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不满意楼君炎这个人,只是有些担心,以他对治理流江的应对之策,他便知晓此人是个能做实事的人。
而最后的问题,楼君炎的回答,让他知道此人又是个会做官的人。
自古以来,这官场中便分三种人,一种是会做官,一种是会做事,还有一种就是既会做官又会做事。
很明显,楼君炎便是属于第三种人,既会做官又会做事,这种人脑子灵活,胆子大,听说楼君炎武艺也不错,王宥便是先从武,后改做文臣,单凭楼君炎会武这点,秦守正就相当忌讳,担心楼君炎会走跟王宥相似的路,成为惑君心乱朝纲的佞臣。
这种人行正道便是国家之福,行邪道则是国家之灾,百姓之祸。
官场沉浮几十年,秦守正也不知道推举楼君炎入国子监是对是错,但他知道,楼君炎或许能成为与王宥抗衡之人。
甚至能办到他做不到的事,将王宥拉下马。
就是不知,他是否会成为另一个王宥?
窗明几净。
陆燕尔坐在窗边,执着一卷书,单手支额,笑盈盈地望向窗外,看着小院里的花猫儿追着往白猫儿身上扑腾,唇角的笑意越发浓郁。
毛球果然成功转移了山玉的注意力,山玉有了新的盯梢对象,再也不会往她跟前凑了。
想到醒来再也不用看见那双渗人的绿猫眼,陆燕尔只觉浑身通畅,如玉的手指儿捻起玉盘中美味的桃花糕,惬意地送进嘴里。
简直美滋滋。
“我们可能要去京城了?”一道喑哑暗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燕尔回眸,没反应过来:“去京城干什么!”
楼君炎负手而立,眸眼幽深如寒潭,一瞬不瞬地盯着陆燕尔,看的入神。
回府之时,他便知她给自己买了只猫儿,又帮助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孤女,然后他就入了秦守正的眼。
若非手里还握着推荐信,楼君炎只当自己做了一场梦。
国子监一般只取祖上有荫庇的勋贵世家子弟入监,还有就是各州府乡试前四名成绩的举子入监,而他乡试成绩第四名,但当年只取前三名,他自然无资格了。
以往历朝历代,还可以通过捐钱入监,但大晋废除了,他也走不通。
秦守正如今推举他入监,可以说是破格而为,他不认为自己有何特殊之处能令秦守正破大晋律例。
唯有陆燕尔改变了他的运势。
但秦守正对他有推举之恩,他自会铭记。
良久,他才将推荐信置于桌案,低低一笑:“这都是你的功劳!”
第31章 哎哟夫人,你也激动的睡不着?……
“你不想睡,老娘还想睡觉!”一声怒吼,气震山河,堪比河东狮吼,震的外间的丫鬟婆子都跟着颤了颤,但却无人上前。
大家习以为常,定是老爷又惹夫人生气了。
夫人撒撒气,也就顺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外人不掺和。
陈妈妈侧耳聆听,果然如往常那般,老爷厚着脸皮赔礼道歉,夫人哼哼几句,气儿便消了大半。
楼富贵见自家夫人脸色好了些,哎哟揉着屁/股,惨兮兮叫道:“夫人,你下脚真狠,为夫这老胳膊老腿老腰的,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下次轻点哈。”
楼夫人狠狠瞪了楼富贵一眼,那发福的身材做出这般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想骂又骂不出口,简直哭笑不得。
这个老混球。
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见自己这么卖力博夫人一笑,夫人却不吝笑,当即不敢再贫了,一本正经地说道:“瑾玉,你说我们老两口要不要一起跟着儿子去京城享福?”
“享福?别添乱就是了。”楼夫人觎他一眼,没好气回道。
“诶,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将部分生意搬到京城去,也好帮衬帮衬儿子。”
楼富贵高兴了一宿,也纠结了一宿,突然将铺面搬到京城,生意肯定会下滑,但京城人多,又是天子脚下,若将生意做了起来,那便是财源滚滚。
搞不好,再弄个皇商,简直赚翻了。
楼夫人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一把拎着楼富贵的耳朵,怒道:“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哪怕楼君炎那个臭小子真在京城混出名堂,我们也得老老实实呆在江州。你给我说说,江州哪儿不好,有程厚礼罩着,我们与崇德侯府又不交恶,其他一些达官贵人也得了我们不少好处,楼家在江州混的风生水起,为何非要搬到京城?”
楼富贵一边呲牙咧嘴,一边说道:“我不是想让你见见京城繁华么?你忘了,我们以前有次去京城时,你说如果以后能住在这儿,该有多好。”
闻言,楼夫人的动作一顿,顺势松了手。
她看着楼富贵,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富贵,那不过是我当年一时有感而发,却难为你一直记得。可京城不比江州,那是皇权争斗的地方,满大街都是富人贵人,我们再有钱,也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而已,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就是待宰的肥羊。
且不论我们是否能帮到儿子,不拖累他便是好的。如果他真的功成名就,做了大官,便占据了权势二字,如果再有富可敌国的财物,你可知楼家会面临怎样的覆顶之灾?”
楼富贵经商尚可,一门心思钻钱眼子里,可对于这方面,却反应迟钝。
周瑾玉出身名门世家,父亲周毅是有名的儒生,自然也曾入过仕,受其父耳濡目染,考虑问题自然比楼富贵深远,而楼君炎又深受周毅教导,聪慧过人,自是知其利弊。
他才只通知了他们一声,并不曾言论其它。
而周瑾玉没说的是,他们的儿子除了有大志向,还有一种对权势的野心。
比起空泛而谈的利国利民治世良臣理想,她更愿意相信,是这股子可怕的野心欲促使他从不言弃。
儿子进入国子监是大喜事,而且还是大官推举的,可听周瑾玉这么一说,楼富贵觉得还真不如呆在江州呢。
“要不,我们自家人庆贺一番?”楼富贵提议道。
楼夫人白他一眼:“儿子这些年身上发生的事太过诡异,等到他真进了国子监的大门,再庆祝。”
不到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是否会生出其它变数?
楼富贵一脚蹬上长靴,闷闷道:“得嘞,我还是去拨弄算盘咯。”
太平世道,也好难哟。
楼富贵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屋外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见自家夫人幽幽说道:“你莫不是忘了京城也有几家铺子,儿媳妇要跟儿子一起去京城,你不妨交给她打理,趁着没去京城前,让她跟着你学习一段时间,至少能认认账本,免得糊里糊涂被底下人蒙骗。”
儿子不继承家业,但儿媳妇可以考虑,未来的孙子辈依旧姓楼,无关紧要。
“认账这种最基本的东西,你教她就行了,你们婆媳顺便培养一下感情呗。”楼富贵哼哼唧唧道,“周瑾玉,你端的够久了,人都要去京城了,还端着干什么!”
语罢,神清气爽地踏出房门。
“楼富贵,你!”
……
连着几天,楼夫人见楼富贵真没教儿媳妇认账的心思,只好自己揽下来。
这日,陆燕尔像平常那样给楼夫人请过安,又小坐片刻,便要回去打点行装。
却听得楼夫人突然说道:“以后,早上别过来了。”
陆燕尔懵,谨慎问道:“母亲,可是儿媳何处做的不够周到?”
楼夫人抬眸晲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楼家虽是富庶人家,却没得其它富贵人家那些条条框框,也没得这每日晨昏定省的规矩。何况,我以前做儿媳时可没你这么勤快,以后就免了,你想过来陪我坐坐,你就过来,不想过来,也不必勉强。”
陆燕尔眸眼微垂,轻呼出一口气,温声笑道:“那以后儿媳时常来叨扰母亲,母亲可别嫌我烦。”
楼夫人噗哧一笑,抬手,指了指旁边半摞高的账册:“端看你腾不腾得出时间来了,这是楼家十间玉石铺子历年来的账册,五日之内全部看完,这里面一些账本有问题,仔细核对,并找出解决之道。”
“啊。”
陆燕尔吃了一惊。
楼夫人挑眉:“你有意见?”
陆燕尔低眸,小脸微皱,摇头道:“没有,只是儿媳不知母亲此举是何意?”
自己进门不到两月,这些生意上的账册素有门道,哪能轻易给人瞧的。
楼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猜。”
陆燕尔:“……”
虽不知楼夫人是何深意,但陆燕尔秉持着敏而好学的态度,抱着大摞账册回去研读,她向来以自己的学习能力为傲。
但结果——
她高估了自己,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实在教人难啃,要从枯燥生硬的数字中看出账本的内涵,领悟其深意,真不是一件易事。
想着楼君炎自幼受其熏陶,应该能指点她一二,哪知他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数字,轻飘飘地吐出三字:
“我、不、会!”
语罢,便继续埋首桌案,写写画画,极其专注。
陆燕尔凑过去一瞧,只见洁白的宣纸上勾勒着各种或弯或直的曲线,还有各种不同的符号标志,看起来潦草凌乱,画不是画,字不是字,比她的这些账本还难懂。
本想问问他,可他实在专注的过分,陆燕尔便默默地抱着账册回了屋。
夜深人静。
楼君炎搁下笔,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看着已初见雏形的工事图纸,终于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公子。”
书房外,翠珠突然敲响了房门。
“进来。”
楼君炎看了眼翠珠,拧眉:“何事?”
“公子,奴婢想明日入京。”翠珠泪盈于睫,却始终没有流出眼眶,神色布满哀思,悲恸欲绝道:“他们的忌日快到了,奴婢必须……必须回。”
楼君炎脸色一沉,指尖狼毫笔轻转,一下下地敲击桌案,森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是必须回,还是等不及了?”
第32章 怒血翻滚(含入v通告)
哪知留着山羊胡子的账房先生一见她,便笑眯眯地问:“少夫人,可是银子使完了?”
陆燕尔:“……”
她没那么大手脚,好吧?
陆燕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账册放在账房跟前,说:“最近,母亲让我接触账册之事,无奈自己愚笨,对这些东西一知半解,烦请先生为我解惑。”
账房先生将册子推回到陆燕尔面前,一脸歉疚道:“请少夫人恕罪,小老儿恐怕无法帮到少夫人,既然夫人让少夫人自行解决,小老儿不便插手!”
“母亲来过了?”陆燕尔眉心微凝,忽然觉得这位婆母好贼。
“是。”账房先生拱手道,“所以,请少夫人不要为难小老儿了。”
“我不为难先生。”
陆燕尔眸光微闪,吩咐晚晴将账册全都抱回去,但她却不急着离开,反而坐在桌案后,随手翻阅起了记录府上开支的账册,淡淡地问道:
“母亲可是告诫先生,让先生不必干涉我手上那些记录玉石铺子的账本?”
账房先生顿了一下:“呃……”
“先生想清楚了,再回答可好?”陆燕尔眨眼,幽幽地说道,“我可是楼家公子的‘少’夫人哦。”
言下之意,这个‘少’总归是要去掉的,楼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必是她。
账房先生一滞。
被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威胁了?
而看楼夫人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意锻炼这位少夫人,账房先生自然不会愚蠢地彻底得罪陆燕尔,做事留有余地,方能太平安/生。
他笑着回道:“夫人只说,如果少夫人拿铺面的账册过来,让小老儿回绝了便是。”
陆燕尔弯了弯唇:“那我们就依母亲所言,不讨论铺面上的账册,就探讨探讨府内的各项花销……”
“行。”
账房先生想了想,自己不算直接帮少夫人找出账本问题,便随口应了下来。
可下一刻,他便后悔了。
只见陆燕尔翻开厨房用度这一块儿的开支,伸手指向某.处,笑盈盈地问道:“如果我想吞了这项支出的银子,该如何做,才不会体现在账面上?”
账房先生顿时呆若木鸡。
陆燕尔蹙起眉头,以为自己说的不够直白,便又道:“先生做账几十年,应该知道有哪些方法可以在账册上造假吧?请先生不吝赐教!”
账房先生两眼一翻,几欲昏厥。
小祖宗诶。
你竟然是来揭我老底?
账房先生在楼府干了这么多年,深受楼家人信任,可也不敢保证自己手脚绝对干净,但他深知人心不足蛇吞象,只稍稍吃了点蚊子腿而已。
可现在……
一刻钟后。
陆燕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账房先生后,步子轻快地离开,徒留账房先生头皮发麻,老泪纵横。
人不可貌相,还是小瞧了少夫人!
很快,楼夫人便得知了此事。
她一边摘着头上珠翠,一边慢悠悠地同陈妈妈说:“这个陆燕尔看着规规矩矩的,可却是个小机灵鬼,不错!”
“什么机灵鬼?儿媳妇简直将老秦吓得够呛!”楼富贵大步走进来,粗声粗气地说道。
账房先生本姓秦,是当年跟着楼富贵的老人,一回府,老秦就到他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忏悔,说不该贪府上的银子。
楼富贵早就知晓这事儿,水至清则无鱼,老秦私吞的那些银子少得可怜,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可老秦害怕被陆燕尔捅了出来,会丢了这份报酬丰厚的活计,只好率先认错,亏得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安抚好老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