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说到这里,楚辞突然半睁开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嘟囔着:“我这次也算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秦尧假装迟疑道:“不若以身相许?”
楚辞笑了起来,十分开心的样子,却佯装嫌弃道:“不要!你又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听话!”
“那就换一个,”秦尧此时十分好说话,好商好量道:“想要什么?”
楚辞不说话,放空了眼神好像在认真地思考什么。
秦尧自说自话道:“你刚刚应该是去见了齐苼,那就应当知道师兄此时送他了是为了什么?”
楚辞认真地听着,表情平静。
秦尧:“他身份微妙处境尴尬,留着永久是个祸患,必要之时朕定然不会手软。”
他侧头看着楚辞,稳声道:“你们两个关系亲密,到时定会不忍,还不如现在提前为他做打算。”
楚辞慢慢地开口,看着他的眼睛问:“什么打算?”
“就像那时为韩穆一样,再为他求一道不死赦令。”
楚辞不答反问:“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杀他?”
“因为这是最简单办法。”秦尧说:“虽然不一定恰当,但是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一个旧王朝留下来的,十分好掌控的小陛下,无论什么人拿他做文章,都十分好用。他死了不过是百姓和后世史书共同骂一句残暴,可是他活着却能引来许多的麻烦。
秦尧丝毫不掩盖他对齐苼的漠然,可也因为楚辞放任他至今。
“我好喜欢你啊。”楚辞突然说。她摸了摸秦尧的脸,看着他认真地说。
礼尚往来,秦尧也不吝于展示对她的欣赏,“彼此彼此。”
楚辞却没有被这一点的糖衣炮弹迷惑,她说:“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
“谢谢。”秦尧微微颔首致谢,客气道:“朕也会是一个很好的夫君。”
楚辞:“……”
“只是看起来某些人丝毫不懂得珍惜。”秦尧平静道,好像话里语焉不详的影射说的不是面前的人一样。
楚辞拉着被子一蒙脸,凶巴巴地说:“你的承诺我收下了,现在安静,睡觉!我困了!”
说不过就不让别人说,和打不过就跑的逃兵有什么区别?
秦尧表示有的。逃兵他会把他挂在旗杆上示众三天,可是恼羞成怒的楚辞只会被他抱在怀里哄。
向来只有别人听令于他的份的秦尧,在楚辞霸道的安排下顺从地闭上眼睛。
他倒不是真的困,只是为了养精蓄锐迎接接下来的一堆事。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睡醒一觉起来和以往并无不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眼看着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赵兆奔波了一夜,冷眼看着许多人哭号哀啕,冷硬得像是一块不化的石头。
这一次是将计就计,却不再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在愈发固化僵硬的时局下毫无用处,只有一拳重重捣在痛处,才会让人觉得不安。
宫中下毒的真相昭然若揭,只是碍于一场虚伪的证据掩盖于众人之下,秦尧借着这个由头,雷厉风行地指派赵兆清理了一大批的人。
语焉不详和风声鹤唳是最好的警告,有意无意的,被赵兆光顾过的府邸,大都是和楚序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或好友或学生同僚,总之各个都和他有关。
可又偏偏,只他一人独善其身,干干净净安安稳稳的。
楚府的门开了一整夜,赵兆带着人来来回回在楚府前走了好几趟,却始终没有踏入过一步。
就算平日里再如何团结一致,只要有一点点怀疑的阴影落下,最终都将化成一片黑暗。
而瓦解一个人声名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声色的细小缝隙。
谁都知道楚序微是如何的高风亮节如何的刚正不阿,而一旦他虚伪的假象剥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谴责和谩骂。
他不是想要最好的清名,最佳的传颂吗,甚至为此不惜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连亲生的女儿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推下火坑,那就让他来体会一下吧,从云端跌到地狱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二天清晨泛起了薄雾,不浓,气息冰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鸡犬的叫声都小心翼翼,人声更是丝毫都听不见。
可是透过缝隙,有无数人都眯起眼睛打量着,仔细观察着行进在街道上的人群。
而所有人避之不及的赵兆,却在薄雾中,意外地看到了在赵府门口等待他的人。
是韩穆。
许多人趾高气扬地贬低他,也有许多人疏远避让他。
韩穆既然答应了秦尧入仕,京中发生的事情便不会漠视,昨夜的一切他都尽在眼中。
楚辞亲自前来看他,楚辞身后代表的是谁,所来是为的何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而他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展现出自己的态度。
今日的时机就很好。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不被众人看好的队伍身后,远比锦上添花好得多。
韩穆身姿缥缈,一身白衣在薄雾中对着赵兆颔首,不卑不亢道:“赵大人。”
赵兆也有些意外他此时的到访,但还是翻身下马,礼让他走在前面。
韩穆错开一步,和他并肩而行,话语中也无避让,直截了当问:“新陛下还能活多久?”
赵兆脸色不变,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平静道:“劳你惦记,大概还能活个一百年。”
韩穆脚下一顿,不知是诧异他对秦尧的维护,还是诧异于他话中“祸害遗千年”的意味太过明显。
不过这都是他们他兄弟之间的事情,韩穆只需要知道,秦尧还活着就足够了。
他称赞一句,“如今你们二人之间还能信任如此,也算难得。”然后又说:“既然国丧还未至,今年的科举也该提上日程了。”
赵兆自然是知道他真正关心的是哪一件事,于是主动问:“可要提前和陛下见一面?”至少至少通一下底气,两人交谈几句,也好过一无所知直接到了考场上见真章。
此次科举不同以往,所有的命题由秦尧直接出题,只答一次比一场,且场地公开。
这是要让参加科举的人,在全天下人的眼皮子底下入仕。
楚辞去拜访韩穆的那一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韩穆也明明白白地把他的立场放在所有人面前,而最后秦尧定然会点韩穆名列三。
这其中的哪一步被有心之人拿去都能大做文章,要是韩穆表现不佳……最后打脸的可不止他。
韩穆却表现得淡然的多,他不以为然道:“不必。”
他自信许多,赵兆却心中担忧,委婉道:“可以悄悄入宫一趟,不必让他人知道。”
在他看来,这样更加妥当,只要不被人知道,就没有任何影响。
韩穆却再次回绝,连说的话都没有变,倨傲道:“不必。”
“我韩穆就算十年不曾拿起过笔,也不至于落魄到要人提前透题。”
“昔年他人欺我笑我,恨不得我落到泥沼里再踩上一脚。如今就让他们看看,我就算游手好闲再十年,也比他们强!”
“他们欠我的,我要一个一个地,讨回来!”
第53章
“楚相, 这……”楚府内, 楚序微挥退了下人, 在书房里接待一群悄然而至的人, 有人形容不安, 站在众人前面,犹犹豫豫的样子。
楚序微仍是波澜不惊的亲和模样, 他冲他颔首,语带安抚道:“王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身处此间的人, 都是同枝同气的, 彼此之间不必见外。”
“那我可就直说了。”那王大人犹豫片刻,直白问:“那毒真的有用吗, 宫里到现在都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心中惴惴, 立刻七嘴八舌地问:“昨晚可是有不少人都被下到地牢里了, 就等着秋后处置,那小贼死不死的不好说,可是万一被人顺藤摸瓜地查出来找到咱们身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能够站在这里的,个个都是大爻颇有声望的人, 在朝中有权势, 在外也有地位,本该一辈子顺风顺水,结果前头遇着一个左斯不得不缩着脖子当乌龟,好不容易左斯死了, 又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土匪骑在众人头上作威作福。
他们这些人高傲惯了,也自大极了,以为没了左斯,就凭一个黄头小儿奈何不了他们,只要他们动动嘴拿乔一下,秦尧还不得跪着来求他们。
可是谁知道秦尧就是梗着脖子,愣是连头都不低一下,害的他们在家赋闲许久。
眼看着被吹捧一辈子了的人,就要这样籍籍无名地被众人取代,谁也不会甘心,因此这个看起来就十分凶险的计划,竟然冲昏了所有人的头脑。
他们只看得到唾手可得的富贵和权势,如今一夜的兵戈声却把冰山一角的暗患露给他们看,所有人一下子就慌张了。
于是他们迫不及待地跑来楚府,围着楚序微,求一个心安。
楚序微可是天底下读书人的高山仰止,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一场科举形同虚设。
“楚相,”有人殷殷地问:“那毒真的不会被查出来吗?”
楚序微平和地笑笑,淡然地说:“不会。就算被人剥茧抽丝地调查,最后也只会落到我女儿身上,和我们无关。”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所有人心中大安,开始交口称赞起楚相的高义来,说他心怀天下虚怀若谷,堪比圣人,应当流芳百世才是。
这些话楚序微从小听到大,听了一辈子还是没够,他受用地谦虚一番,还给他们定了心,保证那毒一下,秦尧定然不可能生还。
于是所有人都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喜气洋洋得像是过大年,至于那些被下牢的人——
不好意思,谁让他们命不好呢?
秦尧也一直都不曾露面,任由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没中毒还好好的活着,有人说他中毒全靠御医施针下药苟延残喘地拖着,然而更多的人说他已经死了,连尸体都烂的不成样子了。
后来因着秦尧对此全无约束,最后一种说法竟然渐渐得了人心,所有人都以为该改朝换代了。
不知道怎的,齐苼曾在赵兆指导下写的一篇文章流传了出去,笔法尚显稚嫩,其中的观念和大局观却已让人惊叹。
这份手书在私下以惊人的速度流传着,从书坊到街边的暗巷,几乎所有识得字的人,都曾读过这样一篇文章,一时之间京都纸贵,无数人抄娟夜读。
而有人无意间路过小巷,看到楚序微捧着薄如蝉翼的一张纸失声痛哭,高呼道:“陛下啊!”
于是所有人都在心里揣测,这京都的天,又该变了。
秦尧登基尚不足一年,没有子嗣更加没有亲兄弟,他一旦身死,后继无人,这打下来的江山就要拱手让给他人。
而现在,最名正言顺,最有资格接下这片江山的人,就是前朝还活着的小陛下齐苼。
他尚在襁褓人事不知的时候,就有人捧着守着以命护着他端坐皇位,如今他长大了有出息了,书读的好了,再把人接回来坐上皇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况且从龙之功足以让鸡犬升天,而一个孱弱幼子,也再好拿捏不过了。
整个京都表面看起来静悄悄的,水下暗流的漩涡却足以掀翻整条大船。楚序微在边寻齐苼不得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丝异常,可是在这时候,准备许久的大举已然到来。
早在楚辞去见过韩穆的时候,今年科举如常举行的消息就传播出来,只是那时没有任何人相信,至于现在——
更加不会有人去参加了。
早在之前,即便楚序微对新朝新帝的态度不善,也总有些汲汲名利地人会向新帝投诚问好,然而现在秦尧生死不明局势不稳,明眼人都知道应该跟随谁,便再没有人会参加新朝的科举了。
因此这一场科举便冷清的吓人,却也热闹到吓人。
天还未亮,考场之外已经有人影在晃,不是来参加科举的,是来看热闹的。
因为只有一场,时间并不会赶的很早,守卫在考场外围站了一圈,对着这些无事添乱的人也并不驱赶,只是维持着秩序不让人冲进去。
考场很大,也因此显得空荡荡的,只零星摆了几张桌子,最前面监考的位置倒是摆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看起来气派多了。
太阳渐渐升起,守在外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指着里面笑着相互嘲讽道:“看起来新帝果然是死了,连样子都懒得做,就这几张桌子,留着耍猴我都嫌少呢!”
“哈哈哈哈哈!”这一声说得又高又亮,其他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起附和着。
“到底是土匪出身,上不得台面,就算是黄袍加身,坐上龙椅又怎样,这不是立刻就又被打回原形了!”
那日书房里不少面孔都出现在这里,只是自持身份,不愿和这些人一道,就在后面的酒楼上,遥遥地看着这里,置办了一桌好酒席,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庆祝起来。
底下却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故意高声讨好道:“科举科举,不就是为了收揽人才吗,可要我说啊,这天底下最又才华的人,当属楚相和德高望重的王大人等!其他人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这一杆子下去不是打死多少人,然而却没人提出异议,各个无比赞同道:“就是这个理,那新帝瞎了一双眼,放着眼前的明珠不要,反倒去寻些臭鱼烂虾来强撑门面。”
却也有人因着下狱的那些人牵连,对着楚序微内心颇有微词,忍不住出声道:“这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人,千秋万代的基业也不是他撑起来的,何必对他如此推崇。”
然而说着话的人立刻就被众人围攻,推搡着质问:“你家主子给了你多少卖命钱啊,让你现在都哈替人说话。怎么着,狗皇上死了都堵不上你的脏嘴,还让你随意来揣测别人。”
一人势单,被人围着总有些气怯,这一幕却激起了许多人心中想说不敢说的话,于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开始喊:“他清清白白独善其身,却对下了狱的同伴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