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组织的诗会,邀请他一起讨论秦尧所出的考题,被他以身体有恙推掉,闭门不出。
下狱的人一屋疯狗乱攀咬,扯出许多事端,其中总少不了楚序微的身影。
那日考场外高呼痛骂他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带着些真真假假的证据,报官伸冤。
……
林林总总的,都不算什么大事,没有硬的可以把他定在耻辱柱上的证据,但一旦有缝隙开始坍塌,从高高在上的天神到脚下的泥,也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而其中推波助澜的,也不知有几人。
楚辞两耳不闻窗外事,在宫里过得怡然自得,裹着被子围着火炉,暖得昏昏欲睡。
秦尧最近依然是很忙的,前朝那么多事情要处理,百废待兴,他每一日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回来。
楚朝隔两日就进宫一次,给她带些小玩意儿解闷,陪她说话聊天,问她的院子里想要什么样子。
哪怕楚辞没有说愿意跟他回去,他还是在府里留了一个小院子,是为楚辞准备的。
楚辞就一件一件数着,要有花棚,会开紫色的花朵,底下放一个躺椅夏日可以纳凉,一棵很高的笔直的树,树上有鸟窝,会有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屋檐下放一个大缸,养着一朵荷花,还要有一尾漂亮的红色鲤鱼……
每一件都和楚府那个狭□□仄的牢笼不一样。
楚辞不仅会对着楚朝说,有时兴起了会提着笔画下,她的画也很好,灵动自然,像是风一吹就能活了。
楚辞越过越懒,有时候扔了笔就回去睡觉,画纸就摊在桌子上,秦尧回来经过的时候停下脚步,看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到了床上的时候,不顾深夜折腾醒了楚辞,那么冷的冬夜里,把她闹出了薄汗,哭的眼睛红红的,眼尾旖旎得像是抹了胭脂,唇也是红的,还带着粗暴地牙印。
守宫砂还在,只是第二日楚辞手腕酸疼,大腿内侧细白的肉又破了皮。
以往秦尧凶她一眼,楚辞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闹个明白才行。现在被人摁在床上闹了半宿,欺负得带着哭腔一声一声喊他小哥哥,又羞又恼的任人把手伸进小衣裳,却没心没肺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辞不问他是不是看到了,也不问是不是生气了,只是越发地腻着他,早上睡眼朦胧地挂在他脖子上陪人吃饭,晚上坐在火炉便困顿地东倒西歪等他回来。
连夜里都很乖,醒着时就主动地窝到他怀里,被欺负哭了也不抱怨
秦尧的脸却一日冷过一日,抱着楚辞的力道一夜重过一夜。
前朝新科进士们越来越闹腾,秦尧冷眼看着,因为楚辞进来模糊的态度,他也并未给出过什么明确的指向,只把齐苼扔进了朝堂当靶子,为楚辞拦下火气。
齐苼被教的很好,楚辞和赵兆交给他的,在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最是实用,他飞快地成长着。
以韩穆为首,是激进的,像一把剑劈开前路的新派,以齐苼为首的,是如前朝一般守旧温吞的旧派。
新派不满楚辞,韩穆却算得上是楚辞一手提拔的;旧派同样不满楚辞,齐苼的命却是楚辞救下的。
新派旧派对立对峙,楚辞身处宫中,这一切却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楚辞曾经为韩穆和齐苼求下的那一个承诺,如今显得越发危险了。
第60章
韩穆和王翎快要成亲了, 因为是秦尧赐婚, 也没人敢出来阻拦, 只是韩穆从家里出来那么久了, 身边没有长辈, 少不得他们多帮衬着一些。
楚辞和秦尧不便现身,楚朝见过了韩穆, 已经把话说开,只是还避着王翎, 楚辞想要问问赵兆可不可以帮一下忙。
赵兆这几日一直来去匆忙, 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楚辞觉得自己贸然请求有些打扰,便主动问:“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赵兆虽然忙碌,但难得的气色很好, 心情也不错, 闻言顿了一下,想着楚辞自幼在京中长大,说不定她会知道,于是便说了。
还有些不好意思:“那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 穿着一身红衣骑马, 从巷子里过,还帮我拿回被偷走的荷包,我想和她当面道谢,却找不到人了。”
楚辞闻言一愣。
就算喜欢穿红衣的姑娘不少, 可是还能骑着马在外面走,鞭子还用的很好的,就只剩下一人了。
还是楚朝曾经的未婚妻,韩穆如今未过门的妻子。
楚辞的怔忡太过明显,赵兆一眼就看出楚辞一定是认识的,只是因为某些缘由不好对他开口。
赵兆说:“我只是想当面对她道谢。”
楚辞扶着额头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能说:“她要成亲了,和韩穆,你去了就能见着她。”
赵兆也愣了一下,表情未变,笑着说:“这是好事啊,韩穆是青年才俊,他们两个很相配。”
楚辞知道赵兆重感情,拿起放下皆是不易,有了想要认识的姑娘本事好事,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王翎。
楚辞有些难过,这一团乱麻的局面简直让人头疼。不过好在这几个人都是及有分寸的,就算是面对面坐着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可正是因为如何,才更加的让人难过。明明都是很好的人,楚辞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过的幸福,可是最后却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要是科举晚一天,哥哥和王翎早一天相遇,要是师兄和王翎不曾遇见……
是不是所有人都不会留有遗憾。
可是没有如果。
“师兄,”楚辞对赵兆说:“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
赵兆摆手道:“哪里就连见都见不得了,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不至于惊鸿不忘,阿辞不必担心我。”
楚辞却不放心,对着楚朝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嘱咐他多照看些赵兆。
楚朝知道后长叹一句——造化弄人啊。
说完楚辞又问起他这些年去过那里过得好不好,楚朝一一答了,说起最多的地方是流放犯人的苦寒边境。
楚辞轻声问:“你去哪里做什么?”
楚朝揉揉她的头,把人揉得东倒西歪一头长发炸起,哈哈大笑着,说:“我去找人啊。”
他说起这些佷坦然:“京中能被一手遮天,可是那里他却鞭长莫及,做过了错事就该认错,犯了罪就要杀头,因果昭昭,总能找到马脚。”
“在高处站了那么久,视万民为草芥,他不配为人父为人夫,你曾经受过的,就让他都尝一遍吧。”
楚序微为相的时候,还保留着虚伪的仁慈,犯了错的官员很少直接处死,大都会流放,只是能够走到流放之地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死在了路上。
这是线索,也是证据。
楚辞问:“找到了。”
楚朝点头:“找到了,不然我不会回来的。”
现如今的猜测和谩骂不过是一盘开胃小菜,真正的还在后面。
兄妹两个身隔千万里依然心有灵犀,连做的事情都一模一样。
楚朝叹了口气,看着楚辞交代:“剩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干干净净的,当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行了。”
楚辞被逗得笑起来,捂着眼睛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漂亮啊。”然后同他讲宫里原来有个叫明月的宫女多么美丽。
楚朝不知道半年前的楚辞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宫女比了下去,他只知道,只看到,现在的楚辞明媚温柔,像一株向阳开的灿烂的花朵,散发着勃勃生机。
她有一种近于虚幻的纯真,还有无声柔软的媚,美得千姿百态仪态大方。
楚朝戳着她的手背,认真道:“不,你是最漂亮的。”
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你的小院子已经按照你的喜好收拾好了,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楚辞捂着眼睛,手指慢慢地下滑,有些轻快地说:“打扫干净就好啦,毕竟是要住人的。”
楚朝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对你不好,还是你不喜欢他?”
楚辞摇了摇头,“都不是。”
楚朝不懂:“那这又是为何?”
楚辞冲着楚朝招手,楚朝附耳过去,听她一番言语,失笑道:“你们这是……”旋即拍拍她的肩膀:“那我就为你备好嫁妆就是。”
只是想到秦尧,又忍不住关心:“要是你不和他说明白了,他怕是不会放人。”
楚辞仰着头,姿态很是倨傲,像一只白鹤一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他既然能逼着我嫁,我自然也能逼着他离,一来一往两不相欠。”
楚朝难得的没有赞同,评价道:“瞎折腾。”
“就是要这样啊,让他想明白了,不然稀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最后生气了都不知道该恨谁。”
楚辞总结道:“我可不是好娶的,娶了之后要是再想甩开,那也是不行的。”
楚朝摇头,只能说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抽身便走了,不想看他们两个腻腻歪歪的,也不想看他们两个吵架。
秦尧今天回来的早,陪着楚辞吃了饭,没有放任楚辞吃完就回床声躺着,牵着人到了书架旁边,抽出来一本书来,
没名没姓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大家之作。
楚辞对这些奇思幻想的东西却很喜欢,伸手就要去拿。秦尧把书举高了,手扶着她的腰,说:“一起看。”
楚辞好奇道:“这是谁写的啊?”
秦尧:“楚朝。”
楚辞:“……”她一下子有了很不好的感觉。
正在这时秦尧补充:“从他的棺材里带出来的。”
楚辞啪地一声合上书,义正言辞道:“还没有征得哥哥同意,这样不好,我们不能乱动别人东西。”
秦尧翻开书,“他扔掉的,不用征求他的同意。”
楚辞把书夺过来,分辨道:“这不是他故意丢掉的,不能这样算!”
秦尧十分随意地靠着书架道:“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
楚辞于是好奇道:“里面写了什么?”
“是你们两个相依为命的经历。”秦尧抱着手臂说,语气自然道:“所以你是因为我把王翎指给了韩穆,这两日和我闹脾气?”
秦尧为楚辞语焉不明的态度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楚辞愣了一些,没有回避道:“那你是吗,故意的?”
秦尧坦然道:“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韩穆有能力有号召力有野心,他比楚朝更加有用。”
楚辞并没有生气,她说:“那你知道,师兄也喜欢王翎吗?”
秦尧十分意外,连呼吸都顿了一下,楚辞自顾自地说:“要是师兄求你给他们赐婚,你还会把王翎指给韩穆吗?”
秦尧不答。
事有是非曲直,人也有亲疏远近。听到秦尧的回答楚辞并没有特别意外,因为不管秦尧指不指婚,这都是王翎选的。
秦尧只不过为自己保留了最有力的那一面罢了。
楚辞问这话也不是想指责什么,转而问起秦尧的过去,“你那时误入楚府是为了什么,见了我也不躲,还和我说话,就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秦尧也不再隐瞒过去,和盘托出:“那时就是去找你的,想看看老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楚辞对老师两个人十分在意,问他:“不知你师承何人?”
“和你同门。”秦尧摩挲着她的后腰道:“要真说起来,朕该叫你一声小师姐。”
楚辞这下完全愣住了,回想着老师离京路上遭遇的匪患,还有秦尧的出身,一下子就有了联想猜测。
秦尧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老师从山下经过,是我拦的路,后来老师见我可怜要带我走,我就反水,没有下手。”
当时一念便改了一生的瞬间,此时说起来也不过语气平平。
秦尧看着楚辞说:“老师他一直都很惦记你。”
秦尧手下的身体紧绷微颤着,秦尧抱着她,抱的很紧道:“老师后悔给你启蒙,一直自责,有时候糊涂荒唐地过一辈子也难得自在。”
“他不该拉了你一把又把你置之不顾。”
楚辞揪着他身前衣襟,声音发抖,问出她最意难平的问题:“他离京前一日,为何不见我,我光着脚,翻墙出去为他送行,被狗追着咬伤,敲了很久的门,小厮说他不愿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哪怕一句话让她死心也好。
秦尧闭上眼睛,想着小小的楚辞一身狼狈,被人拒之门外的情景,说了一个谎:“老师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不是他的本意。”
“老师病逝的时候,还嘱咐我和师兄,要我们照顾好你。”
“你是老师最满意的学生啊,小师姐。”
第61章
那些她痛苦的在意的, 被人以善意的方式轻轻拂去。
老师从来没有想要过抛下她, 楚朝和小哥哥都好好的回来了, 一层一层叠加的歉疚和悔意, 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秦尧抱着她, 轻拍她的后背,哄着道:“阿辞这么好, 怎么可能有人会不喜欢你。”
楚辞红着眼睛,弯着眉眼看他, 十分大言不惭道:“你说的很对。”
秦尧语气自然地问:“那你还要出宫, 答应楚朝的邀请吗?”
他仍是很在意楚辞模糊不清的态度, 哪怕明知道楚辞的心意和他一样,也有时候还是会对看不明她的想法而烦躁。
虽然是问着的, 但秦尧想听到的回答只有一个。
楚辞却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选择:“要回去。”
秦尧呼吸重了一些, 像是在生气, 他掐着楚辞的腰,把人摁在书架上,右腿往前伸抵在她两膝盖之间,手撑在楚辞头侧, 盯着她的眼睛。
楚辞十分配合, 甚至因为后面的挡板隔着背了,主动往下滑了一点,伸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