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传来尖锐的呼疼声。
“那男人是谁?”程方南的声音里含着暴怒,在质问着什么。
红芍皱了皱眉,问跪在离自己稍近的一个侍女, “什么男人?”
侍女愣了一下,犹豫了一会,知道眼下程府都是程方南说了算, 红芍又是最受宠了姨娘,便咬了咬牙,将实情说了出来, “老爷今日路过潇湘阁听见院子里有...有...男人的声音。”
侍女咬了咬唇,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 “老爷气愤地闯进去,发现...发现郡主衣衫不整,身上有……痕迹....”
说完这话, 侍女的脸色几乎红得快要滴血。
红芍嘴唇微张,显然极是惊讶,半晌,她用袖子掩住唇,整了整神色,轻咳一声,“既如此,我待会再来寻老爷罢,你一会告诉老爷一声,就说我在前院等他。”
“是。”
红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穿过抄花走廊时瞧见花坛里的牡丹花开得正好,她停了下来,亲手摘了两朵交给身后的碧珠,“回去记得插在我卧室的花瓶里。”
碧珠应了声,伸手接过,见她嘴角翘起的弧度,就连走路时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她盯着红芍的背影,一时琢磨不透。
姨娘好像很高兴。
是在高兴什么呢?高兴郡主倒了霉?还是高兴老爷被戴了绿帽子?亦或者两者都是。
红芍丝毫没在意身后的碧珠在想什么,她到了前院,让侍女去厨房端了安胎药来,一勺一勺地喝下,又吃了半碗梅子酪,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等了有一会儿,远远瞧见熟悉的身影过来,红芍才慢吞吞地将装着鸡汤的碗放下。
程方南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叫了一声老爷,如今她的身子重了,有些笨拙地起身行礼。
程方南面色还是青的,不过见到红芍时还是勉强缓和了神色,将她扶起来,“我早说了,你如今身子重了,不必做这些虚礼。”
红芍抿唇笑了笑,等他坐下,就直接开口说正事,“钟婆子肯开口了。”
程方南直起身子,惊讶道,“真的?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红芍笑着道,“我这一个月来都跟着她身前身后,像对待老娘那样孝顺她,她就对我和颜悦色许多,也愿意开口与我说话,更何况,我许诺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后会认她做干娘,将来为她养老送终。她如今将我当成自己的亲人,自然也愿意开口了。”
“是么,”程方南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拉着红芍的手,轻轻拍了拍,“多亏有你。”
红芍羞涩地笑了笑,才整了整神色有些严肃地道,“老爷,这事是皇宫辛秘,若是传了出去怕是要掉脑袋的……...”
程方南眯了眯眼,挥手房间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红芍这才开口,“钟婆子之前是做花楼生意的,昭妃娘娘曾是她手下的红牌....”
程方南吃了一惊。虽然早听说昭妃没什么外家,他也只当她是个平民之女,倒是从未想过,昭妃竟然...是妓子出身。
“不单单如此,听说昭妃娘娘在进宫前就破了身子,不是干净的......三年前钟婆子是从人牙子手里买到她的,昭妃娘娘是江南的人,原本营生的花楼里的老鸨沾上赌博,欠下巨债,那债主见昭妃娘娘美貌,能卖个好价,便送来了燕京。”
“昭妃娘娘只在钟婆子手下待了不过十天,锦衣卫办案时撞见她正被一个恩客为难,那时候陆大人还只是个千户,出手救了她,又花了大价钱替她赎身,养在自己住的地方。”
“那时陆大人正替陛下挡了箭,得陛下看重,陛下听说此事后就召见了陆大人和昭妃娘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昭妃娘娘当晚就留在了宫里.......”
“据说昭妃娘娘生得国色天香,但凡是个男人,见了她都移不开眼,陛下对昭妃娘娘一见钟情,从那以后她得了盛宠。”
“陛下甚至亲口说出’离不得昭妃’此话。”
“后来有朝臣指责昭妃娘娘身份卑微,当不得妃位,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让封大人将知道昭妃娘娘身份的人灭口,替昭妃娘娘抹去了从前的痕迹。洪婆曾对封大人有恩,这才被封大人藏了起来,从此隐姓埋名。”
红芍看着程方南沉思的模样,若有所指地提了一句,“老爷,昭妃娘娘是江南人的话,若是陆大人早就与昭妃娘娘相识......那陆大人也兴许是南方人....”
程方南手指握成拳头,想起蒲氏的话。
“小陆氏姿色尔尔,不过小家碧玉,生不出如此玉人。这样的龙姿凤彰,就是整个陆家也无人能及。”
如若陆长寅不是燕京陆氏,他又能是谁?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什么,颇有些心烦意乱,便让红芍在府中安心养胎就出了门。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着。
最近燕京很热闹,都议论纷纷说着新科状元胞妹与财神爷盛瑛婚事的事。
程方南阴沉着脸。
他不甘心,不甘心阮家步步高升,而他却活得有个行尸走肉的烂泥。
他在酒肆卖了一壶酒,不经意间瞥见一抹有几分熟悉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阮呦自打那晚哭过之后就再没哭了,这些日子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入睡就入睡。只是性子更静了,变得不爱说话了,也不爱出门,总会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一呆就是一整日。
嫁衣绣了几日,绣出来的花样粗糙简陋,难以入眼。
最后实在没法子,陈娘子便将绣衣接了过来。
阮家人担心她憋出什么事来,便找了个由头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
阮呦也应了,提着针线篓子出去。
许是好久没出门,光线刺眼,眼睛又有些疼了,看远处的场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她蹲下身轻轻揉眼睛,情不自禁地落泪。
朦朦胧胧间,她看见一双黑色绣着金绣文的靴子,和朱红的衣摆。
她抬起头,就看见了陆长寅,他很高,身材颀长,穿着那件朱红色的麒麟炮。逆着光,看不清楚脸,阮呦只能看见他的下颚和浅色的薄唇。
“呦呦。”他垂眸看着她。
“怎么在这?”
听见他说话,阮呦思想恍惚,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到自己竟然走到陆府那条胡同来了,鼻尖酸楚得厉害,她抬眸轻轻唤他,“阿奴哥哥。”
陆长寅伸手,将她下巴处挂着的泪珠轻轻拭去,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适,他僵硬一下,将手背在身后,指腹湿润润的,留着她眼泪的余温,他轻轻摩挲着。
阮呦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咽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呦呦,”陆长寅眸中染上心疼,心底如同火烤般煎熬。
“别哭了。”难受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到五脏六腑,深入骨骸,快要喷涌而出。
他受不了她这样的哭。
舔了舔干燥的唇,他开口,“回去吧。”
阮呦愣了愣,抿了抿唇说,“好。”
她转过身,从篓子里挑出一把小剪子,将垂在胸前一缕青丝剪断,泪顺着下巴滑下,声音哽咽。
“从今之后,呦呦再也没有阿奴哥哥了。”
那一缕青丝缓缓地落地,在青灰色路面分外扎眼。
人已经走了。
陆长寅弯腰,将那一缕青丝捡起来,他垂眸看了许久,轻柔地将发梢沾上的尘埃拍去,像稀世珍宝一般贴身收好。
赵乾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人。”
陆长寅仰了仰头,侧身与角落里一双偷窥的眼睛对视,他薄唇微微上扬,露出微讽的讥笑,缓缓开口,“杀了吧。”
程方南看清了那双熟悉的眼,如同被蛰伏的野兽盯上,泛着腥红,狠戾无情,似乎下一刻就将冲破牢笼的桎梏,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他的喉咙。
忽然间,遍体生寒,如同落入了冰窟,被冻得打颤,他收回视线,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跑!
快跑!
他用尽全力狂奔,风在呼啸着,刮着他的脸和喉咙,刺得生疼,哪怕腿软得打颤,他只想逃出去。
哈哈哈哈。
他恨不得仰天大笑,他知道陆长寅是谁了。
阿奴,是那个阿奴。
他要戳穿他,他要让他也生不如死,哈哈哈哈。
程方南近乎癫狂狂奔着,他神色疯狂,脸色涨得通红。
他记得今日三皇子和封昀在春玉楼议事,他要去告诉他们陆长寅的秘密。
不知何时,越跑越无力,从喉咙到胸口都在巨疼,他来不及多想,看着跃入视线的春玉楼,他激动地闯了进去。
不、不对。
他注意到周围地人惊恐地看着他的脖子,都离他远远的。
他的脖子怎么了?
程方南抬手去摸,大片大片的血迹,滚烫的血早已染湿了衣襟,满手都是血,触目惊心。
不——
他看见封昀的身影从楼梯下来,“封——”
他说不出话了。
咔嚓一声,他听见什么东西断裂了。
不——
不能死——
陆长寅他是逆贼啊!
啊啊啊啊———
“啊!”春玉楼的宾客妓子看着程方南的头颅从脖子上断裂,嘭地一声掉地,在地上滚落一圈,颅血飞溅,皆抱头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呦呦(泪目):从今以后,呦呦再也没有阿奴哥哥。
阿狗(宠溺):嗯,从今以后呦呦多了个相公了。
第103章
“都督……”
“封大人, 人死了。”
围观的人唏嘘一片,看着大堂中尸体的惨相心底发毛, 那尸体直直地倒在地上, 淡青色的衣裳早已被血浸湿, 头颅与脖子相接的地方被整齐地切割了下来, 尸首分离。
夏日气温高,浓浓的血腥味很快弥漫整个大堂。
那地上的头颅还长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很大, 似乎想要说什么。
这恐怖的一幕早就吓坏了楼里的花娘们, 一个个皆花容失色, 胆子小的已经哭着呕吐起来。
“太奇怪了……”
“他跑来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怎么头忽然就掉了。”
明明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封昀眸色微沉,叫出一直在暗处守着的手下。
这些人在东厂做事,心细如发, 武功高强,却依旧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太奇怪了,大人, 属下无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封昀眯了眯眼, 抬眸环顾一圈,重重的人影中有熟悉的脸庞也有不熟悉。他招了招手,吩咐手下的人, “将这里的事通报奉天府,让他们来处理尸体。”
“是。”那属下应了声,闪身即逝。
封昀有些嫌恶地瞥了一眼尸体,转身上楼。
厢房里三皇子早已经离开了,换成了叶蔚,他坐得直挺挺的,手里把玩着茶盅,目光时不时落在屋子里那个伏在地上的女子,正浑身哆嗦着,像是在害怕什么。
偶尔与那女子对视,他皱了皱眉头,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这样的眼神可不像在害怕,反而……像是在兴奋。
兴奋什么?她快要死了,不怕么?
雪姬留意到屋子里那个大块头在打量她,她垂下头 ,老老实实的待着不动。
她盼这一天盼了很久了,五脏六腑的剧痛让她几乎快要咬舌自尽,但很快她就可以为娇娇报仇了。她很兴奋,这种兴奋几乎压过了她身体的疼,让轻松了不少。
雪姬忍着疼,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意识有些模糊,她甩了甩头,想起那晚的事。
她绝望地在床上,毒性发作的时候几乎疼到昏厥。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却又找不到机会接近封昀,她身上的药味太重了,封昀会怀疑她。
正是无望的时候,房间的窗户便开了,带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散了屋子浓浓的药味。虽然没有点灯,她也知道进来的是一个男人,身量很高,递东西给她的时候,从袖口传出好闻的苏合香味。
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听见他那清冷慵懒的嗓音,以及朦胧的光线下的下颚就能想象出来,他长得一定很好看。
那人给了她一瓶药丸。吃下了这个药丸,就能将她满身的药味遮掩住。
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竟愿意帮她。
想了想,雪姬又微微牵扯嘴角。
她一届风尘女子,哪里会有那样矜贵的人来帮她,只不过是他和她的目的是一样罢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鞋底摩挲的声音响起。
“大人。”叶蔚从位子上起来,恭敬行礼。
封昀微颔首,“陆长寅最近有什么动静?”
叶蔚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什么动静。”
封昀皱了皱眉,捏着酒杯,像是喃喃自语,“阮呦和盛瑛怎么会搅和到一起去?”
叶蔚沉吟片刻,开口,“大人,据属下查到,盛瑛和阮呦之间早有联系,而且这联系是在更早之前了,并非因为这场亲事才有联系。”
封昀轻挑眉,手指点着桌面,让他继续说下去。
“苏绣阁的背后的东家是谢府的谢娉婷和阮呦,盛瑛刚刚到燕京不久就与她们搭上关系,一起做着生意,阮家在明州买了两座田庄,那田庄之前也是盛瑛的。”叶蔚道。
封昀半眯了眯眼,“照这样说,盛瑛对阮呦是早有企图了?”
叶蔚不敢肯定,只含糊地应声,“或许是。”
“那阮呦呢?”封昀问。
叶蔚想也未想,“她似乎不愿嫁,哭了许久。”
封昀啧一声,笑起来,“咱们陆大人……可真真是好生无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