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的,灵动娇俏, 看着他一点退却都没有。
秦尧突然低头,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不轻,没有出血,留下了很清晰的牙印。楚辞觉得疼了,嘟囔着捏着他的后颈,像是给一只大狮子摸毛。
“不解释?”秦尧声音冷清道。
“那你问啊,你问了我才好说。”楚辞理所当然道,“你什么都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知道。”
“那朕问了。”秦尧说:“第一个问题。”
楚辞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专注,坦诚的好像只要他一句话,她什么都会如实告知。
秦尧和她距离很近能够感受到她呼吸时甜甜的气息,看到她瞳孔里放大的自己。视线宛如实质,像是清晨的薄雾,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带着飘飘荡荡,轻轻柔柔的丝线,缠绕在身上。
“第一个问题,”秦尧提醒,让她专心听自己说话:“喜欢我吗?”
连一个主语都没有,也不知是问的谁喜欢。
楚辞却靠近了他,额头挨着他的额头,鼻尖蹭着他的鼻尖,摇头晃脑的,亲昵自在的,垂着眼睛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抱着他十分坦诚地说:“喜欢啊。”
“最喜欢你了,想要每天都见到你。”
“想要一直抱着你,枕着你的肩膀,吃你喂给我的糖。”
“想要和你一辈子在一起。”
秦尧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但还绷着,声音轻了点,没有沉溺于甜软的低语中,问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辞想了想,脑海中记忆最清楚的,有她向后倒去秦尧扶在她背上温暖的手,有为她擦去脚上灰尘穿上鞋袜时沉静的面孔,有为她生火煮面庆生辰时跳动的火光,然而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明月面前,不用一言对她的维护和信任。
楚辞评价道:“你挡在我前面,像一座大山一样,我看着你的背影,别人说什么都好像听不到了,不用害怕也不用费心解释,好像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是知道的。”
“之前只是觉得你虽然英俊但是也怕你,但是从那以后,就开始敢在你面前无所顾忌。”连要做什么事情都不再可以避开秦尧。
秦尧:“所以现在不喜欢了吗?”
“喜欢啊。”楚辞摸了摸他的脸,认真的说:“喜欢的不得了——”
“那为什么要走?”兜兜转转,秦尧最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楚辞老成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是知道的吗?”
“知道。”秦尧冷淡地说:“只是不解。”
“虽然前朝颇有微词,但有韩穆和齐苼在,生不起什么波浪来,等过的是日久了,他们自然能看清,谁才是唯一的人选。”
“至于前事,那时至今日你我心意相通,朕也并不后悔再见时那样做,自然也不会在意别人如何评价。”
“所以更加不能理解,好不容易行到这一步,你又为何退却?”
“你要出宫,要住进准备好的小院,便要和离,要废后。”
“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秦尧摸着楚辞的脸,垂着眼睛表情冷淡,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就好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
“这就是我的喜欢!”楚辞像是有些恼了,抓着他的衣襟衣襟逼人低下头来,眼神很凶地盯着他,气息急促道:“我的喜欢不仅是这样,还有更多你想不到的!”
“当初是你不顾我的意愿,逼着齐苼签下和离书,逼着我嫁给你,现在不过风水轮流,要你写一份和离书,放开我罢了。”
“那朕要是不写呢。”秦尧从容道。
“哼,”楚辞故意嘲讽道:“不写你也要写!你要是不肯写,韩穆和齐苼都会帮着你写,你以为我帮他们放着只是一个摆设吗?!”
秦尧了然:“原来如此。只是这是他们原来可能帮你做的事情,现在,你留着他们是要干什么?”
原本楚辞是被逼成亲的,对这桩婚事不报期待,只一心希望和离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如今他二人既然心意相通,楚辞要求和离也并不是真心诚意,他们两个能帮楚辞的地方就有些蹊跷了。
楚辞身量虽小,气势却不若,十分认真地说:“为下一次和离做准备。”
秦尧再绷不住冷淡的情绪,简直要被她逗笑了。
连这一次的和离都没有达成呢,就开始惦记着下一次了。可是听着楚辞的话,他又渐渐地陷入了沉默。
楚辞没有理会他明显不看好的笑,把心中的顾虑和打算全都说给他听。
“前朝虽然掀不起什么大波浪,但一直议论纷纷我听着心烦,至少堵住他们的嘴,不想听他们说不好的话。”
这些人都是认为他们两个不相配,说不定连一点感情都没有,将将就就糊糊涂涂地过日子,不如早点分开才好,秦尧娶个贤良淑德,家世清白的姑娘,早点诞下继承人;楚辞就继续和她那个前朝小夫君凑一起,别出来祸害人。
总而言之就是认为他们两个不可能长久。
“我们两个的亲事,是你提着剑逼来的,那时候我势弱对你低头,答应同你成亲,世人提起,也多是说一句你强取豪夺。”
“我不想你被别人这样评价。”
“我想要别人知道,和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想要再一次,堂堂正正地,自己选择嫁给你。”
要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秦尧觉得自己很过分,可是听她这样说出口了,又觉得十分舒心,连被楚辞想要离开他一直闷在心里的这口气都散了。
说来说去,楚辞做这些事情,为的人还是他,虽然这份好意他并不需要,但来自心上人的温暖最是惬意舒心。
“如果只是这样,那也不必和离,朕不在意。”秦尧温柔地说。
楚辞抱着他,埋头在他肩上说:“自然不是仅仅如此。”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楚辞想给出的,是秦尧最后一次选择的权利。
“你该知道,我身体不太好,从小的那些事情让我的身体损伤很大,日日将养着都很难活的长久,要想孕育孩子更加困难。”
楚辞说的自然,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罪无可赦的错,也没有愧疚和难过,她只是把这件事情摊开了,在两人面前讲清楚。
“所以很有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秦尧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却没有打断,随意地给出自己的回应,耐心地听她说。
“我可以接受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子嗣,却不能强求别人。”楚辞看了秦尧一眼,“尤其是一个好不容易得了江山的开国皇帝。”
“我以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该有默契。”秦尧说:“还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仍然不够,不足以让你信任我?”
“我信你,但是谁也说不好未来会有什么改变。”
“我只是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和离之后,我等你去提亲,但如果你真的去了。”楚辞松开手,慢慢地抚平秦尧衣襟上被她攥出来的褶子,缓缓地,语气很亲昵地说:“哪怕你这辈子都没有孩子,你也不许纳妃。”
“不然,”楚辞踮起脚,突然一口咬在他下巴上,很用力,都能尝到血腥味了,她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我就杀了你!”
“一定要先和离?”秦尧哄猫一样,对着她张牙舞爪的威胁毫不在意,轻拍她后背,说:“即便是如此,也不用和离。”
“你说的,朕都做得到。况且就算朕出尔反尔,也有韩穆和齐苼帮你,就算你杀了朕也不用害怕。”
“可是我还怕受伤。”楚辞说:“伤了心很难好的,我只有着一份的真心,也只会交出去一次,要是伤痕累累地还回来,我会死掉的。”
楚辞可怜巴巴地说:“所以你想一想好不好,想清楚了,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可是你要是答应了以后再反悔,我会很难过的。”
秦尧只能应下:“好。”
他自觉这就是陪着楚辞的一场胡闹,因为无论如何楚辞提出什么样子的问题,他都会应下的。
况且子嗣这件事情,秦尧很久之前就开始考虑了,他自然是不会让楚辞受一点委屈的,一颗心里也就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满满当当的,再容不下其他人。
初时他确实是想要齐苼死的,因为麻烦和碍眼,可是时至今日,他发现齐苼活着也挺好的。他聪明,足够识趣,对楚辞和赵兆也都足够亲近,出身虽然是个麻烦,但也足以服众。
把他扔进朝堂捶打几年,跟着一群热血勤恳的人拼搏奋斗,以后再坐上高位也不会飘飘荡荡的落不到实处。
他和楚辞有孩子自然是好的,小时候像楚辞一样天真可爱,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爱着,把楚辞曾经不曾拥有的宠溺和关爱全都补回来,看着小小的一个在自己身边长大,然后教他本事,让他管理天下。
要是没有,那也可以。只有他们两个无牵无挂,彼此心中全心全意的都是对方,临终的时候手牵着手,躺在床上相视一笑,一起闭上眼睛。
只要是楚辞,无论怎样都好。
只是楚辞似乎心有不安,一直坚持着要他认真思考之后再做选择。
秦尧最近不再一直忙碌,经常陪着楚辞,楚辞有时候会看着他发呆,更多时候不管他干什么都腻在他身边。
这件事情在楚辞的坚持下没有更改的余地,秦尧就配合地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他直接找到楚朝说了这件事情,楚朝因为早就从楚辞那里知道了并不意外,秦尧找他却不是为了哄楚辞回心转意,而是问他楚辞喜欢什么样的布置。
飞鸾宫虽然大婚的时候修整了一番,可都是按照以往皇后宫中的规制,并没有特意来问过楚辞的喜好。
既然要再成一次婚,那就把原来没有做好的,留下遗憾的全部都补全。
秦尧找楚朝的时候没有隐瞒,把自己和打算和盘托出,虽然两人之间依然气场不合,但楚朝对秦尧的态度已经略有改观。
上一次成亲,除去楚序微,楚辞再无可以商量的亲人长辈,一切都是秦尧和赵兆安排的,这一次有了楚朝,自然要过问他的意见。
楚辞身后再不是空荡荡的,无论何时回头,都有人守着她。
“那事何时能了解?”楚朝问。
那事是指什么事,两个人都知道。楚辞苦了那么多年,楚朝走了那么多远的路,伪善地欺骗了世人的,早该让他踩到泥里去。
说什么血脉亲情,讲什么伦理纲常,有些人生来就不配为人。
处理楚序微曾经做下的事情进度缓慢,一切都证据充足,却刻意拉成了时间,每每在人们的愤怒稍稍降落的时候,就添上一把柴,浇上一桶油。
楚府的大门已经被人拆了,连院墙都快被人推到了,每次审问楚序微的时候,还会允许百姓围观。
而和他沆瀣一气的人,一个都没有放过,曾经大张旗鼓被人敬仰的前朝老臣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过街老鼠。
“快了。”秦尧说:“会赶在楚辞出宫之前了结。”
即便再不堪,楚序微也是楚辞名义上的父亲,总会有些迂腐到骨子里的人,拿着细枝末节的事情做文章。
秦尧在楚辞的事情上向来是面面俱到,连这些小事都考虑进去。
楚辞要是在楚序微的事情还没解决的时候和他和离,她出宫之后就还是要回到楚府,可要是她一天没和秦尧分开,君君臣臣的,楚序微也要对她低头。
还不如往后拖一拖,等一等,反正也不着急,秦尧乐的楚辞能在他身边多留几天。
楚序微最终还是流放,不算重,为他送行的人沾满了街道,却都不复以往的景仰,各种不堪的评价和谩骂充盈了耳朵,还有人冲着他扔臭鸡蛋烂菜叶。
楚序微头发白了,佝偻着腰一言不发,双眼无神,身体不堪重负地颤抖着,被各种毒药折麽得鲜血淋漓。
楚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宫,马车横在无人的道路中央,掀开帘子,她坐在马车上面,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就好像那一年,楚序微坐在马车上,微笑地看着楚辞绝望无助地敲着赵府的门。
楚朝就坐在她左手边,冷漠地看着苍老佝偻的楚序微,褪去高高在上的光环,他也只是个自私虚伪的小人。
小院里曾经高的翻不出去的围墙,如今不过是脚下的一颗尘土,只是那些时光里的痛和很,如今都可以原数奉还。
秦尧捏着酒壶细长的手柄,漫不经心地为酒杯斟满,浅啜一口。
那人曾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把他的珍宝踩在泥里,而现在,他手中握着他的命,捏着他的喉咙,让他生他就只能活着,要他死他就只能死去。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权利,赋予他的自由。
楚序微还会活着,活很久很久,只是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去。
这一夜楚辞做了梦,梦到她和楚朝秦尧一起蹲在花园里看蚂蚁,她睁着眼睛看得很认真,秦尧突然扭过脸亲了她一下,楚朝气得跳起来给了他一拳。
楚辞知道这个梦不是真的,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好像他们三个真的从小一个长大,手拉着手,在将要落雨的夏日里,穿过开满了紫色花朵的门廊,躲在门口看天边滚动的乌云。
连沉闷的空气都快活起来。
楚辞翻了个身,没有睁开眼睛,滚到秦尧怀里,声音朦胧道:“你和小时候长得好不一样啊。”
她说的没头没尾,秦尧怕她今夜做噩梦特意醒着守着她,闻言想了想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模样,说:“是不太一样。你那时候漂亮又可爱,特别乖,像个小仙童一样。”
“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吗?”楚辞有些好奇地问。
秦尧枕着手臂失笑,“不是,那时候你才几岁啊。”
“是后来,我又去看过你一次。”
楚辞一下子睁开眼睛,十分意外,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毫无所获。她迟疑道:“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秦尧说起这件事情,笑意淡了些,说:“你成亲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