只需将成果摆出来介时请诸位道友一观便可。”
“请。”荀晏侧身,对任羽拱手。
“慢着!”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修站了出来。
封锟认出来,这人是北州一带赫赫有名的一个散修霸主,元婴大圆满境界多年,他环顾四周,发现有许多人的脸上都有几分蠢蠢欲动。
“荀晏宗主还没解释,方才为何会有那么一招?如若本君没有猜错,那一箭,该是凤弦道友射过来的吧?他为什么偏偏在今日射这么一箭,还说出‘荀晏老贼!尔不过一欺世盗名之徒,也敢以天灵宗弟子身份行事!’这样狂妄的话呢?不知荀晏宗主作何解释?”
“应该是之前鱼临山脉上荀晏宗主和凤弦道友大战一场,阻止了他强抢那半卷《太初灵卷》吧?凤弦此人睚眦必报,以此羞辱天灵宗和荀晏宗主也是很有可能的!”有人站在荀晏这边。
但有人不依不挠:“凤弦道友好歹也是中州有名有姓的一介元婴,可谓是元婴境内少有敌手,虽有些性子桀骜、放荡不羁,但多多少少也是光明磊落,从不用些阴私手段的——毕竟,从他以往的作派看来,便是再厌恶一个人,也直接是以战而击,从未曾损他人名誉分毫的。以凤弦道友的骄傲和身份,怎么会在这次荀晏宗主的身上,说出那样的一番话来?”
有人帮腔:“是呀!听凤弦道友话里话外的意思,可是荀晏宗主对一些事有所隐瞒?更为严重的说,荀晏宗主是否是天灵宗宗主这一身份,到底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有人直接质问:“所谓‘是奸人将以盗名于暗世者’,荀晏宗主,凤弦道友辱你是一介欺世盗名之徒,你作何解释?方才又为何略过此事不解释而直接将那天级灵火和金箭湮灭就不管了?你此举又是否是做贼心虚呢?”
“道友勿急,其间种种内情,荀晏都会解释。”荀晏脸上仍是温润的笑,但封锟总觉得,他周身的气息有了些凉意。
“荀晏道友,老夫觉得诸位道友所言句句在理,比起进入大殿内再说,何不现在就给个解释呢?”
终于来了么,封锟心想。
他与荀晏相识百年,受他庇护良多,荀晏对他亦师亦友,荀晏受此刁难,封锟必然会出席相帮。所以看着这些合谋起来想要逼问荀晏的元婴和金丹们,封锟心下燃起一团战火,他正要出头说几句却被师兄任羽拉了袖摆。
封锟扭头看任羽,脸上有片刻的怔楞和不解,他万万没想到,自家无华派居然选择了作壁上观。要知道荀晏可是师尊故友之子啊!天灵宗能得到无华派的多少相帮可以说是决定了天灵宗和无华派的生死的!而且在外人看来,天灵宗是和无华派捆绑在一起的,要是现在就连无华派弟子都不出来说句公道话,那这些利益熏心的修士们还不知道会说出怎样的话更甚之做出怎样偏激的事情来!
任羽没说话,封锟看一旁的杨长老。上次鱼临山脉会战一事,杨长老对荀晏可是赞不绝口的,所以他满脸希冀。可是让封锟觉得不解的是,杨长老也对他摇了摇头。封锟觉得很不可思议,大师兄任羽和杨长老都对这件事袖手旁观,那么他俩到底听谁的,这不是很明显了吗?这竟然是师尊顾明田的嘱咐。
封锟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他一个两百岁的纯情少年人,看不懂这些成年人们的弯弯套套。
明田给任羽的说法也很公事公办:哪怕荀晏曾说明说天灵宗衰败甚重,但毕竟是上古宗门,可能还是留有几分底牌的,而且天灵宗出世一事毕竟蹊跷,
至于什么故友之子,三百年来的道友之情,那是什么?在无华派和天灵宗两个庞然大物的关系运作里,私人感情起到的作用反而很小。再者,以前是荀晏个人与顾明田的交好,如今却代表了无华派和天灵宗,顾明田为了宗门着想,是万不能让宗门陷入这番境地的。
任羽觉得深以为热,并且用这个理由洗脑了跟过来的一群长老们。
当然,要是荀晏当真遇到了生命危险,任羽一行人还是会出手相帮的。但眼下不过是出言挑衅,何来生命危险。
“进了结界就算在天灵宗的阵法之内了,荀晏道友可谓是掌握了我等的性命,就是这般情况下,道友也不敢出言解释,反而还一个劲的让我们进入大殿再说话。这是不是就说明,荀晏道友也是做贼心虚,不敢面对我等的正义之词,而躲躲闪闪呢!要是我等真进入了正殿,你一点启用了一个九阶阵法,我等即便是元婴,也插翅难飞!”
“原来如此!我还怪道既然凤弦道友敢来这么一出却不敢现身到此,原来是知晓了你的奸计!再联合方才凤弦道友的一番话,欺世盗名一词,岂不是说荀晏道友你将他人之物拿来博取名利?而且他还说你胆敢借助天灵宗弟子的身份行事!这岂不是说,荀晏道友你其实是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你所谓的‘本宗先辈’还是不是你的本宗先辈还是两难!你所言的三万年来的研究典籍恐怕也是个笑话!”
这些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给荀晏戴的帽子越扣越高,三言两语间就将荀晏抹黑成了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就连凤弦也有人洗成了一个潇洒不羁的君子人物。
“我看,你手中的典籍,也是你用了奸计得来的!你一介欺世盗名之辈,也敢在此嘤嘤犬吠,意图搅弄风云,将我们九州四海之人耍的团团转,各个以你为尊!”
“荀晏!我们今天即是替天行道!”
两方大战一触即发。
封锟在一旁听得惊愕不语。
打劫就打劫嘛,为什么要扯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好似这样就给了自己一个正义的名头,可以来肆意侮辱别人的人格和尊严,人人都有权利来吐口唾沫痛骂一句了。
封锟扭头去看荀晏的脸色。
荀晏一身青衫,立在人群中,身姿颀长秀雅,清隽温润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他的衣袍摆和墨发无风自动,愈发显得整个人宁静平和。
这样一个完美的好似不是真人的君子人物,当真叫人生不出一丝厌恶和恨意。
即便是面对如今千夫所指,绝大多数人作壁上观看笑话的场景,这人也还是给人一种云淡风轻之感。
封锟忽而觉得,他有些理解自己为什么一直喜欢跟着荀晏跑了。他身上,有着和师尊顾明田相似的掌握一切的稳重感,高深莫测,叫人难以揣摩其心思和底细。但同时,比起冷漠如霜的师尊,像个大哥一样会带着封锟列杀妖兽云游中州的荀晏,更显得温和。
虽然温和,封锟却觉得,他和师尊顾明田一样,外人是难以走进他们的内心的。你以为自己是他的好友,结果到头来,可能只是自己一头热。
这样的人,自己竟然真的和他以知己相称么?
第七十六章 杀妻证道后,我儿砸重生了14
【师父,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的师门居然还有后人?我还以为已经全部死绝了呢!】
【啊呀你这个臭小子!气死老夫了!气死老夫了!】秦暝老爷子在莫然的脑海里炸毛一般地怒吼, 气急败坏的模样将戒指里的舒雪君的残魂吓得瑟瑟发抖。
秦暝老爷子反应过来, 怒怼了一句:【什么死光了!这不是还剩一个你么!】
【啊呸!老夫我都险些被你这个臭小子抬进沟里去了, 你快些想办法, 前去找找那个劳什子凤弦元君的下落,他能射出那一箭, 现在肯定就在不远处看着呢!】
莫然猜测道:【师父,我觉得也不必这么着急,您老人家没听周围人说吗?很可能凤弦元君等会儿就要出来和荀晏元君大战一场了。】
对于莫然来说, 荀晏是顾明田的晚辈, 荀晏吃瘪他就开心。至于让他吃瘪的对象是谁, 那都无所谓。如今那个对象凤弦元君还有可能算得上是自己的师门“后辈”, 莫然心里就更畅快了。
凡是能让顾明田不痛快的人或者事物,他就觉得痛快。
莫然很冷静的回了孟兰淳的问题:“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然等下元婴级别的战斗波及到我们这些炼气期的人,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么务实的回答着实让孟兰淳、庞伦和牧新源三人惊到了。孟兰淳不愧是这段日子热恋莫然(脸)的人, 对他的话言听计从, 忙点头说要离开此地, 最好就去山脚镇子上躲躲。
但是莫然这番言论落在庞伦和牧新源二人的耳里就显得有几分胆小鬼模样了, 二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通, 话刚说了三句半,莫然就一个眼刀子杀过来。两人齐齐想起那个黑暗的夜晚,不由得双双打了个哆嗦, 再也不敢废话了,忙勾着肩膀搭着背难兄难弟模样般的离开了。
四人刚转身,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
战斗不是从外面打起来的,而是在雪上之巅打起来的。
一阵阵汹涌澎湃的灵力波浪席卷着雪山上的雪块和山石往山脚下狂奔而来,引起整座山脉的振动,地动山摇堪比地龙翻身,让山脚的一行人摇摇晃晃。
金膜宛若一个倒扣着的大碗,将山上滚下来的雪水、雪块和山岩还有落空的术法武技攻击阻隔下来,护住了这些修为低下的人。但金膜能阻隔这些,却无法阻隔元婴修士的威压。元婴修士们大战四溢开来的威压即便经过了金膜的稀释也还是不可逼视,足以将山脚的这些炼气筑基弟子们压得各个弯了腰,更甚之,直接跪趴在地,脸色苍白口吐鲜血。
方才众人心里还对金膜的存在多有不满,更甚之有不少人想要强攻或是取巧登山,如今众人却是各个庆幸起这金膜的存在了。
膜内膜外,仿若两个世界,一个雪山崩塌,一个风平浪静。
不过众人也没庆幸多久,金膜上空就豁然开了一个口子,不知是被打裂开了还是荀晏元君自己打开的,一股强势的几欲让周围方圆百里之内的人和灵兽妖兽匍匐在地的威势直接从中散溢开来。
一股从心底深处萌然而生的臣服感和畏惧感压迫着众人。
与此同时,原本晴朗无云的天际,不知何时聚集了可以覆盖万里长空的厚厚的云层,黑压压的一片,欲压欲坠,带给人一种连骨头缝都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强势和恐怖感。
有人高声喝道:“这是九天雷劫!有人要晋阶了!”
“这样强大厚重的雷劫……到底是哪位真人或是元君?”
“这个雷劫,比上次湘雪真人凝婴还要来得凶猛的多,这真的是凝婴的雷劫吗?!”
这个时机,居然有人要破境晋阶了。
不知是哪位真人凝婴,又或者,是哪位元君化神?
众人的心头一时激荡复杂。
膜内的人心情就更复杂了,因为要晋阶之人,是荀晏。
晋阶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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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田收到任羽那充满了怨念又心情复杂至极的传音的时候,已是十月末霜降之时。
这世间多了一位化神尊者,此界的第六位化神修士。
而且,呼声比顾明田这位霸占了中州第一天才之位一千多年的非虚尊者更为响亮,因为荀晏比顾明田要年轻了百岁不止。这个“叔侄”的关系,还是顾明田在三百年前亲口承认的。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认为非虚尊者天下无敌,但是荀晏尊者的威名也已经传遍了九州四海,无人敢阻。
天灵宗开山之日当中化神,好大的手笔!
不过这么一来,天灵宗有秘宝以及可能拥有飞升上界的秘密的事情,已经成了修行界公认的了。
凡俗界与修行界虽然同在此界,但两者之前的鸿沟不可逾越以致于像两个世界一样。在修行界闹的沸沸腾腾天灵宗开山、论道、收徒和荀晏化神*的消息,堪比一场九级地震,毁了不知多少人的筹谋规划,不知多少人的布局被打乱,多少势力被重组,多少修士的三观被刷新。但是在凡俗界游历的明田和薄瑾二人,却安然无事,甚至还能优哉游哉地去听个弹唱,然后在黄昏时分市集上买一筐柿饼慢慢吃。
要想破境,得先入境。
不破不立。
情到底是什么,是铠甲还是软肋,是毒药还是仙丹,听别人的大道理是听不出好歹的,唯有自己去亲身体验才能知晓。
明田是这么对薄瑾说的。
薄瑾的心魔和执念来源于对顾明田的求而不得,对自己乱了伦理的自我唾弃,要想为她去掉这个执念和心魔,只能先入世后出世。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斩断她的青丝,让明田直接对她说“我们师徒俩不可能你快点断了这个心思”,实在是因为薄瑾沉浸于此五百余年,执念太深。这样蛮横而粗暴的做法,很有可能会激起她的心魔,反而让执念越来越深,到了最后便是堕仙成魔,更甚至是丹碎跌落境界。
为了不让事情走到糟糕的那一条路,明田和薄瑾都只能选择这个“入世以情治情”的温和些的法子。带着她在凡俗界游走,不为看遍大好河山,只为看市井百姓和山野樵夫的财米油盐,看江湖中的恩怨情仇,看深宫后院的情深不悔。
看情,看爱,看嗔痴怨恨,看风花雪月,也看求不得,爱别离。
“师尊,他们真的不能在一起吗?”薄瑾看院墙内外的两人,问明田。
两人隐匿身形凌空而立,看着他人喜怒哀乐和情感纠纷。
明田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看八卦都快看成湘江狗仔了,每天日日夜夜不停地陪着薄瑾思索情为何物一词。
“不能。”明田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映衬着下方正上演着你侬我侬的二人,显得有几分冷漠。
薄瑾微黯了眼神,而后自信道:“可他们之间的感情这么热烈,浓烈到可以生死相随,无论是这事件的任何事情,都无法分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