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下功夫,除了当场被杀死的,其余上舟的上舟,跳水的跳水,岸上一下子就静了。
裴月明立即下令急追。
迅速搜过倒地敌人的尸身,搜到岸边一具发号施令小头目的时候,在其腰带暗格之中,察觉异常,反复摸了一遍,带扣一卸,背面镶着一面三指宽的黄铜令牌。
裴月明借着微微的天光一照,“这是……”
“靖王!”
她来前做过不少功课,其中包括靖王府府徽。这枚卡在腰带扣之后另外虽没明写靖王之类的字眼,便边上一圈铸纹,非常眼熟。
众人大惊,这泗州借覆船窃取漕粮一案,背后竟是靖王操控吗?
这就很让人凛然了,靖王的手竟能伸这么长吗?二十一次覆船,漕粮占大部分,另外还有官盐,偶尔还有铁锭。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追!赶紧追!”
既然如此,更不能让前面的人跑了。
裴月明立即下令急追,她跳上空的运粮船,立即追着前方小舟而去。
前面夺来的小舟,已经和岸上配合着追出一大段了。
前头急遁,后面急追。
冯慎领人追至一处宽阔的河面,飞快冲上去,泅水的登舟的,展开又一轮厮杀。
他想要活口,但明显对方不会如他的愿,落入下风明显不敌的,立即反手往脖颈一抹。
“叮叮当当”兵刃交击声很快停下来了,裴月明追上来的时候,岸边船上一地的尸首,冯慎神情凝肃,正飞快左右扫视。
“怎么样?”
“没能留下活口。”
冯慎拱手要请罪,被裴月明制止,他浓眉紧蹙:“跑掉了一部分人。”
“包括那两个领头的。”
留下这部分,明显是为那一部分做掩护,眼见他们穷追不舍,倏地掉头拦住,另一部分趁机往前一冲。
天太黑,太过混乱,这是个芦苇丛生的三岔河口,也不知对方冲进那一边了?
冯慎迅速看过以后,决定分兵追赶。
“嗯,好!”
黑漆漆的夜。
风吹芦苇荡,刷刷摇摆,裴月明忽想起之前在芦苇荡里头突然冲出的小舟。
“等等!”
左右环视,高高的芦苇荡黑影幢幢,她一指:“先搜一遍!”
先搜一遍,看有没有小河小沟。
这王乡河连接通济渠的口子本身就很窄,芦苇丛中完全藏得住,甚至连他们特地从京城带来的老河工都忽略过去了。
谁知道里头这么顺畅这么四通八达呢?
裴月明就突然想起西屏山那会,她金蝉脱壳摆脱萧逸追踪的事。
她能做,旁人为什么不能?
他们人不少,搜个芦苇荡很快的。
谁知这么一搜,还真有。
芦苇荡里头藏了好几条的小河沟,排除掉过窄过浅或水生植物过分茂盛的,还有一条,是完全能行舟的。
裴月明和冯慎对视一眼,二人直觉,就是这里。
当下,兵分三路。
小河沟分了一样多的人。
冯慎回头,对其余两路的人道:“注意响箭,一见讯号,立马过去!”
“去吧!”
急追而入。
……
安静的小河沟里头,长长的芦苇水草丛生,从两边倾伏下来,把小河沟埋得严严实实的。
一排十数条小舟,排成一字藏在芦苇水草之下。
小舟不动。
以免惊觉主河道里的敌人。
前面芦苇一动,生了一双桃花眼的瞿炎眉心一跳,他霍地站起,“立即往前!”
走!
谁?
这等十万火急的关口,居然还能想到搜芦苇荡?
这出乎了他预料,眉峰一动,立即吩咐,以最快速度向前。
小舟箭矢一样飚了出去,后面“嗖”一声爆出一支响箭,寂静的原野里,极其嘹亮。
五公子面露紧张之色。
瞿炎神情肃然,未露惊慌。
他非常沉着地指挥着,在四通八达的小河沟里穿行,很快冲入主河道,直奔淮水码头。
一逼近,立马弃舟登岸,汇入人群。
他比追兵快了一步。
冯慎等人跳上岸,追了一段,对方已失去踪影。
恨得他们狠狠一锤。
“该死了!”
裴月明环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还不断拔锚离港和进港的船只,她从怀里抽出一张手令。
“拿笔来!”
雪白的布帛,左下角盖了一方鲜红的钦差大印,这是裴月明吃了上次鄣州的亏后,临行前特地准备。
一个侍卫弯腰,空白手令铺在他的背上,裴月明蘸了蘸墨汁,飞速写下一道封锁码头的钦差手令。
这字迹,还是萧迟的。
冯慎认出来了,他惊讶,但没说什么,立即侧身遮挡住。
裴月明把手令递给冯慎:“要快!”
冯慎立即领着两个人冲往码头驻岗,找了值守的衙役,立马叫停船只出港。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大家都很错愕,左看右看嗡嗡议论,忽听见马蹄声大作,回头一看,两面王旗迎风招展。
是萧迟赶到了。
还有萧逸和霍参。
很好。
裴月明刚才还烦恼人手不够呢,来得正好!
她立即下令,围捕码头,同时在这淮水码头所在的施州及四野宣布,凡举报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身高约七尺八.九寸和七尺一二寸的,黑衣皂靴的,凡线索有用者赏金五十,致使成功抓获者赏千金!
尤其现在,刚在码头出现的,一行三四十人的,扎袖黑衣的,其中两人头戴斗笠的。
赏金现在最好拿。
裴月明耳语说罢,侍卫立即迎着王旗飞奔而去,钦差卫队随即分开两路,往码头包抄而来。
萧迟飞马赶至,在裴月明身边勒停跳下,“阿芜,怎么样?”
“我没事。”
“现在他们没法走水路,只能走一大段陆路了,另外,叫人询问运粮船踪迹,得马上追!……”
远处的步级下,一个紫衣纤细的男装女子正和萧迟在说着话,她说罢,萧迟立即回头吩咐下去。
客栈底下一层,已经骚动起来,有踏踏登楼梯的声音,是伙计冲上来察看。
瞿炎,即窦安,他深深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转头吩咐:“马上走!”
杀了伙计,让房内一扔掩上门,摘下斗笠披上其他衣物,从另一边跳窗而出。
……
这个消息很快报上来了,这伙人的大致去向,也不断报上来。
往南。
萧迟立即下令,急追。
他看向萧逸:“二哥是留在这处主持大局,还是……”
萧逸道:“愚兄与三弟一同前往。”
他神色也严肃起来。
没什么意外的,泗州覆船显然有幕后主谋,那群沆瀣一气的官员回头收拾就是,现在当然是幕后主谋更重要。
让萧逸捡便宜了,萧迟撇撇嘴,挥挥手,立即出发。
一行人也没有大张旗鼓追,这伙人背后很可能是靖王,什么时候和靖王撕破脸,涉及很多方面,得仔细斟酌的。
现在不能打着钦差名号大张旗鼓,只能私下追。
一行人收了旗帜,把官服甲胄一脱,留下少许人在指挥文州衙门继续全程追捕,作出钦差两王都在的姿态。
萧迟萧逸和霍参则领着大部分人,水陆两路齐头并进,务必要将这伙人尽数擒住,漕粮也得追回。
一路你追我逐,紧咬不舍。
窦安面色阴沉,裴月明的出现,超出了他的计划,最后,他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五公子。
一路急赶,目前已经离开淮南,进入江南了。
文州。
最晚,他需在文州脱身。
山多水多,湖泊河流密布,最后在溯望日的夜里,窦安使出声东击西之计,牺牲了五公子,成功脱身。
“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最后回头,五公子一声惨叫,他无声无息离开。
……
抵达江南东道文州。
这五公子一行骨头倒是硬的,只是还是惜命,杀了几个,最后就成功撬开口了。
然后,得悉了瞿炎。
“既然是他?!”
登时扼腕,瞿炎他们都知道,靖王驾下第一谋臣,非常倚重,可谓左臂右膀。
跑了他,真的非常可惜了。
然后,萧迟等人知悉,这个文州通县,是靖王的一个重要据点,县衙门早已被渗透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跑了好些天,终于能好好洗个澡,泡完出来,裴月明长长吐了一口气。
真的很难,轻不得重不得,折子已经写了送出,但皇帝意思一时半会肯定没法下来的。
明知是靖王,却不能轻易撕破脸。
但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据点,什么不干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不好等,万一有什么重要的物事,等皇帝回复下来,人家早就转移完了。
轻不得重不得,该怎么拿捏这个度?
萧迟沉吟片刻:“让窦广来吧。”
窦广目前是江南东道的监察使,通县县令的顶头上司,他出现来处理,是最合适的。
找个借口先把衙门的钉子都拔了。
然后让他和新县令出面办事。
那就还得去找萧逸,萧迟老大不情愿,但也只能去了,窦广是萧逸的人。
去那边一说,萧逸点头:“我正要去信窦广。”
信都写好了,正要装封送出去。
“那就行。”
萧迟起身,直接走人。
回到他那边的别院,裴月明正在吃蜜瓜。王鉴随后也赶上了,他办事能力果然杠杠的,冰盆有了,冰镇蜜瓜也有了。
萧迟凑过去,咬了她签子上的半块蜜瓜。
裴月明睨了他一眼,“说好没?”
“嗯。”
他坐下,立即挨了过去。
裴月明就嫌弃,让他远点儿,“很热啊,你别凑这么近。”
他火炉子似的,这冰又不够,这两天热得她背上都要出痱子了好不好?
萧迟凑过去几次,都被她推开了,最后没好气,她直接起身,坐到炕几另一侧了。
都让给他了行不行?
萧迟自个儿坐在另一边,笑意不禁敛了敛。
又是这样!
自从桃红那事儿以后,他难免格外敏感些。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了,他黏她,比她黏他要多太多了。
不,不,她不黏他。
她相处模式和态度,其实和以前差不多,除了亲密度高了以外,没见她有多少小女儿的羞涩和痴缠。
不像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恨不得和她黏在一块才好。
就比如现在,其实他也热,但是只要和她坐一块,更热他也甘之如饴。
好吧,其实萧迟还是很在意的。
他是个执着且纯粹的人,如今一腔感情都尽数倾注在她的身上,他没办法不在意。
心都能挖出来给了她。
发现不对等,当然愈发耿耿于怀的。
他抬头,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酝酿半晌,只她已又说起了其他。
“窦广大约几天能到啊?”
“……两天内。”
他心烦意燥,答了一句。
……
灯火逐渐被挑起,黑黢黢的湖边别院,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萧逸这边,却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一灯如豆。
他抬目远眺窗外。
房门“咿呀”一声,一个身穿玄色扎袖胡服的高挑男子踏了进来。
正是窦安。
“计划有变。”
本来,他计划用靖王府令牌和运粮船,将萧迟诱入江南。
但谁知杀出一个裴月明。
现在人进来了。
运粮船也被截住了,还丢出了一个五公子,致使靖王实力过早披露。
他们不得不调整计划。
窦安轻敲桌案,很快决定:“既然如此,就将计就计吧。”
他蓦抬眼:“靖王的转运粮仓就在通县往西。”
他决定抛出靖王粮仓库。
“行。”
萧逸略略忖度,没有问题。
计划重新调整好了。
窦安眯了眯眼:“那女的什么人?”
若不是抛出五公子,险些他都脱不了身。
窦安有些忌惮:“有此女,萧迟如虎添翼。”
会为他们的计划增加不小的风险。
萧逸说:“她就是宁王妃。”
“我早就说过,她虽是女流,却也算个人物。”
宁王妃吗?
窦安挑了挑眉,目前,除计划以外,他并不想轻动,以免惊动萧迟引起警觉。
但既然是夫妻,那倒可以离间一下。
“你想用美人计?”
萧逸也赞成分化,但他并不看好美人计,“萧迟房中,连个姬妾都没有。”
他们这等身份,只有自己不想要的。
男人不乐意,什么美人计都白搭,况且他和萧迟掩人耳目前来,连门都不出,也没法设套。
窦安嗤笑一声:“无妨,让裴氏心生芥蒂即可。”
也不需要萧迟真做了什么,一场闲气,闹个别扭,很短期内不那么一体同心即可。
这个不难,这女子,哪怕没成事儿,该吃的醋还是会吃。
萧逸却摇了摇头,“这法子,对付寻常女子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