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说是就是。
匆匆吃了粥,又捡了抗饿的糯米糕象眼包子吃了有好些,而后就登辇赶上书房去了。
重华宫距离上书房不算远,走了刻多点,轿辇就停下来了。
上书房是个进宫殿,门朝北开,排五间的正殿做课堂,左右各有偏殿,左偏殿是师傅歇课的地方,右偏殿则是用作皇子们歇脚。间庭院宽阔,前面排倒座房,跟皇子们来上课的太监宫人基本都待在这里,最多留两个守在课堂外面,不过也不能太近,怕影响了课堂气氛。
难怪王鉴说不知萧迟课间怎么样。
好歹紫宸殿历练过回,裴月明淡定了不少,下辇后太监宫人齐齐见礼,“起罢。”
装萧迟也算有些心得了。
她接过王鉴递来书匣,入了正殿最间。
里头四个人,上面站着个绯色官袍配银鱼袋的师傅,下面三个学生,个是勤勉不忘功课的皇太子,另个则是那日在紫宸殿见过的二皇子,还有个小点大约十四五,四皇子无疑。
萧遇暗哼声,侧头当没看见他,二皇子萧逸则起身笑:“三弟。”
第眼,温尔雅,五官俊美白皙双凤目微微上翘,似那日见的容妃,眼形有些惊艳,气质却极温润,身月白襕袍腰悬玉环,笑容微微有些歉。
歉什么?哦,前日在紫宸殿直沉默?
这个裴月明倒挺能理解的,那种场合根本没有萧逸说话的份。这初见面印象不错,不过她没听王鉴说萧迟和他二哥关系好,于是她不冷不热“嗯”了声,当作回应。
显然是对的,萧逸神态正常。
这时上面的师傅轻咳声,先见礼:“诸皇子请就座。”
王鉴说过位置,且在场就剩张空椅桌了,裴月明已经坐下,接着站起来,朝上首的师傅见了个拱手礼。
国礼师礼双方见过,接着就开始上课。
“今日我们讲卷二十,地理志第上。请诸位殿下先通读遍。”
书房内便响起了读书声,这时师傅走下来,裴月明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
“三殿下,卷二十二,礼乐志第二,请殿下通篇背诵。”
这时给萧迟开小灶了,他落下半月的课,这礼乐志是他最后堂课学过的。
裴月明心念急转,她该不该会背呢?
萧迟学业不精是肯定的,但背诵这个,可是古代读书的基本功了。最简单最显浅。旧时裴月明读书,先生每讲章之前,就先让她先通读背诵。
没错,先通读背诵,再讲解意思,古代教育就是这么不人性化。
所以,他该会背的吧?
“《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
全篇九千多字,其实裴月明背得也不算流畅,毕竟她不考科举,师傅提醒了七次,她自己瞄书十次次,但背到半,她发现师傅表情不对了。
大睁眼睛,脸惊讶。
裴月明:“……”
行了我明白了,萧迟那学渣本该背不出来的。
第8章
裴月明闭上嘴巴。
后面那半也没有再背下去。
可效果还是出来了。
偌大上书房内嗡嗡读书声消失了,余光见萧遇等人俱诧异回头看来。
师傅惊讶过后,点头欣然:“三殿下功课甚有进益。”
狠狠夸赞了番,而后又让他先通读下篇,才回到前面去。
裴月明硬头皮顶着各种或惊讶或意味不明的目光,接下来嘴巴紧闭如同蚌壳,好不容易撑到午间下课,她出了上书房,有气无力对王鉴说:“咱们回去吧。”
可这件事还有后遗症。
师傅真的很欣慰,课后大夸特夸了遍大有进益的三皇子殿下。然后这消息传到紫宸宫去了,皇帝还特地召师傅过去问话,龙颜大悦。
然后三皇子就被口谕夸赞了,皇帝还赏下笔墨纸砚和崇馆新版的书籍,以资鼓励。
笔墨纸砚不止有新贡的,还有御用的玉泉笺,甚至皇帝本人收藏的顶级贡墨和澄泥砚,足有两大箱。新版书籍更是担接担,足足十几担。
张太监笑吟吟:“陛下欣然,当场褒奖刘大人,连上书房诸大人俱得了御赏。陛下还亲自给您出了功课,让你学下篇刑法志。”
说着从怀里小心掏出叠书稿,正是皇帝御笔的注解和释义,墨痕很新才晾干的,“陛下极欣喜呢。”
看得出来,裴月明僵笑接过,小心问他:“……父皇没宣我?”
张太监连忙解释:“是张阁老和陈阁老来了,这开春了,河工银子正急要商议,因此陛下顾不上……”
张太监怕三皇子生气,叠声解释原因,裴月明忙道:“嗯,朝事要紧。”
她心里大松口气,面上努力做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那便罢了,朝政繁忙,公公多劝父皇休息。”
张太监十分高兴:“殿下孝心,咱家定会转告陛下。”
……不用了吧?
她只是不得不说句客套话做结束语而已。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太监,转头望小太监们正抬进殿的堆东西,又犯了愁,怎么办?个不小心给萧迟刷出了个“进步”的标签。
顾不上吃午饭,她得赶紧抓紧时间给他写信解释。
蝇头小楷足足写了好几大张,小心翼翼给他说清楚课间的情况,然后道歉再道歉。她真不是故意的,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则个。
惴惴不安,爬上小榻睡午觉。
然后萧迟就回来了。
再然后,比裴月明想象还有恼怒几分,信纸被巴掌拍下,十几担新书和两箱子笔墨纸砚就堆着跟前扎眼睛,他大怒:“谁要这堆玩意!”
萧迟给气得,当即写信痛骂她不知所谓,竟敢自作主张,还记得当初自己怎么承诺的吗?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活腻歪了云云。
“给她!”
掷笔,他大步冲出,直接出宫跑马去了,连下午的课都给旷了。
于是裴月明再来,看到的就是萧迟这封把她喷了个狗血淋头的亲笔信。
她也生气了。
喂这能怪她吗?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她把握有偏差很正常好不好?知道你学渣,但谁知道渣到这个程度呢?
对着面碗把它想象成萧迟顿狂戳,恶狠狠把碗三鲜龙须面戳了个稀巴烂,裴月明洗了把脸,平了平气才回到小书案跟前,提笔追加解释。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只能忍气吞声呗。
忍气吞声的的裴月明小心翼翼再解释:“殿下见谅,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当时师傅站在跟前,我心里焦急,想着旧年读书时先生总是让先诵背的,这才……”
谁知道你这么不学无术呢?
她真的很难啊!
……
当然,这不学无术裴月明只是心里想想,她写肯定不会这么写的,实际措辞非常非常婉转,很小心翼翼解释句,紧接着立即痛批其不合理的地方,力争和萧迟同仇敌忾。
可萧迟还是看懂了。
他大怒,哼!这小丫头居然敢鄙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萧迟堂堂皇子之尊,天潢贵胄,怎肯被个把小丫头从门缝里看扁了。
只要他肯,就没有他学不会的!
萧迟冷哼声,吩咐王鉴:“把书匣取来!”
王鉴愣:“……是,是!”
……
旷了日半的课,第三日萧迟准时出现在上书房。
才坐下,皇太子萧遇冷哼声,“萧迟,你岂敢辜负父皇的圣恩?”
萧迟斜睨他眼,嗤笑:“你也可以啊。”
才得圣谕嘉奖功课,转头就连续旷课天半,萧遇还真不敢。可就是因为这样,萧迟这幅嘴脸更让人嫉恨厌恶。
萧遇怒目而视,萧迟则挑衅扫眼他的左颊,那个上次被萧迟拳下去脸青齿松的位置。
萧遇左边牙关阵齿痛,险些被气出内伤,不过经过上回他清楚,萧迟还真敢冲上来就开打。他不想再丢这个人,也不打算再受回皮肉之苦,怒气冲冲转头看前。
萧迟嗤笑声。
萧遇差点脑溢血,深呼吸喘了口气,鲁莽武夫,他堂堂朝皇太子,不和此等人般见识。
萧迟素来喜武厌,因而萧遇才说他鲁莽武夫,可偏偏今日,他又次让人大跌眼镜。
直在上面装聋作哑的刘师傅见皇子们消停了,这才轻咳两声,开始上课。
照例先让大家通读背诵,而后来到萧迟案前,轻声问:“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殿下可能诵背?”
刘师傅想着萧迟这两日旷课,肯定是不能的,于是顿了顿,打算实在不行就让他读,要他不愿意读的话……也算了,自己就直接讲吧。
但谁知萧迟呷了口茶,随手将茶盏搁在书案上:“夫人宵天地之貌,怀五常之性,聪明精粹,有生之最灵者也。爪牙不足以供耆欲,趋走不足以避利害,……”
全篇千多字,他竟字不差流畅背诵。
刘师傅讶异失语,须臾回神,开始提问,他顺利答出。由浅而深,刘师傅连十几问,萧迟通通对答如流。
刘师傅惊讶极了,又欣然,连连说了几个好,大赞:“这刑法志,殿下是吃透了,好极好极!”
花白胡须抖动,狠狠大赞番,又温言吩咐开始预习下篇,刘师傅这才笑着回到前面。
这次的上书房比上次还要安静,落针可闻,好半晌,萧遇才冷哼声回过头去。
他并不相信萧迟两天就把长篇志吃透,肯定是闭门思过期间并背的,故意用来哗众取宠,好博父皇赞誉。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包括刘师傅,不过师傅并没说什么,肯学就好。
只除了个人,那就是裴月明。
作为最清楚前因后果的人之,裴月明简直目瞪口呆。
妈呀太厉害了啊!
仅仅两个晚上搭个白天,他就将整篇千多字的刑法志诵背如流,连注解释义都全部吃透了,他甚至没有多耽误晚上睡觉。
这记忆力和理解能力简直了,真真让她刮目相看,太让人惊讶了啊!
学渣随时翻身变学霸,太杠了!!
……
万籁俱静夜幕黢黑,重华宫内殿灯火通明。
萧迟赤足斜倚在榻上,执着象牙筷子有下没下挑着跟前白瓷小碟里头的菜。
王鉴立在边说得唾沫横飞,他竟罕见没有皱眉嫌弃,“……殿下你不知道,裴姑娘当时惊诧极了,要不是在外头,她险些都顾不上回神。”
“回来后啊,围着小的问了许久,惊得眼都瞪圆了,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吃呢。”
萧迟身心舒畅,爽得不行。
你个小丫头片子,见过多少世面?瞧瞧吓到了吧?看以后还敢不敢来鄙视你爷?
哼!
他心里得意,嘴上却轻哼声,只道:“区区《汉书》,难得到我吗?”
王鉴立即答道:“殿下能能武,自是不能的。”
萧迟很满意,掷下筷子,接过热帕擦了擦手,起身吩咐:“去,取我书匣来。”
时连那书匣都看顺眼了,他要再给点颜色那小丫头片子看看。
第9章
廊顶的檐角滴滴答答,春雨如雾,远近金瓦红墙的宫殿都笼在三月迷蒙的烟雨。
见上书房内人影晃动,王鉴立即挥挥手,抬辇的太监赶紧上前。
裴月明正和师傅并肩而出,刘师傅指点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故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达诸民之情;既知其以生有习,然后民特从命也。……”
行至廊前,他捋须:“世情人事亦如此,……好了,殿下回宫可再细读。”
裴月明不敢过多恭敬客套,只颔首“嗯”了声。
不过这老师傅也很满意了,撑着油纸伞回左配殿去了,裴月明则登辇折返重华宫。
行人又轻又快,轿辇落地,裴月明入殿挥退宫人太监,就剩王鉴。
她边换外袍,边问王鉴:“你说……殿下的东方朔传学完了?”
王鉴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矜持点了点头。
裴月明睁大眼:“怎么这么快?”
她忙不迭接过书匣,赶紧打开:“那我得抓紧了!”她对王鉴说:“晚膳慢些,我先背几段书。”
王鉴看裴月明匆匆忙忙,啧啧两声,摇头:“你确实该抓紧些,以免坠了我家殿下的面子。”
说完,昂首骄傲出去了,顺手把门掩上。
门掩上,裴月明焦急的动作就停了,十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每天都得假装不经意地狂拍马屁,她也是不容易。
话说,自从萧迟用实力第次打她脸开始,他就以火箭的速度很快赶上了上书房的学习进度。
现在都不用师傅特地开小灶补课了。
这家伙虽然拽拽的还很气人,但给裴月明带来的好处却是非常明显的。
比如,最近她的日常生活很规律,没有再出什么乱七糟的幺蛾子了。还有个,裴月明也在上书房学到了很多新知识。
以前她学过《汉书》,但是匆匆过去的,不够深入,师资力量也差之千里。上书房的师傅都是饱学而不迂腐之士,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裴月明学习热情高涨,这种学习机会真很难得的,她很珍惜。
总而言之,最近过了段很和谐的日子,唯需要费点力气的,就是给萧迟拍马。
每次都得假装不经意地对着王鉴各种拍那家伙,信就不写了,实在写不出来。
好在这种通过第三者眼睛的方式效果还不错。
王鉴离开后,屋里就剩裴月明个,她也没闲着,拉太师椅坐下,翻开书,开始看注解摘抄笔记。
她很认真专注。
刚才说背书学习其实也不是假的,萧迟真学霸,她要跟上并吃透还真得加把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