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一句,“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旁人盯着她看,不喜欢那些打着侵虐打量的目光。
他只想扣了那人的眼睛。
阮呦微愣,伸手挠挠他的手心,抿唇笑。
她小心翼翼地道,“阿奴哥哥,我以后出门戴毡帽就好啦。”
民不与官斗。
她以后是要嫁给阿奴哥哥的,阿奴哥哥不喜欢,那她就带着毡帽不给人看。
陆长寅喉结滚了滚,眼眶涌上酸意,握紧了拳头,带着鼻音轻嗤一声。
那他也太没用了。
“阿奴哥哥,别生气啦。”阮呦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跟着陆长寅肩并肩走,小手指勾着他的手指,拢在宽大的衣袖下。
她声音又软又轻,带着撒娇的意味。陆长寅低头看去,小姑娘朝着自己弯弯杏眸,脸颊红红粉粉的,很漂亮,似在讨好。
她的手指又暖又小,滑得不像话,指尖却是冰凉的。
阮呦抬眸看阿奴哥哥,只能看见他流利的下颚线,精致好看。
阿奴哥哥真的好高啊。
她叹了一句,等着他的回应。
陆长寅移开目光沉默了好一会,黝黑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手动了动,将阮呦冰凉的指尖包裹住,阮呦看着他,感受到他手心的滚烫,连着耳根也热了起来。
阮雲跟在两人身后,绷着一张脸,有些不爽,一方面替妹妹开心,一方面又对陆长寅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生出些失宠的酸楚,又担心日后阮呦受欺负。
一张俊脸有些纠结,心里五味杂粮。
—
阮家打算在汴城落户,今后不会再回凤阳村了。
只是这样的话需得在汴城买一处宅子才能安居,银子就颇有些紧俏。阮家当日就找了牙行的人寻问宅子的消息,可惜不是太贵就是人家只租不卖。
阮家只得在酒楼里宿了三四日,花去三百来文钱,心疼得直抽抽。
好在总算等来牙行的消息。
长林街尾有家老夫妻要离开汴城了,且不打算再回来,打算卖掉宅子,宅子是一进制的,谈不上大却五脏俱全。
宅子有一个院落,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并一个后罩房拿来做厨房堵柴火杂物,外面还有一口井,院子里种着一排桂花树,门内拴着一条跳得欢脱的小柴狗。
老夫妻只要了八十五两银子,这样的价格是阮家赚了大便宜,老两口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阮家能将这条小柴狗照顾好。
阮家本就想养条狗,自然满口答应。
交了钱换了房契约,阮家当天就搬了进去。
到了新家,阮呦拎着包袱还觉得是一场梦,呆呆地踏进去,迟迟不敢相信。
阮家在村子里也是瓦房,不过墙身却是土坯房,像这样的砖房,凤阳村里也只有里正几家能住得起。
阮家所有人都站在新家院子里,恍了好久的神,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们总算是渡过那场难事,活过来了。
他们已经走出那场炼狱。
院子里的人忽然落泪,又哭了一场,不过这回却是欢喜的眼泪。
—
院子里锅碗瓢盆都有,但要添置的还有一大堆,交了买房的银子,陈娘子那只剩下四十三两银子。
今日都累了,一家子都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才去井里打了水烧开将一身灰洗漱干净。
阮呦耳鬓处的碎发还未干,皮肤雪白如牛乳一般,吹弹可破,一双弯弯的笑眼,笑起来梨涡浅浅的,甜美动人。
陆长寅洗漱完后出来的时候就见她蹲在院子里陪着小柴犬玩,看着小柴犬活泼搞怪的模样又笑又闹,玩得不亦乐乎。
微湿的碎发贴在耳鬓脸颊,有些凌乱,乌鸦鸦的青丝如同锦锻一般光滑,杏眸如蒙上一层水雾,氤氲诱人,此刻唇角翘着,明眸皓齿,满是朝气。
跟之前那副沉稳羞怯的性子不一样,这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无忧无虑,朝气蓬勃。
陆长寅静静地立在那,昏暗的光在脸上蒙上一层阴影,看不透情绪。
阮呦正玩着,忽然瞥见一双脚,一抬眸就看着阿奴哥哥站在前面看着自己,她连忙收敛面上的表情,抿着唇有些腼腆羞躁。
她方才太幼稚了。
“呦呦。”阿奴哥哥在唤她。
阮呦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阿奴哥哥的声音真好听。
陆长寅看着乖巧的小姑娘,眸底带了无奈,他走过去,在她身下坐下,伸出手轻轻弹了她脑门一下,嗓音磁沉,“发什么呆?”
小姑娘伸出纤细的手揉揉额头,被弹过的脑门隐隐泛红。
陆长寅有些愧疚。
他是不是下手太重?
“我可以抱抱阿奴哥哥吗?”她的杏眸看着他,目光澄澈。
“呦呦,其实我……”陆长寅犹豫几分。
陆长寅张了张口,话未说完,一颗小脑袋撞进自己的怀里,她伸出手还着他的腰,头蹭了蹭他的胸口,阖着眼睛嘟囔着,“这样抱着阿奴哥哥真好。”
她脸颊点点透红,分明很羞怯慌乱,却佯装镇定。
陆长寅手缓缓抱着她,眸底一丝无奈。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比他更勇敢。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可若是她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还会这样义无反顾么。
陆长寅眸色微沉,垂下眼帘遮掩住沉痛不舍,伸出手指轻轻撩着阮呦脑后的青丝。
他再自私,也不想对她自私。
他若是真的娶了她,才是毁了她。
第21章 入v通告
汴城内的粮价已经翻了五倍,买粮得按人头算,每个人能买多少粮食都有限制,一人只能买一斗米,阮惜太小不算在内,阮家只能买六斗。
眼下天气渐寒,身上的衣赏还是夏衣,且破破烂烂的漏风,一阵寒风吹过来冷得打寒颤。
李氏和陈娘子去置办棉衣棉被,又去买了些肉骨头打算炖汤喝,这一路都亏损得厉害,个个都面黄肌瘦的。
如今安稳下来加上乔迁之喜,李氏打算做顿好的给一家子都补补身子,阮父去租了一辆手推车将物件都推回去。
阮呦跟在陆长寅的身后。
她忍不住去偷看他的侧颜,梳洗干净的阿奴哥哥真的和贵公子一般,哪怕穿着破旧打着补丁的麻衣蕴袍也矜贵出尘,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陆长寅淡抿着唇,神色慵懒散漫,眼尾轻轻挑着,像是没睡醒带着浓浓的倦意,撩拨动人。
路上不少女子都悄悄地回头看他。
陆长寅亦察觉到身侧的目光,顿下脚步,微侧头。
就看见小姑娘快速转过头的弧度,青丝微动,露出小巧玲珑的耳朵和一侧细白的纤颈。
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模样。
“阮呦。”
小姑娘抬眸,一脸茫然。
“无事,”陆长寅心底叹了口气,淡抿着唇,伸手将她身后的青丝拨下,遮掩出那一处雪白光景。
路过一家当铺,阮呦和陆长寅迈腿进去。
阮家其它人都忙着做其余事,就派了他们两个去典当些首饰。之后还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不能坐吃山空,阮家寻思着得找些活计来做,李氏烹食手艺好,再简单的菜都能做得喷香,如此便打算过段时间盘家小铺子卖些吃食。
眼下处处都需花钱。
接待阮呦和陆长寅的是个黑瘦的小青年,十五六岁模样,看起来很是机灵,原本正爬在柜台上打盹,见有人进来,立刻来了精神。
进来的两人虽然衣裳破旧,但两个人都生得一等一的好看。
小青年不敢怠慢,脸上挂着笑,“两位客观是典当东西还是买东西?”
“我们想典当一些首饰。”阮呦抿唇道。
那姑娘的声音好听,又软又轻,小六子扒拉一下发痒的耳朵,笑眯眯地道,“那姑娘和公子等一等,我这叫去请掌柜过来。”
许是他脸色的笑意太有朝气,阮呦也跟着笑起来,轻轻点点头,“你去吧。”
回过头的时候就见阿奴哥哥在门口的橱窗前,目光落在摆放在里面的一枚扇坠上。
阮呦走过去,细看那枚玉坠。
葫芦状的,色泽偏杂,绿色深深浅浅,中间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个“陆”字。
阮呦看了看那枚玉坠,又看着阿奴哥哥,他垂着头,清瘦的身形立在橱窗盘,长长的眼睫轻轻颤着,阮呦看不清他的神色,心底却无端生出一股酸涩。
阿奴哥哥好像不开心。
一直都不开心。
“姑娘,掌柜来了。”小六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阮呦思绪被拉回,转过头去。
陈娘子的首饰当了八十两银子,临走的时候,阮呦趁着陆长寅没注意,悄悄问那小六子,“摆在门口的那枚玉坠多少钱?”
小六子说了个数,阮呦呆了一瞬,才抿着唇点点头。
在陆长寅看过来的时候,她抬眸对着他乖乖巧巧地笑了笑,脚步轻快地跟上他。
—
街上店铺鳞次节枇,比起她们村外那个县城繁华热闹,卖什么的都有,阮呦好奇地环顾着,却一直在找绣楼。
她在林立的店铺中瞧见一家绣楼,顿住脚步,与此同时陆长寅也顿住脚步,他身体不易察觉地微怔一下。
陆长寅抬眸,视线对上一双狐狸眼,茶楼上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人抱着手斜斜地靠在墙壁上,正盯着他,嘴角微微牵起。
视线相撞,陆长寅薄唇微颤,转过头看着阮呦,他喉咙干涩微哑,“呦呦,你乖乖去别的地方待一会儿,我去茶楼看看。”
阮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心底生出不安。
“阿奴哥哥。”她抓着他的手,手心渗出汗。
不知怎么地,她不想他去。
就好像,就好像阿奴哥哥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阮呦心底乱得不行,凉意掠过,她的小脸一白,有些惊慌失措。
她执拗地抓着陆长寅的手,却又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呦呦。”那双黑眸含着一丝无奈不忍,陆长寅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的声音里软了几分,“听话。”
阮呦鼻尖发酸,“我能等到阿奴哥哥回家吗?”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眶点点泛红,脆脆的声音里带了哭意。
陆长寅心尖微微刺着疼。
“能。”他揉揉她的头。
“每一次都能?”阮呦咬着唇,不肯撒手。
陆长寅身形微顿,过了好久,才点头,“能,我答应你。”
“呦呦信我吗?”
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信。”她松开手,指了指另一方的绣庄,“阿奴哥哥,我在那儿等你,你要快点来找我。”
“好。”陆长寅应了声。
他转过身,阖了阖眼,进了茶楼。
—
厢房内。
两人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没有经历磨难后的伤春悲秋,没有安慰,没有诉苦,亦没有久后重逢的兴奋喜悦。
良久,图晏缓缓开口。
“柴洗……”他顿了顿,去看陆长寅的脸,神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镇北王势败,柴洗有望登基……他已经拿到杨帝退位诏书……”
“局势已定,最多一月,他就能问鼎中原……”
“……肘制他的势力太多……他有打算启用前朝厂卫制,届时会在京城挑人……”
事不宜迟,最好趁早去燕京。
图晏看向陆长寅,却见他垂下眼眸,淡抿着唇不语。
少见他这副模样,忽得想起刚才瞧见的那女子,图晏微蹙着眉,嘴角调笑,“不舍?”
陆长寅抬眸,黝黑的长眸尽是凉薄,他唇角微勾,嘲弄出声,“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长寅……”图晏微惊,似乎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我还有伤。”他神色淡漠地打断,站起身来,拳头微微捏紧,径直离开厢房。
图晏住了口,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眸底滑过一丝悲凉。
—
阮呦呆呆地被绣楼的掌柜殷切热情地送了出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庞的梨涡抿了出来。
她没想到苏绣在汴城竟然这般受欢迎,价钱也涨了好几倍。原本在清水县城绣一根手帕也不过是五十来文钱,一只荷包七十文,一副屏风一两半钱的银子。
当初义母说那儿的人穷,一来不识货,二来绣庄的人欺负她们没背景身份,给的价钱也是压了又压的,她还不信的,毕竟同村人绣的手帕只能买三五文钱。
没想到在汴城一根手帕能值两百文,那人听说她绣的是苏绣,先是不信,却在看见她拿出来的那只荷包后整个眼睛都亮了。
忙殷切地问她,当真是她绣的?
见她点点头,那老板娘就问她愿不愿意到她们绣庄里做绣娘,每月可给她二十两银子,就算是她自己绣的手帕荷包,绣庄也按着市面上的价格收。
阮呦有些心动。
二十两。
她没想到自己可以赚那么多银子。
不过这事得娘她们拿主意才算。
阮呦出了绣庄,外面摆着几家地摊,见阿奴哥哥还没来,她索性就在一个大娘的摊位前蹲下来。
“小姑娘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大娘见她生得软糯乖巧,看着很是喜欢,热情地招呼着。
木板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有胭脂水粉,发带珠花,还有些些雕刻着镂空花的木簪子镯子。
阮呦看见一对浅紫色的耳坠,很小巧精致,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放在手上冰凉凉的,手感很好。
“姑娘喜欢这个?这个原本三十三文,你要是要的话大娘给你抹个零头,只给三十文就行了,”大娘笑呵呵的,“小姑娘家皮肤白净,带这个颜色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