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打皇太子兼嫡长兄妾室致其流产,这性质恶劣简直令人发指,如果这妾室回去后再“伤重致死”,那结果还要更雪上加霜。
萧迟的名声算毁完了,这辈子他不会再有更进步的机会。
好个以小搏大的上上策!
电光石火,裴月明想明白切,登时大急,如果她猜测没错,萧迟肯定是马上就要出宫或者进宫,他很快就会到了。
她两三下借花树挡住身影,左右观察发现没有监视的人,又焦急往萧迟进出的位置前后眺望。
裴月明心里在犹豫,她该试着截住他吗?
作为陈国公府表姑娘,无论如何她是不肯蹚这摊浑水的,她真蹚不起;可作为三无不时和萧迟互换的裴月明,某种意义上,两人是利益共同体。
她正迟疑不决,忽听左斜方向忽阵隐约骚动,枝叶摩挲,夹杂着繁杂脚步声。
好吧,老天爷替她选了。
裴月明咬牙。
……
斜楞里的花树后忽伸出只手,把拽住萧迟快步就跑。
王鉴愣,须臾认出人反应过来,立即低喝住要惊呼的大小太监,并令注意附近动静,才急急跟上。
萧迟面色很差,也就认出裴月明才未曾相叱,被她拉着跑出三四十步,他站住把甩开她的手,皱眉道:“你怎么在这?”
裴月明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坑的!
她没废话,飞快说:“你听我说,……”
才开了个头,忽有阵若有似无的女声说笑,却是那个怀孕的侍妾在同伴凑趣下得意洋洋漫步行来,“……且看着吧,说不得,咱们以后还能看上他编的书呢!”
“刘姐姐说的是,陛下真是知人善任。”阵嬉笑,“崇馆可是个好地方呢,……”
萧迟勃然大怒,拂袖,被裴月明眼疾手快拽住,他怒目回头。
“你别了人家的计!”
裴月明下子被拖拽出了几步,拉腕子拉不住她直接死死抱住他整条胳膊,压低声音:“你蠢啊!人家正等着你呢!”
王鉴也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萧迟低头,两人脸焦急,不约而同死死拖住他。
他重重喘口气,裴月明和王鉴赶紧拽住他往花林里拖,直拖到远离那几个侍妾,再也听不见半句话。
“……别,别啊!”
裴月明累得像条狗似的,扶着膝盖喘了阵才站直,叉腰道:“亲者痛仇者快你知道不知道?!”
有这么下的缓冲,萧迟神色才稍缓了些,好歹不计了。
他就这么静静站着,炎热的风拂过木槿林“刷刷”作响,没人说话,悄悄赶过来的大小太监们含胸站着。
半晌,裴月明长吐了口气:“回去吧,这么热的天,外头也没什么好逛的。”
萧迟看了她眼,抿唇不语。
“……”
裴月明心里其实还惦记崇馆那事,见他没走,脸色也比之前好些,实在很难得次和他当面说话,忍不住小小声:“……是我先前哪里做得不对吗?可我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啊。”
应该……不关她事的吧?
可提起这个,萧迟脸马上又黑回去了,拉着脸瞪了她眼,转身就走。
他脾气起来,走得飞快,呼啦啦群两三下不见了人。
“……”这家伙,知道她提醒他冒了多大的险吗?
风吹枝叶“唰唰”,原地就剩裴月明个,她才运气,前头花丛钻回来个小太监。
裴月明认得他,常跟在王鉴左右的。
小太监小声:“殿下命小的给姑娘领路,姑娘快跟我来吧。”
这些小太监对皇宫比主子们还熟,悄然无声带裴月明绕另边安全送回没问题。
算他有点良心。
裴月明赶紧跟上去。
第14章
裴月明绕回去了,低声抱怨了两句那个“拉肚子”的宫女,害她转来转去好在转回来了,就这么汇回贵女赏花圈的外围。
裴月明注意到,在她回来后,有个宫女悄悄去了角亭,附在太子妃耳边说了什么。
裴月明并不担心有人窥见她阻萧迟,他都吩咐小太监送她了,肯定会让人扫尾的。果然太子妃只随意往这边扫了眼。
太子妃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就这么会功夫,她已状似不经意往凌霄门方向望了几次。
可园子直都很安静,没尖叫没喧哗,直快到午正的时候,才听到些脚步声,那几个侍妾回来了。
太子妃叫起群娇滴滴见礼的侍妾,目光扫过其人,对方微不可察摇了摇头,她脸色瞬沉了沉。
裴月明垂下眼睑,听太子妃道:“天色不早,母后那边大概也差不多好了,咱们回吧。”
……
然后裴月明就跟着回了长秋宫,再顺利跟着卢夫人出宫回府了。
木槿园风平浪静,长秋宫和东宫的谋算落空了。
裴月明是再次过去重华宫时,才从王鉴嘴里确切得到这消息的。
她呼了口气:“那就好。”
王鉴也点了点头。
王鉴态度比以前好了不少,先前总会带着些警惕和排斥,爱盯梢她,现在感觉好了很多,日常随她在殿内自由活动再不多理。
不过有关萧迟为何会跳坑,还有崇馆乃至皇帝前后矛盾的古怪态度,他还是闭口不谈。
整个重华宫讳莫如深,宫人太监只夹着尾巴做人,没人敢提半个字。
这显然是萧迟的忌讳。
裴月明就没问,她好奇心有,但不强,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她没有非追根究底不可的习惯。
那日她提句,萧迟虽生气不爱听,但事后风平浪静,显然不关她的事。
那就行了。
她十分安分猫在重华宫里,吃吃喝喝看看书,到点就睡觉,睡醒要是没回去就继续,半句话不多说。
很平静过了几次,直到王鉴和她说,要去给贵妃问安。
这次裴月明过来的时间特别长,持续了天多。大早发现她还没回去的时候,王鉴的眉心就拢起来,显得有些焦躁,用了早膳,他第次催促她去睡回笼觉。
裴月明小睡了两次,第三次真睡不着了,半上午翻来覆去,最后她不得不掀被子坐起,问王鉴:“……怎么了?”
有什么事定得萧迟去的吗?她真想不到,连见皇帝她都去过了。
王鉴也不得不放弃了,“快起来吧。”他揉揉眉心:“今日二十,殿下去给贵妃娘娘问安。”
贵妃,即萧迟的生母段氏。连裴月明都听说过她,帝皇爱妃集圣宠于身,自从她进宫,萧迟就是皇帝亲生的最小个儿子,由此可窥斑。
时候真不早了,王鉴边叫她起身,边扬声吩咐伺候梳洗太监宫人赶紧进来。
内殿立即忙乱了起来,洗漱梳发,小太监捧来嵌宝紫金冠,浅金绣四爪龙纹襕袍,白玉腰云头锦履,以及带勾白玉佩等等。
很仔细很认真,好在伺候穿戴的小太监也足够熟稔,不多时就整理妥当了,王鉴看眼滴漏,催促:“殿下,我们要快些了。”
打仗般穿戴好,登上轿辇才算歇口气,不过裴月明很快诧异了起来,这方向,怎么不像是去内宫的。
反而像……出宫?
贵妃不是居长秋宫东的九华殿吗?
还真是出了宫。
行至御花园东北角,下辇,穿过木槿园出凌霄门,登上织金杏帷的平顶三驾大马车,王鉴也入内伺候了。
裴月明压不住惊讶,小小声问:“怎么出宫了?娘娘不是住九华殿吗?”
王鉴闭口不言。
裴月明很识相,立马不问了。
……
车马辘辘,直出了东城门,沿着黄土官道快速前行,在未初抵达洛山行宫。
裴月明这才知道,他们此行目的地是这座素有四季风景宜人有避暑胜地之称的东郊行宫。
洛山行宫经过几代帝皇的扩建,占地广阔建筑瑰丽,既有皇家行宫的恢弘气势,又有湖光山色的美轮美奂。
裴月明这时还在想,难道是段贵妃住腻了皇城,提前过来避暑山庄?
这问题暂无人给她解答,车马进了行宫,在车马司缓乘轿辇,路深入,绕过宫殿密集的区域,来到山下湖边。
湖边的山坳下,修建了座堂皇宫殿,有围墙拢住自成国,目测三进,依山势缓缓向上,抬头可远眺群山坐看云卷云舒,低头可俯瞰碧波千倾鱼跃船游。
这可真是座不管是建筑还是位置俱上上佳的宫室,唯的缺点大概因远离宫室群,稍显冷清。
当然,上述缺点若基于喜静的人来说,那就是不存在的。
莫非段贵妃喜静?
那皇帝可真有心了,这宫殿建得非常好。
下了辇,行人跟着宫人上阶梯往宫门行去,王鉴终于小小声说:“娘娘长居行宫。”这是怕裴月明不知情露了馅。
什么?
裴月明惊讶看他。
段贵妃不是宠冠后宫独霸帝皇吗?难道传言有误?
可看这座精心建造的宫室,还有皇帝直来对萧迟的疼宠宽容,也不像有这个问题呀。
且最重要个,皇帝还不足五十,唯有他不肯不愿,否则这十几年来宫是不可能没有皇子皇女出生的啊。至于不行什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月明满腹疑问,但王鉴头都不敢抬,显然不敢多说。
她只能先给贵妃请了安再说。
谁知才进宫门,她又诧了下,因为她嗅到的不是熏香花香之类的后宫妃嫔居所必备的味道,而是股子檀香。
沿着廊道绕过前殿,往贵妃起居的二进正殿行去,那股檀香味越来越浓郁。
有些年纪的引路宫女福了福身:“殿下,娘娘在等着您呢。”
裴月明发现,不管是引路宫人,还是路行来见洒扫太监宫人,抑或眼前的守门宫女,穿戴都非常素净,头上有簪子但是银的,连耳环都没带。
裴月明定了定神,跨进内殿,进,她目瞪口呆。
正殿设了供案蒲团,上首供奉着三清像,瓜果香茶,檀香袅袅,偌大的宫殿乍眼竟更像道观,穿戴素净的宫人垂首立在两侧,无声福身见礼。
三清像前蒲团上跪着个身淡素鹤氅婀娜女子,削肩素腰,颈若蝤蛴,简朴又宽大的道家袍服都掩不住她妙曼身姿,单单个垂首跪经的背影,便可窥倾城之色。
裴月明不禁屏住了呼吸。
那女子闻得脚步声,立即回过头来,欣喜露笑:“迟儿。”
柔若春风,笑教人眼前亮,岁月并没留下太多痕迹,这果然是段贵妃。
她说着就要起身,宫人立即上前轻扶,裴月明赶紧唤了声:“……母妃。”
“好孩子,”段贵妃握住她手,母子俩行至窗畔的榻前坐下。“今儿怎么晚了些?”
没有寻常宫妃的积威和架子,双清凌凌的眼眸细细打量裴月明,温柔似水,目光掩不住关切,显然段贵妃是很爱她孩子的。
“昨夜睡得迟,今早起晚了。”
段贵妃说她:“迟就迟了,只你晚间还是得早些睡下,不许多胡闹折腾,仔细亏了身体。”
听美人柔声说话,实在是种享受,可问题是,裴月明不能直都不主动说话。
段贵妃问了她日常起居如何,身边人的伺候可有纰漏,又嘱咐她不许恃着年轻糟蹋身体,还把王鉴叫进来,事无巨细都问过。
轮到裴月明说话了,她照着贵妃的话头也问了问起居,段贵妃笑:“我都多大的人,你只管放心。”
莞尔,慈爱替裴月明掖起垂在耳畔的丝散发。
话题被堵,继续不下去了,裴月明正想着说什么才合适,听贵妃问:“《汉书》读完了没有,师傅教到哪里了?”
“《汉书》读完了,刘师傅说课业已完成了。”
如果可以,裴月明真不想提崇馆,可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不提似乎不大合适,她偷偷瞄了眼王鉴,可惜王鉴站得远还背光,看不清眼神提示。
她只得干巴巴地说:“已不用去上书房了,……父皇下谕,让我去崇馆。”
段贵妃愣。
片刻后,她露出种很复杂的表情,骤不及防的裴月明都不知怎么形容这种表情。
她清晰看见,段贵妃柔美的面庞上流露出种莫名的怔忪,窘迫,继而转为种羞耻追悔。
没错,是羞耻和追悔,难堪极了,她似烫伤样倏松开手,半晌,又握回去:“……母妃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好不好?”
声线发涩,捏紧念珠,起得太急碰到茶盏,她连忙按住,勉强冲儿子笑笑,匆匆转身。
很仓惶,甚至有些狼狈。
这……
裴月明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愣了半晌,有两个宫人上前,细细声道:“殿下先请回吧,下月再来……”
……
然后她连同王鉴行就被请出去了,登辇上车离开行宫。
全程待了也就刻钟。
假如没有崇馆的话,裴月明相信自己能待久些的,说定吃了晚饭还能住宿。
她和王鉴在车上,你眼望我眼。
王鉴头疼,不得主子允许哪个敢胡乱说话,可事已至此,句不给裴月明提已经不实际了。
他犹豫了很久,表情换来又换去,最后定,似乎定下主意。
裴月明眨了眨眼睛,她有预感,先前的那些疑惑她可能很快就会得到解答。
王鉴斟酌了斟酌,最后很隐晦地说:“……陛下和娘娘旧年相识,……至建安三年,娘娘进宫,……”
才听第句,裴月明就怔,几乎是瞬间,她忆起坊间的个传闻。
段贵妃原是昭明太子的正妃。
昭明太子什么人?
先帝嫡长子,当今嫡长兄,自襁褓就正位东宫,后昭明太子薨,才有行五的当今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