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安南王和江南官府的人闹崩了。”陆长寅道。
水匪不过是安南王养的私兵,既然以前合作得好好的,现在忽然对着干了,只可能是利益没谈拢,闹崩了。
图宴笑起来,“那看来,很快了。”
很快就乱了。
陆长寅点了点案几,“让盛瑛早做准备。”
“大人,属下还有一事要报。”宋悟道。
“什么事?”
“是阮姑娘的事,”宋悟顿了顿道,“张家要作妖了,今日属下从城西张家过,偶然偷听了几句,那张府公子张颜落榜了,连个进士都没考中。”
“属下发现他跟自己府里的贴身侍女不清不白的,如今还将落榜的原因推给了阮姑娘。”
陆长寅眉头轻皱,淡抿着唇,“什么原因?”
“说是阮姑娘命里带煞,克的。”宋悟整了整神色。
屋子安静的一瞬,温度直降。
感受到凉凉的视线飘过来,宋悟盯着鞋尖,没敢抬起头。
默了片刻,磁沉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本座记得城西张家的大房在翰林院做事?”
“是,张家大爷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从五品。”宋悟老实回答。
陆长寅揉了揉额际,缓缓开口,“抓了吧。”
“就以……科举泄题漏网之鱼的缘由。”
“是。”
第97章
“什么也没问出来?”程方南皱起眉头。
林管家应声, 低着头,“那老驴婆什么话也不说, 直接用扫帚将咱们扫地出门。”
程方南靠坐在椅子上, 有些头疼地思考该如何才能撬开那钟婆子的口。
这个钟婆子, 正是当初封昀告诉他的, 或许能从她嘴里套出昭妃娘娘身份的人。只是这钟婆子脾气实在太古怪了,这些日子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她也不吭一声, 要不是见她跟临街的孩子交流过, 他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蒲氏呢?”程方南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继续问。
这个蒲氏也就是他让人去青州接的人,是陆府早年放出去的乳母,也是如今唯一一个可能知道陆长寅身份的人。
“去青州的人前些日子传了消息回来, 说那蒲氏年纪大了,在路上生了一场病,也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不过再过个一两天应该也能够到燕京城了。”林管家回道。
程方南紧抿着唇,有些不满,这事已经拖了这么久了, 那老家伙又一大把年纪……
“吩咐他们,蒲氏不能出一点事, 一定要完好无损地给我接到燕京城来。”
“是。”林管家恭敬地应声。
刚说完话,屋子气氛安静不到一刻,外面响起敲门声, 也不等屋子里的人回应,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
红芍端着一个瓷白的盅子,步履小心的过来,她身后的侍女面色局促不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脚下。
“方南。”红芍一进来就瞧见程方南面色染着愁绪,心思转了转,她才朝着程方南莞尔一笑,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
她在孕期,脸上丰盈了些,又多了几分初为人母的孕色,此刻声音轻柔,溢满了关切,让程方南不由自主地心软了些。
“奴婢给方南熬了鸡汤,你尝尝味道如何。”红芍笑着将瓷盅放在案几上,手撑着下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哪里用你来做这样的事,不是还有下人在,你如今好好养身子,将孩子平安生下来才是要紧的。”程方南接过她递过来的鸡汤,目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侍女。
侍女脸色白了白,身子往下弯了些,心中却对后院里独自垂泪的郡主生起同情来。
国公爷果真如姑爷说的一样,不管郡主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国公爷为了平息姑爷的怒火,已经舍弃郡主了。
红芍的脸色微僵一瞬,温柔地抚摸着肚皮,笑得温婉,“奴婢以前也是做侍女的,早就习惯这些活计了。”
“方南还没说让你不高兴的事呢。”她温柔的问。
程方南顿了顿,想着那钟婆子的事也不算是什么隐秘的事,便同红芍说了。
“不如让奴婢去试试吧。”红芍笑着说。
“你?”程方南微皱着眉头,有几分诧异。
红芍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方南也说了,那钟婆子性情古怪,一个人孤苦伶仃惯了,但她又喜欢同小童说话解闷,可见是个喜欢孩子的,奴婢怀着身子呢,幸许能同她搭上话。”
“总归方南也没有什么办法,奴婢去试一试也不过费些时间罢了,不打紧的。”
见她这样劝说,程方南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便点头同意了。
“万万照顾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红芍眸光闪了闪,笑着道,“奴婢都省得。”
—
五月中旬,科考泄题的风波总算彻彻底底结束了。
阮雲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官虽然不比其他进士同窗的大,但重要性却不同。翰林院是全国读书人的精英权贵所在地,接触朝政甚至皇帝的机会更大。尤其是,自前朝起就朝政中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则,但凡能入阁的人曾经都做过庶吉士,虽然也有特例,不过做了庶吉士,只要不犯什么错误,入阁拜相是早晚的事。
这也就能看出来皇帝很欣赏阮雲了,当然,这其中也有当朝首辅左仲缨的掺合,但阮家一跃成了燕京城的新贵,这是不争的事实。
就任的诏书一下来,阮家就不得不搬进皇帝赏赐的状元府,趁着乔迁之喜,来恭贺的宾客数不胜数,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来了。
一时间,阮家门口门庭若市,原本交好的谢家,叶家,高家,苏家等都送来了恭贺之礼,就是陶家也让陶芷和陶宝儿来了。
阮家收了谢礼,留她们吃了顿便饭,陶芷见阮家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便识趣地告辞了,只是临走的时候陶宝儿不乐意,他如今同阮惜玩得最好,要走的时候抱着阮惜又哭又闹。
陶芷无奈地看着他。
阮呦抿唇笑,安慰她,“不妨就让宝儿在我家住些日子罢,这些日子我也忙得很,哥哥要准备朝政的事,家里没有人能陪惜儿,他俩正好做个玩伴,等再过些日子惜儿就得回临州学画了,估计一段时间他俩见不了面。”
看着依依不舍耍着赖皮的陶宝儿,陶芷无奈叹一口气,只好答应,“那就有劳妹妹替我多看着点儿了。”
“无事,我也正喜欢宝儿呢。”阮呦抿着唇笑了笑。
陶芷便带着侍女回去了。
这些天不知怎么的,断断续续不少媒人到阮家来,不是给阮呦介绍婚事的,就是给阮雲介绍的,媒人要以礼相待,得罪不得,李氏收拾好状元府的事,便请了上门的媒婆进门闲谈。
三姑六婆喜欢闲谈,外面的事大的小的也就都进了李氏的耳朵里。
“大娘,你说张家那事是真的?”李氏有几分唏嘘地问。
王大娘是燕京里有头有脸的媒婆,说成过很多婚事,她又是个有心做好事的,说的都是好姻缘,所以燕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也都把她看得很高。李氏与她结缘还是因为阮家食肆的事,王大娘这个人喜欢闲谈,李氏也喜欢。俩人一合拍,能说个昏天和地。
王大娘撵起李氏递过来的糕点,咬了一口,满嘴喷香,闻言笑起来,眼角皱纹像包褶子一样,“嗐,那可不是,这张家倒了大霉。”
“不过也是他们家缺德,又当婊/子又立牌坊,表面清高得很,说是什么言情书网,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这回不单单是被抓紧牢狱,被撸了官职,成了平头百姓,那张家大公子,还没成亲就有了两个庶子,以后谁家姑娘会嫁过去受罪?”
“两个庶子?”李氏心漏了一拍。
王大娘磕着焦糖炒瓜子,道,“可不是,据说先前在青柳巷养了个孩子,两岁左右,这不……最近啊,那张家大公子贴身丫鬟也有了身孕,张家这名声算是臭了,的亏前儿我没答应她们家的请求,这要是把好姑娘说进去了,这不是缺德么。”
李氏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对张家也厌恶至极,“这张家真是可恶。”
她啊,差点就将呦呦推进这火坑里了。
王大娘跟着呸了声,随后打量了一圈状元府,知道现在端茶递水这事都还是李氏亲力亲为的,李氏和阮爹两个,做了庶吉士的爹娘也没端什么架子,便摇头道,“不是大姐说你,你啊,如今都是状元娘了,怎地一点排场也没有?”
“但凡是在燕京贵圈的,身边不得有两个礼数周到的丫鬟或是经验老道的嬷嬷从旁帮扶着?你家公子那是才华横溢,前途无量,以后的应酬只多不少,再怎么着,你也得为了这事做个准备。”王大娘掏心窝子道。
她与李氏交好,李氏也知道她的话有理,当下便应了,点点头道,“多想大娘了,我这顾虑不周,等再过些时日就去选些人进府来。”
听她这样说,王大娘才满意得笑了,转了口说起今日过来的正事,“好妹妹,咱们俩个熟得不能再熟了,我今儿也不与你周旋,就直话直说了,你觉得谢家嫡长孙如何?”
李氏微愣,“大娘是说谢公子?”
王大娘点头,“正是与你家交好的那位谢公子,如今也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李氏心中一喜,她自然是极其喜爱谢钰的,为人仪表堂堂,举止言谈翩翩有礼,又洁身自好,不曾听闻有过什么不好的癖好,“可是他托了大娘来问亲事的?我记得他与陶家姑娘有婚约在身……”
王大娘摇头,“如今谢家将他当下任家主培养,陶家姑娘的婚事,早在前些日子,由陶家老夫人亲自去退了。”
“谢家公子的心意很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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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春楼,丝竹声缠绵悦耳,绯色纱帐内酒香四溢。丝丝青烟从金雕花水烟袋玉嘴里飘了出来。
“咳咳咳……”小七捂着口鼻咳嗽,眼泪汪汪地看着对面的人。
封昀手撑着下巴,笑得慵懒,“早说你不能来的。”
封七噘嘴,神色不服,“我怎么就不能来。”她伸手指了指封昀手指托着的烟袋,“我要试试这个。”
封昀挑眉看着她,摇头,“不行。”
“大人将我捡回来,又不来看我,又什么都不让我做,不如不要捡我。”封七将脸扭像一边,眉毛倒竖,赌气道,“不如让我继续去做小乞丐。”
她女生男相,崩着一张脸生气倒像个模样清俊的少年。
万安见封昀的神色变淡,心中一紧,心底着急想劝封七不要和大人使小性子。
哪里知道下一瞬,封昀的肩膀稍稍抖动两下,闷闷的笑声从胸口溢出,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封七的肩膀,将烟斗递过去。
万安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他没想到大人也会哄人,更何况……大人他有洁癖。
封七崩着的小脸这才缓开,伸手接过来,吸了一口烟斗玉嘴,一股烟直冲鼻息,封七憋不住,大咳起来。蜜色肌肤的脸如同被煮熟一般,红通通的,眼眶红红,像是受了欺负。
一副倔强又可怜的模样。
封昀噗地一声笑出来,嘴角自然的扬起,琥珀色的眸子也弯着,笑声朗朗。
这样的笑声是真真切切的,万安很少听见过。
封七有些尴尬的握着烟斗,暗自生气。
屋外响起敲门声,屋子里的清闲的气氛散了,封昀瞥了一眼映在窗户上的高大黑影,眉眼间沾上的笑意散了,手指轻搓杯壁。
“小七,咱们该回去了。”万安上来,在封七耳畔道。
封七看了看万安,又看了看封昀,抿了抿唇,有些不开心,“我一月只见大人一次,一次不过一刻钟。”
封昀垂下眼睑,朝着封七招手,示意她过来。
封七很听话地过去了,一只大掌按在自己头顶,是很柔软又温暖的大掌,很舒服。封七抬起头与他对视,她歪了歪头看着他。
“我会去看你的。”封昀撩开她的碎发,轻声道。
这像是在许诺,封七的心隐隐兴奋,她咧嘴笑起来,“这可是大人说的,上回写信,大人还说要教我练武的,也不能食言。”
“大人,小七很有学武的天赋。”万安在一旁搭话,她不单单适合学武,她简直是武学天才。
“我答应你的不会忘。”封昀点头。
封七满意了,跟着万安离开。
推开门的时候,封七发现外面杵着一个大块头,满脸的络腮胡子,多得看不清楚脸是什么模样。
那人似乎也很诧异看见她从屋里出来,不过她没怎么关注,而是顺着楼梯下去了,走到拐角处,忽然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她顿住脚步。
顺着那药味走,隐隐约约听见女子痛苦呻/吟声,是从一间厢房传出来的,走近了那厢房,药味更浓郁了,这应该是喝了很久的药才会有这样的味道。
封七扒在门框边,往里面瞧去。一个青衣华服男子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只药碗,纱帐内的女子伸出一只手,那手腕瘦得几乎只剩骨头,宽大的云袖飘动,露出一寸雪白,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血管不是正常的颜色,是黑色的。
“雪姬,还疼吗?”男子柔声问。
女子的神色涣散,“我快撑不住了……”
撕心裂肺,万虫噬心的疼,疼得她日日夜夜不得安稳,疼得她不想活了,只一心求死。
但那个人没死,她还不能死。
“雪姬……”男子的话未出口,最终幻化为无声的叹息。
封七从那离开,心中总有隐隐不安的感觉,但这诡异的不安不知道从何而来。
“小七。”万安叫住她,“你这丫头,跑得太快了,一转眼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