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显为了安抚北狄的情绪,等再过些日子就会送柴清嘉去西北和亲,和亲的队伍甚至带了近十万两的黄金做聘礼。
当初陆长寅要是肯尚了六公主,六公主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
封昀又问,“我记得盛瑛和阮呦的婚期就在最近?”
叶蔚点头,“是,三日后。”
封昀哦一声,瞥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子,舔了舔殷红的唇,“行了,你下去吧。”
“婚宴的时候记得给本都督盯紧了陆长寅,他做了什么,又去了什么地方,都要禀告给本都督。”
“是。”叶蔚应声出去。他伸手关雕花木门,却在一刹那,伏在地上的女子微微抬起头,他又看清楚了那种脸,很熟悉。
预料到那女子的命运,他叹了口气,将门合上。
他爱莫能助。
叶蔚想着封昀要喝人血的事,心思沉重。这件事也不算什么辛秘,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都知道,就连朝臣们也多少耳闻过。
陛下……估计也知道。
连陛下都不曾拦阻他,他又怎么拦得住呢。
冤孽的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恍然间,叶蔚记起厢房里那女子是谁了,是那个哭得竭底斯里,嘴里唤着“娇娇”的女子,是那个敢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封昀的人。
他蓦地顿住脚步,瞳孔猛的一缩,明白过来。
心跳忽然加速,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起来。
他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
不。
已经晚了。
他现在应该离开这里。
叶蔚紧抿着唇,加快了脚步,从青楼后院的偏门离开。
—
封昀靠坐在车壁,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管,送往唇边,咬住玉嘴扎了一口,吐出一团白烟。琥珀色的风眸被烟雾熏得眯了眯,薄雾散开,新建的状元府就在街道对面。
门口站着个穿着豆沙色湘裙的女子,身姿窈窕,垂直腰间鸦发如墨,走动的时候,随着银质蝴蝶步摇上的流苏轻轻摇曳。
封昀记得那张脸,是阮呦。
她正在门口用手绢揩泪,皮肤很白,所以即使隔得远,封昀也能够看见她那又红又肿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似乎是怕进去了惹人担心,她就在门口来回地走动的,时不时用手作扇子扇扇风,想要消去哭过的痕迹。那动作看起来有些傻,像只笨鹅,受了欺负的笨鹅。
封昀不知怎么的笑出声。
“大人,东西都买回来了。”万顺抱着一堆东西上了马车,都是些糕点和首饰之类的玩意儿。
这些都是给小七买的。
封昀“嗯”了一声,收了笑意。
“走吧。”
天暗下来,黄昏时刻,斜阳落山,西方的半边天如同被点燃,橙红色的火云笼罩着天际,将连绵的山烧得轮廓模糊,遍地镀上一层金色。
光映在封昀的脸上,那种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也染上了瑰丽的颜色,美得惊心动魄。
万顺看着他忽然呼吸不稳,捂着唇吐出一口血,是紫黑色的血。
万顺瞪大了眼睛,有些慌乱,“大人!”
封昀看着掌心的血呆滞了许久,思绪恍然,忽然想到那女人临死前笑的那一下,明白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忽然变得腥红,奸细声音骤然拔高,“将那贱人的尸首给我挖出来鞭尸,剁了喂狗!”
他猛得咳嗽一声,又吐了口血。
万顺急忙让马夫掉头,“去温太医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呦呦和阿狗大婚
第104章
夜里吹起大风, 东苑竹林莎莎作响,蝉虫唱和的声音戛然而止, 耳畔只余风擦过橱窗时发出的呜呜声。
天空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 闪烁的星辰仿佛是谁洒了一把碎金。
侍女来去匆匆, 偶尔目光瞥向大门处, 互相交谈几句又无奈地离开。
府邸大门的门槛上坐着一个人,那身影瘦瘦小小,青涩稚嫩。
封七手托着下巴, 望着前方的路, 远处早已被黑暗笼罩, 朦朦胧胧只依稀看清楚街角那颗杏树的轮廓。
渐渐的,那一处暗色被光点亮,一盏明灯从远处过来, 封七原本无精打采的目光亮了起来,她战起身,声音里掩饰不住兴奋。
“万安, 大人回来了。”
马车靠近停了下来。封七和万安都候在一旁。
万顺从马上下来,撩开车帘从车厢里搬出了许多东西徐记的蜂蜜枣泥糕,刘记的牛肉锅魁, 东莱银楼里的珠钗首饰,御宝阁里的宝剑□□。
封七抿了抿唇。
“大人有事, 今日不能回来见七姑娘,这些东西都是大人为七姑娘挑的。”万顺抬手按了按小七的头顶,见她嘴角撇下, 定然是不开心了。
“谁稀罕这些。”封七将东西一把推开,转身跑了。
“小七。”万安喊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七今日盼着大人回来,兴冲冲的,等了许久。
“大人呢?”他问。
万顺的唇动了动,没有说实情,“陛下诏大人议事了,你好好劝劝七姑娘罢。”
“大人他,今日原本是打算回来陪七姑娘的。”
万安点点头,去找小七。
她此刻正用被子蒙着头,嚎啕大哭。
万安听得心疼,哄着她,“小七,大人不是不守约定的人,今日不是还让人给你送了礼物?”
“谁稀罕那些东西。”小七哽咽着,大有不休止的意味哦。
万安道,“可大人从未给其它人送过东西。”
小七停了哭,抽噎道,“真的?”
“真的。”
—
“兄长呢?”
书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谢钰擒着狼毫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落在宣纸上,刚好滴落画中女子的眼下,顺着脸颊留下,成了一道泪痕。
谢钰垂眸看着画,半晌,他才收了笔。
心绪不宁,已经不适合再作画了。
“兄长。”谢娉婷才门外进来,就看见谢钰正在收拾画布,看见画中的人,她愣了愣。
“怎么了?”谢钰见她来了,嘴角弧度微弯,不慌不忙地收拾笔墨。
“兄长喜欢呦呦,为何不争取?”谢娉婷捏紧了袖口,她不喜欢兄长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明明那般喜欢呦呦,却什么也不说出口。
“明日…明日呦呦就会和盛瑛大婚,兄长为何之前不争取?她若是愿意嫁盛瑛,那么嫁你又为何不行?兄长和呦呦比起盛瑛的情分更深才是。”
谢钰背对着她,嘴角的笑意淡了。
许久,他才开口,“娉婷,我是谢家的家主。”
所以不再是谢钰。
是谢钰的时候,他可以不顾一切做自己想做的,是谢家的家主,有些事就不能再做了。
“谢家的一切都是皇恩给的,我不能为了私心将谢家置于险地,更何况,谢家还有你在。”
“我答应过娘会好好保护你。”
谢娉婷眼眶微热,“那兄长就要眼睁睁看着呦呦嫁给别人吗?”
她有些失望。
明明从前兄长最爱说谢钰就是谢钰,谢家是谢家。
谢钰捏着墨石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将画折了起来,放在烛火上,很快,宣纸的一角被点燃,跳动的火焰映在那双眸,渐渐的,如同蒙上一层薄雾。
燃烧着的灰烬从地上飘了起来,带着火星,像极了汴城那年街道上的花灯。红梅树下的人手执纸伞,黛眉轻点,笑意柔柔,眼眸弯弯,仰着脸情意绵绵地看着身边的人。
姿容昭昭,美得惊心动魄。
让他着实艳羡被她那样看着的人。
谢钰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阮呦她,从来不曾属于他。
—
七月十日,阮呦一夜未睡。
她盯着窗外那面墙,她在等,等那个人的身影。天空从黑压压的变成了灰麻麻的颜色,天际出现一道银边,视线渐渐变亮。
腿渐渐麻了,那里却始终不见人影。
阮呦知道,自己再等不到阿奴哥哥了。
她拖着酸麻的腿回到床榻,藏进被窝里,缩成一团,身形纤弱,看起来小小的一只。
屋子里响起猫挠似的抽泣声。
寅时三刻,李氏和陈娘子就端着吃食进了阮呦的屋子。
李氏熬了软糯糯的肉粥,让阮呦吃点填填肚子,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喂给阮呦。
阮呦轻咬着唇,不张口。
李氏与陈娘子对视一眼,靠着床弦坐下,柔声哄她,“呦呦,听娘的,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妆娘来了就吃不了东西了,今日要忙一整日,你身子骨弱,熬到夜里会受不住。”
阮呦摇了摇头,也不开口说话。
陈娘子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着,“咱别想阿奴了好不好,呦呦,别想他了。”
“呦呦,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听见阿奴的名字,阮呦心中一疼,眼泪再绷不住,啪嗒啪嗒地掉,她性子内敛,就咬着唇低着哭,像小兽一般呜咽,就是不肯放声哭出来,看得人心疼。
李氏和陈娘子那都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本就舍不得她嫁出去,如今见她哭了,也都跟着红了眼眶。
“娘的呦呦,别哭了,把眼睛哭坏了。”
李氏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背,“娘也舍不得你。”
“盛公子愿意对呦呦好,又看中你,呦呦嫁过去也是好的。”
阮雲和阮爹带着妆娘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哭成了一团。
妆娘愣了愣,笑着过去打趣,“哎呀,新娘哭嫁是常事,但不是这么个哭法,我的乖乖,这眼睛肿得像核桃了,可不好上妆。”
李氏和陈娘子都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揩泪,起身给妆娘让了位子。
妆娘离阮呦稍近些了,借着光看清了阮呦的脸,哎哟一声,“这模样真真是标志,这是天生下来的仙女,咱们燕京城哪些姑娘比得上哟。”
就是哭得眼睛肿了,那也是委屈巴巴的仙女落泪,更惹人疼。
可不像寻常人那样招人烦。
大抵觉得眼前的人儿像个瓷娃娃,脆弱的一碰就碎,妆娘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些,生怕把眼前的人儿惊着了。
“姑娘就是穿粗衣麻布也是好看的,我今儿啊,还怕给姑娘这张脸化丑了。”妆娘笑眯眯地打趣,心里却了然几分。
怪不得了,那盛名在外的财神爷心甘情愿拿两百六十多台的聘礼求娶这阮家幺女,外人都说,那盛财神是把家底都掏空了,也不知道状元府许了盛财神什么好处。
今日见了这阮家幺女才知道,哪里需要什么好处,就是冲着这国色天香的容貌那也是值当的。
“姑娘的头发长得好。”妆娘手指触碰到那一头柔顺乌黑的鸦发,如同稠缎一般顺滑,在明灭的灯火下泛着乌亮的光。
她手里执着檀木梳子,轻轻梳着阮呦的头发,嘴里念着: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阮呦脑海里空空是,什么也没想,她像只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弄着,穿嫁衣,绾发钗簪,施粉黛,点绛唇。
外面的天色渐渐变亮,她隐隐约约听见迎亲的声乐越来越近,她握紧了手,手心汗汵汵的。
到最后,一张红绸喜帕盖在头上,遮住了视线。
迎亲的队伍到了阮家,阮呦被哥哥背着上了轿子,身后忽然传来李氏崩溃的哭声,她伸手摘了红头帕,看见相互依偎在一起哭的义母和娘,看见偷偷背过身抹泪的爹爹,也看见眼眶红红的哥哥。
鼻尖一酸,又落了泪。
“姑娘,快些盖上喜帕。”桃儿轻柔地替她揩泪,伸手将喜帕仔细替她盖上,轻声安慰,“姑娘别哭,不然会弄花了妆。”
阮呦低下头,手里捏着上轿子时娘塞给她的荷包,里面装的是几块小口的点心。
迎亲的队伍起轿,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抬着嫁妆的卫队如同长龙一般蜿蜒着,跟在轿子后面,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婚宴。
一路上,赵乾宋悟魏寻三人都在暗处盯得紧紧的,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看了看时辰,赵乾皱起眉头,“大人呢,怎么还没来?快要拜堂了。”
宋悟看着快要走到盛府的车队,也跟着着急,“大人辰时就被宣进宫了,莫不是被柴显留住了?”
魏寻咬了咬牙,气道,“那死老头,正事一件不做,就知道坏人好事。”
“那怎么办?总、总不可能让’盛瑛’和阮姑娘拜堂吧。”宋悟挠了挠头。
想了想这个可能,几人打了个寒颤。
“让左大人想想法子,去拖住宾客,尽量缓半个时辰。”
盛瑛是青州孤儿出身,无父无母,拜天地无高堂,也就请了左仲缨左首辅来主持婚宴。今日可以说大半个朝堂的人都来了,有些明面上不好来的,暗地里也送了礼。
据说几个皇子也透露想要来的意思,不过被大人拒了。
大人都恨不得杀了他们,又怎么可能让那些人来沾污了自己的婚宴呢。
前院的左仲缨本来喜气洋洋的,直到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忽然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拖半个时辰。
想到要同这些大臣们尬聊半个时辰,左仲缨顿时气得吹胡子。想拂袖离开,想了想,要以大局为重,犹豫了一番便站起身讲话。
好在他如今权高位重,在场的人都给他捧场,一时间倒也聊了个水深火热。
“拖住了。”宋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