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小姐要给她找个好人家,晚晴又是一阵激动与感动,春花的离间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因为春花不知道楼君炎的可怕,但晚晴却是知道的。
九岭坡,遭遇山匪那日,晚晴也看见了,楼君炎杀人的样子。
只不过,她看到的却是楼君炎宛若死神降世,阴冷嗜血,那样子竟比夺人性命的阎王还要恐怖几分。
晚晴实在钦佩自家小姐,每日能风轻云淡的与楼君炎谈笑,同桌而食。
而她,连看一眼都胆战心惊。
春花之事并未在楼府掀起任何涟漪,除了陆燕尔院里的冬梅和晚晴知其原委,其余人一概不知,就连楼夫人也只以为,是陆燕尔不愿留个不忠心的丫鬟,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发卖。
可陆燕尔与楼君炎的相处模式,却因此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她无法像往前那般坦然的与他说笑,一见他,心里就发慌,眼前更是不受控地浮现书房之事,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碰触,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而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平时最喜爱的果脯点心,她也不碰了。
见陆燕尔又在出神,晚晴端了一碟桂花小酥,放在陆燕尔面前:“小姐,厨房新出锅的,尝尝。”
清淡的桂花食香阵阵扑鼻,诱/人腹中馋虫。
陆燕尔扭头,抿了抿嘴唇,抬手伸向食碟,细嫩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美味的桂花小酥时,又忍不住缩回了手,别过头。
气鼓鼓地说道:“不吃,拿走。”
晚晴一头雾水。
小姐分明最爱吃这些零嘴儿,刚才也是要拿来吃的,可最后又为何不吃了。
晚晴想不明白,只好叹了口气,依言将碟子端走,转身就看到一抹挺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陆燕尔身后,浑身顿时一僵,低着头飞速跑开。
“回来。”楼君炎脸色一沉,厉声道。
晚晴缩着脚又小步移了回来,却不敢抬头看新姑爷,身子抖如筛糠似的。
“放下。”
楼君炎扫了一眼碟盘里的桂花小酥饼,未动一点,冷沉的声音仿佛栖了层冰霜。
晚晴如释重负,放下盘子,逃也似的跑了。
陆燕尔抬眸,狠狠地瞪着楼君炎,也不说话。
楼君炎扯起唇角,撩袍坐在对面,拿了块桂花小酥递到她唇边:“你不是最喜欢吃么?”
陆燕尔垂眸,瞥一眼近在唇边的桂花小酥,白嫩的面颊慢慢染上绯色,嘴唇翕动了两下,又别过头,闷闷的道:“你作甚吓我丫鬟?”
楼君炎沉道:“是她自己胆子小。”
他都不知所谓,他有那么吓人?
“你对我的丫鬟那么凶,她当然会害怕。”陆燕尔努了努嘴,身子微微后仰了一下,拉开与楼君炎的安全距离。
她不想靠他那么近。
楼君炎却起身,反而坐到了她旁边,将桂花小酥又递到了她嘴边,声音不自觉放轻,诱/哄道:“张嘴。”
陆燕尔偏过脑袋,躲开,可他不依不饶,又伸了过来,非要她吃下去。
见怎么都躲不过,就像躲不开他身上那股子独特的青木与薄荷香气萦绕,总能无孔不入的包裹住自己,陆燕尔便不再躲闪,忿忿地张了张嘴,发了狠咬了下去。
咬在了他指上。
然后,假装不知的将软糯的桂花小酥卷入口中,鼓着腮帮子细细嚼着。
“呵呵。”楼君炎抬起手指,眯眼瞧着上面尖利的牙印,轻笑出声,“够尖!”
哼。
你牙齿才尖利?
陆燕尔瞪着他,满脸皆表达着我很不悦的意思。
楼君炎无奈地摇摇头,拾起一块挂花小酥,继续投喂到她嘴里,陆燕尔依旧照吃不误,只是吃一块桂花小酥,便咬他一口。
待到一碟小酥快喂完时,他的指腹已经布满了牙印。
但陆燕尔尤为不解气。
在楼君炎拿起最后一块时,陆燕尔想着非要让他出血不可,咯噔一下,用了好大劲儿咬下去,谁知他竟转手将桂花小酥饼扔到了院子里,由着山玉和毛球追逐着抢食。
楼君炎睨向她,狭长的眸子掠过一抹促狭之意:“吃多了,不消食。何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陆燕尔眼眸陡然瞪得斗大。
言下之意,不就是一人吃,不如同山玉和毛球两只猫同吃才快乐吗?
陆燕尔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晶莹剔透的眼眸变得水雾蒙蒙,她觉得自己好委屈,可又奈何不了楼君炎,便忿忿地倒在了床上,扯起被子蒙头就睡。
不想理他。
楼君炎负手站在床侧,凝着一耸一耸的被褥,终是道了声:“别恼了,是我不该那样对你,以后不会了。”
被子里的人儿没反应。
楼君炎凝眉,神色变得古怪,半天又憋出一句话:“我下次定会让你领略到个中滋味!”
依旧没反应。
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楼君炎叫苦不迭,夫人真难哄。
他扬手,扯了扯被褥一角,轻叹:“你且睡,我去告诉爹娘,你身子不舒服,晚膳就不与大家一起用了。”
语罢,便起身。
陆燕尔猛地一拉被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整张脸捂的红通通的,她恼怒地看着楼君炎,嗔怒道:“谁说我不舒服了?”
明日便要启程,这可是父亲母亲为他们践行,怎能托故不去?
这厮竟然坑她!
晚上。
陆燕尔去了之后,才发现程厚礼一家四口也在,但这是家宴,席间倒也自在,氛围较轻松。
楼富贵与程厚礼推杯问盏,楼夫人与程夫人两姐妹喜笑晏晏。
而程楚河虽然怵楼君炎这位表哥,但几杯酒下肚,便有些飘飘然,勾拉着楼君炎的背,醉醺醺地说道:
“表哥,表弟祝你更上一层楼,以后在京城立了足,别忘了提携一把表弟哈。”
前几句是老爹逼着他来说的,楼君炎进了国子监,又得了秦守正的青睐,未来必是前途不可限量,老爹便硬要他来跟表哥提前打好关系。
说是提携他,还不是提携自家老爹。
他又不做官。
楼君炎没有作答,只淡淡地喝了程楚河递过来的酒。
程楚河见场面话说了,瞥了一眼旁边的陆燕尔,便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哥,你是如何看上表嫂的?我记得表嫂是安和县人,可你没去过安和县,你们怎么勾搭在一起了?”
“勾搭?”楼君炎轻转酒杯,那双幽暗的瞳仁没有一丝光泽。
俗话说酒壮人胆,程楚河仍无所察觉,点着头道:“对,就是勾搭!”
楼君炎眸中有暗芒划过,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陆燕尔,然而侧头对着程楚河说了句什么。
程楚河闻言脸色登时一变,神情几经变化,又古怪地看了看陆燕尔,不住的叹息。
唉。
陆燕尔默默地吃着菜,力图降低存在感,可程楚河和程海棠两兄妹的目光却时不时飘到她身上,盯着她直发毛。
尤其是,程楚河盯着她,还一盯三叹息。
酒过三巡,饭食半饱。
程海棠忽然走到陆燕尔身侧,面色不善道:“表嫂,上次来楼府赏合/欢花赏的不够尽兴,不如你再陪我去赏赏,可好?”
合/欢花早就谢了,哪里还有合/欢花?
陆燕尔微愣,随即应道:“好。”
两人一道离了席,朝后院走去。
程海棠说是去赏合-欢花,便真沿着花间小路去了合欢树下,满树的花儿早已凋谢,唯有青翠的枝条随风摇曳,她抬手放在树干上,侧头看向陆燕尔,幽幽地说道:
“表嫂,可知楼府为何有一株合欢树?”
“不知。”
陆燕尔轻笑道,心中却莫名松了口气。
人前人后,程海棠皆叫她表嫂,这便是一种认同,也是一种释然。
程海棠冷哼道:“你当然不知,这是我七岁那年,特意缠着姨母种下的。因为,那年我从书上知道了世上竟有种合欢树,开出的花叫合欢花,而合欢树又名相思树,那时候我便对表哥有了一种懵懂的情愫,但他向来挺烦我,可我还是一门心思扑在了他身上,他的冰冷,他的厌弃,他的笑,他的失意,他的傲气,他的才学皆让我甘之如饴。”
程海棠似乎陷入了某种忧思的回忆中,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的少女心事。
“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痴迷于表哥,就想着我如果能与表哥琴瑟颠鸾,如树上的合/欢花一般同他一世合/欢美满,该有多好。合欢树越长越盛,花儿也越开越多,我对他的情意也越来越深。原以为,我也会离他越来越近,可却是越来越远,我甚至都无法像幼年那般缠在他身边,见他一面都难。
可这些年,他一直不娶妻,我便一直都有希望,或许有一天,他真能回头看到我,知道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他身后,亦如小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小尾巴一样。
但直到听闻他成亲的消息,我的世界瞬间塌陷了,那个女子是从何处钻出来的,怎么就突然勾上了我的表哥,我怨我恨我不甘心,我跑到姨母面前哭诉大闹,如果她让表哥娶个不认识的女子,我就自尽。可姨母只说了一句,要自尽滚回程家去,楼家还要办喜事,不吉利。”
程海棠像是将陆燕尔当成了绝佳的倾诉对象,将自己的少女情怀,将自己的喜怒爱嗔,爱而不得,思而不见,全都像倒豆子一样倒给了陆燕尔。
陆燕尔淡淡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浅笑,淡淡的听着,不发一言。
哪个姑娘没有过这般烦绪的情丝呢?
她老老实实地扮演着一个好听众。
等程海棠说完,陆燕尔才道:“未来,有何打算?”
程海棠扭头看向她,眼前的姑娘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却已是她的嫂子,原以为会听到她的讥讽,没想到只一句云轻云淡的‘未来,有何打算?’
“你心里不膈应么?有姑娘如此爱慕你的夫君?”程海棠俏脸微怒,似要激起陆燕尔的愤怒,如同她当初那样张牙舞爪。
陆燕尔却反问:“为何要膈应?有人倾慕夫君,只能说明我的夫君极好,她们当羡慕的是我!”
程海棠一怔,旋即哼笑了起来:“呵,这倒新奇,你就不怕数不清的桃花将你夫君勾走?”
陆燕尔随手摘了一朵盛在灌丛中的野花,嫩白的手一折,野花便碎了一地,她微仰着小脸,眉目飞扬:“我夫君会自己掐桃花,让她们全部凋零。”
那傲娇的小表情活灵活现。
“再不济,我也会掐桃花,就像刚才的花儿一样,唯有在属于它自己的枝叶上绽放才有它的美丽,落在了地上,你还觉得它美吗?”陆燕尔弯了弯唇,甚是惋惜,“一旦融入了泥土,恐怕再难见天日了。”
程海棠讶然,怔愣当场。
半晌,她才幽幽道了一句:“辣手摧花,真狠。”
陆燕尔展颜一笑,软声道:“表妹错了,表嫂是惜花之人。”
程海棠:“……”
多日憋在胸腔的郁闷似乎有所得解,将自己多年的情思倾诉出来,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程海棠哼了哼,没好气地说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真有那些娇花扑上来时,表哥是掐花还是护花,而表嫂你又是摧花还是惜花?表妹拭目以待!”
表哥性情阴沉不定,如万年的冰块岩浆,可那张脸对姑娘们却有致命的吸引力。
有的是人前仆后继。
陆燕尔抽起嘴角,没有言语。
程楚河踉踉跄跄地站在花圃外,手搭在楼君炎肩上,扯着嗓子,对着这边喊了一声:“海棠,回府了!”
程海棠抬眸看过去,只看见楼君炎的目光清淡地落在陆燕尔身上,眼里根本就无自己一分,她深深地看了眼陆燕尔,不情不愿地说道:
“表嫂,祝你和表哥在京城顺利。”
陆燕尔弯眉:“谢谢。”
两兄妹离开后,楼君炎踱步走到陆燕尔身侧,与她并排而立,侧头轻问:“你与海棠说了什么?”
“追忆似水年华。”
说完,陆燕尔狠瞪了他一眼,可没忘记他做的恶事,提步就走。
楼君炎大步跟了上去。
陆燕尔有心甩开他,小跑了起来,可却怎么也甩不开他,反而将自己累得够呛。
索性,停了下来,慢慢地朝屋里走去。
楼君炎亦放缓了脚步,跟在她身后,踏着清冷的月色,而她的影子映在他的影子上,宛若他拥抱着她,缠绵而亘古绵长。
我心悠悠。
……
却说程楚河离开楼府后,并没有回程家,而是径直去了崇德侯府。
程楚河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同顾辞说道:“阿辞,有一事,我不吐不快,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了,感觉特对不住你。可说了,我又怕你惹你不快。”
自从知道陆燕尔嫁给了他表哥后,程楚河面对顾辞时,总有些心虚,几次三番想将此事说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本该做他好友妻子的姑娘,转瞬就成了他嫂子。
这实在是教人难为情。
顾辞温润的眸微动,不动声色道:“说,何事?”
程楚河搓了搓手,又闷头喝了杯茶,才支支吾吾道:“那个,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顾辞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吐道:“不会。”
“你的未婚妻陆燕尔,她……”程楚河小心瞄着顾辞脸色,见他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依旧如常,便继续往下说道,“她嫁给了我表哥,现在,是我表嫂了。”
顾辞脸色依旧温润如玉,无任何变化,无任何波动。
见状,程楚河彻底放下心中巨石,这些天可憋死他了,好在顾辞对陆燕尔也无甚感觉,才能如此淡若春风。
他大咧咧地坐在了顾辞对面,给自己斟了杯茶,嘻笑道:“说出来就痛快了,那陆燕尔也只是长得好颜色而已,这天下比她好看的姑娘多得去了,阿辞你以后娶的姑娘,定是品貌双全才情绝佳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