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里其他的下人,皆脸色一变,惊恐地埋下头。
“陛下....陛下....呜呜.....”侍女求救的话未出口,就被人堵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陈公公接过另一个侍女的折扇,骂了一句,“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给陛下倒水?”骂完后,他又笑盈盈地转向柴显,“陛下,奴才扶您起来吧?正好封都督送了选秀名册过来,您一并瞧瞧。”
柴显有些疲惫地点点头,神色肃穆,兴致并不高。
偌大的宫殿无一人敢吭声,静得只剩下稍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柴显翻看册子纸张摩擦的声响。
陈公公屏着气候在他身边,余光留在那名册上,忽然间,柴显翻名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瞄了瞄,心神一凝,想起封昀传的话。
“陛下,这位姑娘是庶吉士阮雲的胞妹,芳龄十七,”陈公公看着画中的人儿赞叹道,“这姑娘生得冰肌玉骨,有仙人之姿。”
柴显定定地看着画中之人,娇俏的笑着,眉眼弯弯,梨涡浅浅,柔嫩得宛若一掐就断的春花,在这画册里的一众女子中,独有玉人之姿,让人挪不开眼。
“的确是个好颜色。”柴显沉吟片刻,点头。
陈公公见他这样的神色,知道他心中满意,只是还有几分犹豫,便依照着封昀的话劝道,“陛下若是满意,不如就招她进宫罢?奴才听说阮家幺女身子不好,是个病美人,只这副好皮囊实在赏心悦目,进了宫也能让陛下解解闷不是?”
如今柴显儿孙绕膝,身子骨差,子嗣艰难,反倒不会招了后宫娘娘们的眼。
柴显从来就不是个不贪权色的人,从前做节度使时爱美人就是出了名的。江公公自然知晓他有些意动了,虽说年龄差的有些多,但男人可都是不服老的。
“陛下,您不是正看好阮雲?阮家从一届佰白身到如今官居庶吉士,荣华富贵都是陛下给的。那阮雲又最是疼爱胞妹,若是将阮家幺女诏进宫里,那日后再给阮雲加官进爵可不就再无顾虑?”
正说着话,宫殿的门忽然被打开,台阶上跪了一片宫女。
“昭妃娘娘安,八皇子安。”
这宫里不让人传信就敢直接推开御书房门进来的除了那个盛宠后宫的昭妃娘娘也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陈公公脸色变了一瞬,忙收拾好神色,殷勤地迎过去,腆着一张笑脸,“昭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哟,”昭妃凤眼瞥了他一眼,目光落柴显身上,眼波转了转,端得是风情妩媚,“怎么着?本宫还不能进陛下这御书房不是?陛下只要点个头,臣妾日后再不眼巴巴地过来讨人嫌了。”
柴显就爱看她这耍性子的小女儿家模样,一张崩着的脸情不自禁笑起来,缓缓起身,亲自将她牵到龙案旁坐下。
“爱妃说哪里的话?朕什么时候嫌过你?”柴显轻拍她的手背安慰。
陈公公暗自抹了一把汗,赔着笑脸退到一旁。
这后宫的人换了又换,却没有人及得过昭妃,风尘又不风尘,知礼又不知礼,娇蛮却不过火,总能将陛下吃得死死的。
果然呐,花楼调教出来的女子,这些狐媚子手段着实耍得再好不过了。
陈公公垂头盯着鞋尖,心底暗忖,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引得这活祖宗过来了。
“今儿是鸢儿哭着说想念父皇了,臣妾就带着鸢儿过来了。”
她一说完话,奶娘就抱着个生得精致可爱的三岁小童过来请安。
“爹爹。”
“抱。”
小童一口奶音,扎着揪揪头,两只肥嘟嘟地小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伸出胳膊要人抱的模样简直让人的心几乎快融化了。
柴显起身一把将他抱起来,“鸢儿,想爹爹了。”
小童咯咯咯笑起来。
柴显的情绪被感染,跟着肆意大笑起来。
昭妃娘娘轻轻摇动着美人扇,看着父慈子孝的一幕,用扇子掩了掩,嘴角弧度微讽。
瞟见案几上的画册,昭妃娘娘微怔一下,瞧见了画中的女子,旁边用小篆题着“庶吉士胞妹阮呦”。
她多看了画中人几眼,嘴角忽然翘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人喜欢的姑娘。
昭妃娘娘缓缓开口,“鸢儿总爱缠着臣妾让臣妾说陛下从前行军打仗的事,臣妾见识短浅,哪里知道那么多,臣妾只知道陛下征战南北,最是英勇无畏。”
“这行军打仗的事还得陛下跟鸢儿说,不然臣妾会被恼得睡不好觉。”
说完,她又抬眸轻轻睨了一眼柴显,“臣妾也想听听,毕竟....陛下的从前都没有臣妾在身边。”
柴显神色柔和,抱着鸢儿坐了下来,笑着看昭妃,“行,朕今日有空,便将以前行军打仗的事说给你们听。”
陈公公识趣地退了下去,将门拉上。
他守在门口听见屋里的欢声笑语,不由得咋舌,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过陛下这样开怀大笑了。
日头渐渐变暗,殿内传来柴显的唤声,“陈生。”
“奴才在。”陈公公麻利地推开门。
“去将朕的皇城舆图取来。”柴显说这话的时候还在逗弄着八皇子。
江公公顿了一下,瞳孔震动。
皇城舆图。
那是自古只有君王能看的,皇城的每一处防守关卡和密室,每一条街道胡同全部都真真切切地描摹在牛皮纸上。
陛下他竟然要给一个三岁小儿看皇城舆图。就算他看不懂,这件事也足以让几位成年皇子惊恐了。
“那臣妾退下了。”昭妃娘娘也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
“爱妃留下。”柴显叫住她。
“臣妾可以留下?”昭妃娘娘眨了眨眼,眉眼间有几分天真之态。
“朕离不得你,”柴显牵着她的手,“只有你在的时候,朕才会觉得舒服。”
“臣妾知道了。”
昭妃掩面笑,手指轻轻碰了碰腰间系着的一枚荷包。
江公公睁大了眼睛,久久回不过神。
荒唐,太荒唐了。
第100章
夜里突然下起暴雨, 水珠在屋檐汇聚成流,顺着低洼处哗啦啦淌下, 敲打在窗外的梧桐叶上, 发出一声声闷响。
墙角金兽嘴里吐着袅袅白烟。屋子里的人在湿闷的空气中按部就班坐着手中的事, 未发一言。
屋子里很安静, 赵乾被闷得有些难受,去打开了窗户,清爽的风吹了进来, 稍稍能缓过气。
不远处有熟悉的人影过来, 渐渐靠近, “叩叩叩”外面响起敲门声。
图宴推开门进来,神色凝重。
“大人,宫中传消息了。”
赵乾皱起眉头, 茫然地看着大人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神色忽然沉下来。
“都出去。”大人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懒慢,而是愠怒, 紧张....甚至惊慌。
什么事会让大人惊慌?
赵乾没能来得及看大人的神色就被撵了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只依稀瞥见那捏造纸的指节泛白。“
“封昀。”陆长寅紧抿着唇, 黝黑的眸子克制不住的杀意,捏着纸片的手轻轻颤栗着。
图宴第一次见如此慌乱的他。就连当初替柴显挡箭命悬一线都不曾吭过一声, 如今却为了阮呦的事方寸大乱。
图宴深吸了口气,“大人,如今就是理由么?”
陆长寅抬眸看着他。
图宴与陆长寅对视, “当初您不是说,如若阮姑娘有更好的选择,您没有理由困着她。”
“如今不就有理由么?”
“您舍不得伤阮姑娘,但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护得住她?”
“阮姑娘待在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希望大人至少能有一次抉择,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陆家。
陆长寅怔楞住。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雨珠溅落在地面又炸开的声响,闷闷的,如同重鼓,一下又一下打在心房上。
许久,磁沉的声音才打破屋子里的宁静。
他问,“是吗?”
图宴看着那双眼睛,那双黑眸有着迷惘和不确定,还带着隐隐的期盼,小心翼翼的求证。
图宴心中一酸,他笃然点头,弯了弯唇,笑得真切,“是。”
陆长寅眸中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是啊。
他有理由将她留在身边了,哪怕只是近一点也好。
他很想她。
—
三伏天,燥热难耐,阮雲却一身冷汗地从紫宸宫出来,许是他面色实在不好,腿又因为长时间跪地而酸麻了,甬道上路过的三三两两宫女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阮雲抬起头看了看前方的路,两排的柳树枝条无力地垂着,斜阳倾泻,将宫门的边框描摹出一圈金色光晕,阳光刺目,他觑了觑眼睛,屏住呼吸,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出去。
阮雲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很不好,他不能现在就回去,一旦回去,必然会引得李氏和呦呦担心。
想到阮呦,阮雲心中一刺,又忆起方才在御书房里柴显的问话,忽然间遍体胜寒,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膝盖还在疼,他出了宫门后先找了近处一家茶楼歇息。刚靠着椅子坐下,店小二就一脸笑容地过来招呼,“客观,吃什么茶?”
“来一壶龙井。”
“好勒,客观稍等,茶一会就给您上上来。”
过了不到半刻,又有人进了厢房,阮雲抬眸看来人,同样是店小二打扮的模样,只是比刚刚离开的那个人身形瘦小些,脸庞看起来有几分稚气,他手上端着一叠糕点。
阮雲皱了皱眉头,“我没点这个。”
小二眯着眼睛笑得喜庆,“客人,这是送的点心。”
他轻轻将碟子放下,然后就出了门。
阮雲端详着那一叠点心,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伸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块点心掰开,一块对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出现在其中,快速取出来摊开,上面写了几个字:
“齐襄楼,云梦阁。”
是谁?
要约他相见。
阮雲眉头紧锁,想了想,他又再看了一遍,记住纸上的内容后就将纸撕成了小碎片扔了。他没有什么动作,因为这个时候柴显的人必定在附近盯着他。
在茶楼待了许久,约莫才晌午一直待到日落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天地相接的远处被染成了一片昏黄。这个时候天气正好凉快下来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才多了起来。
见时机差不多了,阮雲才出了茶楼,先在街道里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然后找了机会换了一身衣裳才租了马车去那纸条上的地方。
齐襄楼在燕京正南方很偏僻的角落里,这里临近的两三条街道都是做白事生意的店铺,外面还摆着棺材和寿衣。大概是嫌弃这地方晦气,很少有人在这里,马车行走在空旷旷的街道,显得有几分孤寂萧瑟。
“公子请。”
门口早就接待的人,阮雲一下马车就被人带了进去,穿过长廊甬道,一直到院子最深处,推开厢房的门,一层珠帘将视线隔绝开来。
里面坐着一道人影。
阮雲撩开珠帘,看清楚了里面的人,一时怔楞住,“你......”
他没想到是他。
“坐吧。”那人不同在朝堂见到的那样高高在上,气势逼人。今日他也未着官服,身上没有佩戴珠玉配饰,他只静静坐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托着碧玉色细颈茶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阿奴。”阮雲咬着牙,抑制不住的怒意。
陆长寅听见了,先是诧异了一瞬,接着不怒反笑,他笑起来天生上扬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撩人的张扬,从胸口震出的笑声亦是懒洋洋的。
“笑什么?”
“许久不曾听阮兄这般叫我了。”他没有像在朝堂上一样自称“本座”,而是用的“我”。
那人身上刀尖舔血的危险气息似乎被什么冲散了,化成了平近易人的温和之态。
但阮雲很清楚,嚣张乖戾,心狠手辣才是真正的陆长寅,这样的温和不过是他屈尊做出的假象罢了,这假象也不是因为他而做的,而是因为...他是呦呦的兄长。
“也是,阿奴不过是你编造的身份罢了,你不过是个虚假之人。”阮雲微讽道。
陆长寅淡抿着唇,抬眸看他,“从前之事我的确有所隐瞒,但阿奴也的确是我的乳名。”
这一点,他没有说谎。
阮雲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他,避开他的视线坐下来,“你找我来到底有何事?”
“为呦呦的事,”陆长寅将茶递给阮雲,缓缓开口,“我有办法让呦呦不入宫。”
他朝着阮雲招了招手,示意阮雲附耳过来。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阮雲的神色由凝重转为惊讶再到震撼。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震惊地看着陆长寅,从未想过竟是...这样的大秘密。
“你凭什么认为盛瑛能够阻止柴显诏呦呦进宫的念头?”阮雲眯了眯眼。
陆长寅反问,“你知道柴显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什么?”
“钱。”
国库空虚,柴显需要大量的钱,江南水患,西北边患,没有一项不需要钱去解决。
“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我愿意出钱,他会让步。比起美人,柴显更看中皇位。”
屋子的气氛一时安静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阮雲垂眸,看着茶杯中的水,微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将呦呦嫁给你?”
陆长寅身形一顿,微垂下眼帘,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不是嫁给我。”
“盛瑛不就是你?”阮雲皱眉。
陆长寅轻舔唇,喉咙干涩,“盛瑛可以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这个身份本就是捏造的。阮雲,以你的聪慧该明白我想做什么事,我若成功,日后便能护她一世长安,我若败,便休书一封与你,她与盛瑛那一纸婚姻不过是一张玩笑话的白纸,我留给她的财物足以让她富贵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