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月明笑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不过这两天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进攻东宫还不是时候,起码得等朝中吵完填缺的事情才行。
疑惑一闪而过,不过她也没太在意,人有时候发发愣不是很正常吗?也不是非得要想什么的。
她打量他一眼,笑道:“今天这身挺不错的嘛!”
深紫缀黑边的扎袖胡服,湖绫更有质感,他身高腿长肩阔腰窄,天生就是个衣架子,肤色白皙人又天然矜贵,愈发衬得英挺俊美。
很帅!
要是平时听了这话,萧迟肯定心花怒放的,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坠了块铅,情绪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他撑起笑:“是吗?”
“当然是啦!”
她神采飞扬,冲他眨眨眼睛,又说笑了好几句,才再次被窗外景色吸引了注意力,转过头去。
“萧迟,你看!”
她转过头去后,萧迟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回去,他没有跟看过去,他怔怔盯着她的侧脸发愣。
他完全没有郊游的心思,一下午都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去了陈乡庄子,但他印象只有从她嘴里听到的“真大”“挺好的”。
踏着暮色回了城,三驾大马车停在距离嘉禧堂最近的内巷。
下车,回屋。
裴月明跑马跑出一头的汗,“先洗洗吧。”
反正不饿,庄子吃过野物,回城途中又尝了不少小吃,晚饭都能省了。
她换了室内的薄底子绣鞋,领着桃红芳姑呼啦啦就往内殿左侧的浴房去了。
她的浴房在左侧,而萧迟的则在右侧。
小文子请他去沐浴,他没吭声,静静在身后的美人榻沿坐了下来。
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入了浴房看不见了。他怔怔盯了那微微摇晃的烟蓝色吉祥纹门帘,直到它不动。
许久,方如梦初醒。
他移开视线,慢慢环视偌大的内殿。八柱盘蟒紫檀木拔步大床在东侧靠墙的中央位置,左边,是一排紫檀木大衣柜和衣箱,放置她常穿的当季衣物和鞋袜。
而右侧,也是一水儿的紫檀木大衣柜和衣箱,放置的是萧迟常用的当季穿戴。
左边有妆台,而右边没有,不过多了一个放置头冠发簪的架子。
她的东西都在左边,而他的在右边。
这张紫檀拔步大床就像楚河汉界,两人一人一边,互不侵犯。
……这阵子,和旧时相比,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犹如洪钟,在萧迟不经意间“轰”一声击在他的心坎,震得他心神动荡头脑发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
其实,他早该有所感觉的了。
她说“男女授受不亲”,坚决将他推出房门。
回忆她当时神态,惊异好笑又没好气,唯独没未见丁点害臊羞涩。
她要买庄子。
这是她的私产,添她嫁妆里头的。
她为人一贯潇洒疏朗,却又很有原则,哪怕是再亲近的伙伴友人,这般大笔的支出,她也不会想着去占便宜。
否则,她想要庄子还不容易?
他名下就多的是,又多又好,随她意去挑,她开了口,他还能不给她吗?
可是她都没有。
关系到了她不会客气,但关系没到她想都不会去想,她心中自有一把尺。
……关系没到。
一瞬犹如五雷轰顶,轰得他头脑一阵阵晕眩,手足冰凉,浑身动弹不得。
……
蓦然回首,原来竟是自己自作多情。
“萧迟,你怎么了?怎么不去洗洗?”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披着半湿的头发撩帘出来,停在妆台前顺手梳了几梳,稍稍束起走过来。
王鉴已经回来了,奉上地契,她喜滋滋翻了几遍,然后叫桃红拿个匣子来,收好,回头放在妆台的抽屉里。
“给鄣州重新拨款修堤那个折子该上了。”
放好了地契,她吩咐小文子去把小书房炕几上的两封折子取来,也侧身坐在美人榻上,距离他大概一臂的位置。桃红奉了两盏茶上来,她接过一盏,把另一盏往他跟前推推。
啜了口茶,又说起公事:“这个咱们也润色好了,明天递上去就行了。”
“还有那窦广,萧逸那边大概会提议他调任回京,……不过不急,这个肯定是最后的。”
“行了,那明儿先递这个吧,……”
怔怔盯着,再见她,她的动作神态其实落落大方,一双杏眸澄明清澈,一点都不带暧昧。
“……萧迟,萧迟?”
他一直不吭声,裴月明奇怪侧头,发现萧迟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蹙眉:“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府医?”
她侧头要叫人,萧迟制止了她,他僵硬说了一句:“……没事,不用。”
裴月明有点担心:“你最近怎么了?”有点儿怪怪的。
“要是不舒服还是叫府医吧,小病不理,很容易积成大病的。其实也未必需要吃药,像我上次,不也喝两顿姜汤就好了吗?……”
萧迟忍不住打断了她:“不用,我真没事!”
几乎是马上,他就忆起了鄣州那碗姜汤。
还有当时喝姜汤的那种甜津津喜滋滋心情。
血液冲上头顶,他简直无地自容。
一瞬闪过最近自己思想动作,各种纠结烦恼,以及那坠入爱河欢欣喜悦的各种独角戏。
头脑还嗡嗡的,心绪正混成一团乱麻,人好像碰不到实地似的。脸皮就火辣辣,他这一生,都做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
偏裴月明还在追问:“是不是最近换了枕头,你没睡好啊?”
“诶,这软枕也不好一直不换。”
这软枕和硬枕不一样,不管多好的材料,用了一定时候总得换一个。前两日萧迟就是,说枕头不好用了,让王鉴换了个来。以这家伙的尿性,估计这两天难熬得很了。
……其实并不是。
萧迟的枕头并没到非换不可的地步。
他让王鉴换了个大的来,其实是在暗示她,两人可以睡一块,不用分开那么远了。
然后……
他各种主动,其实在挖空心思想亲近她。
当时的羞赧期待,期期艾艾。
现就像有人活生生扒掉他一层脸皮的似的,萧迟心乱如麻之余,强烈的羞耻感简直难以言喻。
他没法再待下去了。
霍地站起身,然后和擦了汗换了衣裳刚撩起珠帘的王鉴差点撞成一团。
幸好王鉴反应敏捷,立即往侧边一跳,这才险险避开了。他和小文子撞成一团,帽子掉了,怀里的小匣子“哐当”一声落地。
“……”
这是之前裴月明给他买庄子的那个匣子,没锁,这么一跌就开了,里头的银票就掉出来了。
一张没动。
王鉴讪讪捡起,拢了拢银票,阖上,搁在炕几上。
其实他本来打算回头悄悄给萧迟的。
他拿着裴月明给的小匣子出了门后,又偷偷溜了回来,问萧迟真用这个吗?
萧迟当时心里正乱着,随口一句你看着办。
忖度过后,王鉴最后还是在账房支了银子。
“……”
裴月明翻了翻,发现面额还是那个面额,一张没少啊。
“你怎么这样?”
她不乐意了,说好了的啊,现在算怎么回事?她有点不高兴了,直接把匣子往萧迟手里一塞。
“真是的!”
在明白真相以后,再看这动作简直就像覥着脸往上舔,他真恼怒极了王鉴的不会办事!
也恼极了自己的自作多情,独角戏竟然唱得晕陶陶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恼怒极了,也难堪到极点。
屋里的奴才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桃红,他几次发现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了。
“你这奴才怎么办事的?”
萧迟一把将匣子甩进王鉴的怀里:“谁让你自作聪明的,啊?!”
他怒声呵斥:“拿去账房入帐,多除少补!”
这屋子他真没法待下去了,甩了匣子后,转身就冲了出去。
……
萧迟本就不是个温和的,只是之前甜蜜的恋爱让他收敛的坏脾气。
一下子又起来了。
他转头直奔嘉乐堂,不等身后一群人喘均气,立马叫把王鉴和小文子脱了裤子打三十大板。
给他重重地打,不许半点放水。
冲进内殿,第一眼就见到放在多宝阁上的那个沉香木匣子。
这个匣子里头装的,正是裴月明给他做的荷包。
好不容易找了个差强人意的匣子,他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置,木屉箱子搬来搬去都不满意,于是暂时搁在多宝阁上,等他想好再放。
他直接冲过去,抓起匣子往窗外一扔。
“啪嗒”一声轻响,匣子打开,荷包掉了出来。提着扫帚正在扫地的粗使小太监愣了愣,往里头望一眼望不到,不敢再瞄,犹豫了一下,抬起扫帚去扫。
“站住!”
萧迟一阵风般卷了出去,把荷包连同匣子捡来回来,回来看着又气,他恨恨扔在一边,反手把案上的香炉花瓶摆设等物统统扫了落地。
他就像个傻子。
眼瞎自作多情,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回忆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简直生平第一大耻辱!
又怒,又难受。
这次的郁火和以前不用,除了怒以外,心里难受极了,像是有只手探进来拧巴着他的心肝,胸腔一阵阵闷闷发紧发疼,梗得他难受极了。
他狠狠把整个内殿都砸了个稀巴烂,可是感觉并没有好多少。
“……殿下。”
王鉴的徒弟小瑞子小心翼翼进来,“王妃娘娘来了,她……”
“不见!”
“让她回去!马上!!”
小瑞子忙不迭应了,火烧屁股地冲了出去。
萧迟跳上床,躺倒用被子蒙住脸。
他不要再见她了,他才不喜欢她!!!
多大点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太惨了,可怜的小迟子……
嘿嘿,明天见啦宝宝们!爱你们!!!(づ ̄3 ̄)づ
第82章
真的男人心, 海底针。
说得好好的, 这家伙就突然跳起来发了脾气, 然后风一般地卷出去了。
裴月明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的, 忙忙跟过来一看,然后发现院门外王鉴和小文子被按在条凳上打板子。
一边一个大力太监, 一脸抱歉举起厚木板子噼里啪啦在揍屁股。
……王鉴是办岔差事了,那小文子呢?
裴月明和桃红对视一眼, 正要往里去行去,小瑞子火烧屁股地窜出来:“娘娘,娘娘!您……殿下他歇下了,您不如, 先请回……”
吞吞吐吐,说得一头大汗, 却死活杵在裴月明跟前, 不肯挪开半步。
裴月明一看就明白了, 萧迟这家伙肯定是闹别扭了。
至于原因,她想了又想, 还是没想明白。
“……主子。”
身侧桃红扯了扯她袖子,犹犹豫豫:“既然殿下歇下了,不如咱们回去吧?”
她有点想说什么, 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没开口,脸上怕怕的, 那两个一脸横肉打板子的大力太监看着有点儿吓人。
萧迟这狗脾气,偶尔总爱发作一下,两人思路不同,裴月明有时真摸不着头脑。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久都没发脾气了,弄得她都有点不习惯。
裴月明还能怎么办,小瑞子都快哭出来了,她只好嘱咐好好照顾,有什么事情去叫去她。
她觉得个人**和空间还是必须尊重的。
他都明确表示不想见人了,那就让他先自己待待吧,反正最近也没啥不妥的事,小事情他自己静静就好了。
可能是睡不好,所以人格外暴躁。
于是裴月明只好先回去了,“夜了,殿下歇下就不要吵他了,冰盆记得不要放太多,薄被床上有吗?”
嘉乐堂都好久没睡了,“记得进去看看。”
小瑞子忙不迭应了,殷勤送裴月明一行人转出院门,再蹭着墙角回到内殿门前守着。
他哪里敢进去看啊!
偷偷往内殿瞄一眼,里头一片狼藉,打了个激灵,小瑞子赶紧缩回脑袋,不敢再看。
......
萧迟是决心不再喜欢她了!
他是个最骄傲不过的人,曾经连皇帝都不能让他低头,乍然发现自己竟然自作多情了这么久,还剃头担子一头热乐滋滋演着这么久的独角戏,简直羞愤欲死。
难堪,羞耻,恼怒,自尊心根本就没法转过来。
外面打完板子的王鉴和小文子过来请罪兼谢恩,这两个罪魁祸首!
他腾地坐起怒吼:“滚!!”
愤愤锤了一拳床板,他栽回床上。
殿内凳倒几翻,墙角的枝形连盏灯倒好好的,被萧迟用梅瓶茶盏哐当哐当砸了几下,但由于是黄铜鎏金的,晃了几下毫发无损。
萧迟正处于看啥啥不顺眼的时候,那烛光明亮就感觉格外刺眼,怒道:“人呢?死哪去了?!”
都不用伺候主子的吗?!
守在门外的小瑞子等十好几人战战兢兢忙跑进来。
“一个两个都愣着干什么!”