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只让她送到门口就不再让她送了,而是独自拎着一大堆包袱上了谢钰的马车。
谢钰靠在车厢壁上,合着眼睛小憩,听见声响才缓缓睁开眼,眉心还卷着淡淡的倦意,他伸手撩开车帘,只看见阮雲一个人,眸底的光黯淡,嘴角挂了一抹苦笑。
“阮兄在防我。”他抬眸看着上来的阮雲。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阮雲坦荡地“嗯”了一声,温润地眸子看着他,带着决意,“我早就说过在你与谢家的事为解决之前,不会让呦呦与你有何纠缠。”
谢钰抿唇不语。
“我更觉得,谢兄不是喜欢呦呦,只是单纯欣赏呦呦的好颜色,”阮雲蓦地抬眸,“谢兄未必是当真不满陶家小姐,谢兄不满的只是谢家对你的约束,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在下还看不出来你对呦呦的真心喜欢,或许依谢兄这样洒脱不羁的心性,喜欢的是无拘无束闲云野鹤的生活,谢兄不见得会有心去喜爱旁人,娶妻也不过是为了符合自己心中幻想的理想生活,譬如归隐山林吟诗作画,做一对不食烟火志气的神仙。”
“至于呦呦,只是刚好模样入了你的眼,让谢兄觉得娶呦呦为妻还不错。”
谢钰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冷情,他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真正上心,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按照自己设想的生活去过就行。
真正喜欢呦呦的表现,还是阿奴那样的。
阮雲即便再不愿承认,当初在汴成时,阿奴看呦呦的眼神不会骗人。
那是喜欢到疯狂,喜欢到想占有,偏偏又克制隐忍着。
所以他就算再不喜阿奴,也没有阻拦呦呦一次又一次去靠近他。
谢钰安静地听他说完,垂着眼眸忽然轻笑一声,“那阮兄以为在下当如何?”
“在下的确想过适不适合,阮呦有才有貌性子温婉,与在下所想娶的妻子贴切,这三年又有接触,所以在下追求她,这样有错吗?”
阮雲忽然沉默。
谢钰的话没错。
事实上男女说亲不就是如此?
只要与彼此相看顺眼,就能成一桩婚事,至于感情——本就是无的,就连爹娘尚且是这样的。
一时间,阮雲有些无话可说。
—
送走了阮雲,阮呦就回房睡了个回笼觉,等到起来的时候阮家就只剩下她和阮惜在。
冬日的阳光只有一丝丝温度,雪白的地被照耀得晶莹剔透,见外面没有吹风也没有下雪,阮呦就将小板凳搬出来,扶在院落中的石几上描着花样子。
阮呦做的是一件皮肩,时下都是用整色的素锦,上面没什么花纹,阮呦便想着在素锦上绣上一副仙鹤祥云的图案,这样便是搭配些素净的衣裙也能增添一些别致。
柔和的日光洒下,少女冰肤雪肌如图镀上一层浅浅薄薄的光晕,温婉动人。
她绣得认真,却在恍惚之间,指尖忽然被刺了一下,冒出血珠来,阮呦心底没由得慌乱起来。
莫名的慌。
“阮姐姐!阮姐姐!不好了,出事了!”门外忽然想起大声的喊声,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敲门声。
阮呦顾不上流血的手,急忙去开门。
门外站着是满头大汗红着眼睛的小黑子。
“阮姐姐,伯母和伯父被官兵抓走了!”
“说是咱们的食物吃死了人!来了好多官兵,也不听解释直接就将人抓进牢里。”小黑子大哭起来,“咱们该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阮呦脑海空了一瞬,她咬着唇,极力忍住眩晕,声音轻颤,“谁死了?”
“是刘婆子,就是前些日子来咱们店里闹事的刘婆子!据说人回去之后就开始上吐下泻,连着好几日没好,就在今天人忽然没了!”
阮呦心跳漏了一拍,不可置信,“怎么会死了——”
阮家是吃食不可能有问题的。
“阮姐姐,现在怎么办!那牢房进不得啊,街尾林祥叔被冤枉进去,半个月后被抬出来就疯了!”
阮呦紧紧捏住手指头,血珠染顺着手指染在衣裙上,浸染出点点梅花。她勉强压住慌乱,转身去屋子里取银子,从木柜里翻出钱袋子揣在身上。
阮家的吃食不可能有问题。
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陷害,虽然不知道那人害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为今之计只有先去牢狱看看。
娘她们年纪大了,不能让娘她们受刑。
阮呦取了些银子给小黑子,急道,“黑子,你坐马车去一趟国子监,把这里的事告诉哥哥。”
“好,”黑子重重地点头,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哭意,吸了吸鼻子,“阮姐姐,那你呢?”
“我去府衙。”阮呦咬了咬唇。
“阮姐姐,我这就去!”
“麻烦你了。”阮呦眼眶微红。
她转身疾步朝着县衙跑去,却因为过得有些急,手按着窒息的胸脯,心跳得很快,咚咚咚的,快要跳出嗓子眼。
停下来喘好一会儿。
喉咙像是被人掐着,冷风灌进像刀片一样割着疼,阮呦蹲下身子咳了好一会,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才缓过气儿了,她揉了揉发麻的腿,起来的时候眼角犯黑,强撑着朝着府衙跑去。
阮呦到了奉天府,赔笑着问了许多人才有人带她去见管理牢房的衙役。
她悄悄塞了块银子进狱头的手里,“大叔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娘她们?”
刘狱头见她生得乖巧,这会儿眼眶鼻尖都红通通的,许是跑得急,乌黑如锦锻的青丝有些凌乱,看起来着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将银子又塞了回去,压低声音道,“姑娘家是不是得罪什么贵人了?这件案子是上面的人特意交代的,在下实在帮不了姑娘。”
“大叔,若是不是见也成,还请大叔帮我在牢房里周全他们一二,我娘她们身子不好,不能用刑,大叔求求您了。”阮呦再也忍不住难过,眼泪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
刘狱头为难,却又忍不下心,只长叹一口气,“我尽量吧,只是这事不是我这样的小吏能管的,姑娘回去想想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早些去寻人赔礼道歉,或是找其它的贵人帮帮忙。”
他有心提醒她,却又不能如此做,他还有一家老小。
这世上还有谁的权利能够比皇子还大。
阮呦道了谢,身子不适,她在衙门口蹲下来喘气,模糊地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男人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玉树这样的小哥哥其实很难看懂的,可能他自己都不懂自己对呦呦是什么感情。
程变态的事大家不要怕,要相信阿狗护妻的能力。
第35章
阮呦抬眸, 瞳孔蓦地放大。
——是程方南。
他不是死了吗?
阮呦的脸一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如同没有生机的布偶娃娃, 她目露惊恐, “你——”
程方南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她, “很吃惊?”
他勾唇笑了笑, 蹲下身子,丝毫不掩饰眸中的欲望,上下打量着阮呦, 语气亲昵, “呦呦, 三年不见你越发好看了,当初没吃到你还挺可惜的,现在还是处子之身吧?”
“混蛋!”阮呦手指颤抖, 没料到他说如此下流之话,现在竟然连表面也不装了,这披着人皮的禽兽。
她抬手打他却被程方南捉住手腕。
“放开我!禽兽!”当初程方南就欲意轻薄她。
阮呦又怕又怒, 他不是死了吗,明明被她杀了的。
看着阮呦因为惊慌而梨花带泪的模样,程方南笑起来, “呦呦还真是心狠,当初给了我一刀, 差点就死了,你看我都不记仇,还是一样喜欢你, 念着你。”
“就该捅死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渣!”阮呦咬着唇,不断地挣扎着。
程方南眸中闪过冷意,带了一抹邪笑,“捅死我?阮呦,我要是死了,今日之事就没人能救你,也没人能救你的父母。”
阮呦身子一震,抬眸看他。
“都怪呦呦你生得太美了,但凡是个男人都想占有,”程方南看着她的脸和这些年发育的身子呼吸发紧,“等你的爹娘被处死,你就会成为无亲无故的孤女,届时但凡有点权势的人都能抢你做妾。”
“在那些权贵面前,妾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任意转手相送,那时候你就得被迫服侍无数的男人——”
“呦呦这么美,他们会玩死你的。”
“只要你答应跟了我,我就在外面给你置一座大宅子,保管让你荣华富贵一生,你只用好好服侍我就行,只服侍我一个人,你的爹娘我也帮你救出来,如何?”程方南靠近她,眸底势在必得。
阮呦面色煞白。
“你放开我!”她唇发颤,她怕他怕到有些窒息。忽然想起那日阿奴哥哥眸中带着怒意,他问她为什么不戴毡帽。
他说阮家护不住她。
刘狱头说她们家得罪了贵人,所以娘她们才会会陷害,才会被抓。
阮呦明白了什么。
是她给娘她们带来麻烦。
“你做梦!”阮呦手指冰凉,心底恶心至极。
他竟然这般侮辱于她,要她去做外室。
程方南冷笑一声放开她,“我不逼你,路是你自己选的,到底是打算服侍我一人,还是被其它人玩,都由你自己决定。”
“你爹娘能不能活,也取决于你。”
“你滚开!要我做外室,除非我死。”阮呦咬着唇,眼泪滚落下来,只恨不得再捅他一刀,将这样的人渣一杀了之。
程方南笑了笑,姿态闲散地迈进衙门口,似胸有成竹。
阮呦离开了衙门,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兜兜转转,她想去寻谢姐姐,可谢姐姐她们好不容易与谢家断了联系,谢家也不会有法子的。
她到底惹了什么人?
阮呦身形忽然顿住,回忆起来,是那天在客栈想要强抢她的人。
是郑国公世子。
阮呦手指紧了紧,思绪恍惚了一下,她记起听人说的事,郑国公世子郑子钧的姑父是皇帝,姑姑是贵妃,还有个三皇子表兄。
阮家一届白身,怎么斗得过他。
“阮姑娘。”身后有人在唤她,阮呦迷迷糊糊地回过头。
是几个锦衣卫,很面熟。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来找大人?”赵乾眼尖,瞧见她眼睫湿漉漉的,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蹙起眉头,“阮姑娘怎么了?”
阮呦看了看周围,这才反应过来,她走到都指挥府来了。
这里是阿奴哥哥的府邸。
她抿了抿唇,眸底燃起一丝希望,燃起希冀。
“请问陆大人在吗?”阮呦轻声开口,声音沙沙的,不同于平常那股子能让酥进人骨子里的软糯,一听就是哭过。
阿奴哥哥是她认识里最尊贵的人了。
她只能来求他,不管他还愿不愿意帮她,总归要试试,哪怕再被他羞辱,她也只能来试试。
不能让娘她们在牢狱中受罪。
赵乾一听果然是来找指挥,轻笑起来,“大人前些日子被陛下派出京办案了,暂且还没回来,姑娘好像哭过,这是受欺负了?”
“要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们兄弟几个,我等帮姑娘欺负回去。”
眼前这可是大人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大人都为了她做出夜闯徐府的事来,迟早有一日会成为她们指挥使府的主母,总归是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
不然让大人知晓了,后果不堪设想。
阮呦眸色黯淡下来,摇了摇头,“他不在,你们帮不了的。”
那人是平南候府的世子,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儿,赵乾他们虽是锦衣卫,官位却并不大。
“阮姑娘瞧不起我等?”赵乾挑眉。
他可是大人的亲信,就算叶千户官职比他大,但在大人面前,他可比叶千户更重要,大人让他办的事也更多。
阮呦忙摇头,“不是,是那人的势力太大,我怕给你们添麻烦——”
“说来听听。”赵乾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绣春刀。
“我娘她们被抓进顺天府大牢了,有人陷害我们,说我家的吃食不干净,吃死了人死。”阮呦垂着眸,声音轻颤着,带着浓浓的鼻音。
赵乾蹙起眉头,“有命案?”
死了人就不好办了。
“这件事没有大人在的确不好办,不过还有图副指挥使在,虽说不能将阮姑娘父母救出来,但你放心,没人能对她们用刑。”
赵乾皱着眉在脑海思索片刻,唔,他记得顺天府的少伊是朱宇。
倒也不是不可以。
阮呦震惊地抬起头,朱唇微开,“官爷当真能帮我?可是我听说这件事背后的人是,郑国公世子,会不会、会不会给陆大人添麻烦。”
阿奴哥哥在燕京的所作所为已经够招人恨了。
“大人不在燕京,又不用直接出面,你尽管放心。”赵乾摸了摸下巴,笑得吊儿郎当的,“郑国公世子?不就是前段日子咱抓进去的那个?”
他话说完就见阮呦要给他跪下道谢,吓了一大跳,忙将她拉起来。
“阮姑娘不必多礼,下元节你不是还送了我等节令小食?就当是回谢。”
阮呦眼眶点点泛红,她手指轻轻弯曲着,低垂着头哽咽着道了一声,“谢谢。”
她做的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送的也只是廉价的物件,哪里比得上这样的救命之恩。
赵乾耳根麻了一下,咧唇笑起来。
阮呦向赵乾三人鞠了一躬才告辞。
只要娘她们不会受罪就好,余下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看哥哥那能不能想法子。
阮呦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子监,路上正好碰上小黑子。
“阮姐姐,雲大哥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他会想办法解决的,还有谢家和叶家那些大哥哥,他们都说已经向家里写了信,正在找关系插手这件事,让你先回去,在家里保护好自己和惜儿,余下的事都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